曙光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叫作‘平行世界’,还有一种说法,叫作‘魂穿’。”
“那又是什么?”
曙光挠挠头,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个大概。
“……所以,这个曹少主,可能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也有可能,这具身体是曹少主的,我是灵魂穿越。”
戚秀色凝视她半晌,长叹口气,走到一旁,寻了把座椅坐下。
“你不信?”曙光心中忐忑地跟过去。
他从容答道:“以你的本事,怕也编不出这样一番来历,姑且信你。”
再者,他早就察觉,这女人身上确实有不少古怪,还有丹印大师的那番话……如今也算解了他心中所惑,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
“你为何认为他们说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身体,就一定是你?就凭姓名和那个疤印?”不待她回答,他又继续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至于疤印,只要见过你的身子,谁都能指出来。”
“……”
见她傻傻张嘴愣在原地,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没往这方面想过。
“你的见识太浅了。”
曙光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大学毕业还没满一年就来这里,社会历练不多,所以……所以……”
“大学”是什么东西?他本想问,又打消了念头,还是正事要紧。
“算了,你仔细想想,可曾在人前露过身子?”
“应该……没有,每次洗澡我都很小心。你的意思是,那个曹总管说的什么曹少主都是假的?她为什么这么做?”想到方才差点被带走,曙光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不好说。”
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还有件事……”这件事与方才曹管家的话无关,而是更早之前就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破烂,但……决不是我家乡的衣物。”
那时她也怀疑自己是魂穿,后来发现鼻子眼睛都还长在原位,身体的细小特征都还在,才松口气,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是吗……”他眯起眼,“你在何处醒来?”
“好像是个山沟,我走了很久才看到人烟。”
他沉吟,“衣服可以穿脱,何况那时你人事不知……你可曾去过峥嵘城?”
“没有。”
他思索片刻,告诫她两点,一是这番来历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二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走。
曙光连连点头,“会馆应该是安全的吧?那个崔管事……她是不是在帮我?”
“笨蛋!”他厉声低喝:“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在帮你?如此轻信别人,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心头的怒火突如其来,看着她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他烦躁地撇开眼,忽然想到自己于她,也不过是个才相处几个月的陌生男人,这女人对谁都没有戒心,之前女装的柳三春也好,如今的崔管事也好,甚至,见过他的脸以后,这女人依旧信任他。
没有人会相信有着那样一张脸的人会是好人,除了她。
应该有人教教这女人,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假若真的有一天,她也对他起了防备……
忽然之间,连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怎么想的……
甩开纷乱的思绪,他沉声道:“帮你说话不一定就是真的在帮你,总之,你好好待在会馆,我先去打探一番。”
那柳春晖先是男扮女装接近她,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曹总管……此事恐怕不简单。
☆、薯瓜or香饽饽
清早,当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曙光还在被窝里埋头大睡。
昨夜躺在会馆客房的床上,她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
平行世界……魂穿……曹“雪姨”是个人口贩子……船工做不成了要不要去京城发展……忽男忽女的柳春晖,黑暗船室中的柳春晖……
混乱的念头在脑中交错出现,整夜就这么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直到快天亮,才真正睡去。
可没过多久,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艰难爬出被窝,眯着眼打开门,外面站着会馆的小厮,通报说有人找她。
谁?曹管家?柳春晖?莫不是戚秀色有消息了?
盥洗完带着疑惑来到前厅,等着的人出乎她的意料,是船行的阿牛。
“阿兔,啊不,曹小姐。”某个被归类为健壮型的船工,似乎一夜之间斯文了许多。
曙光低头看看自己,还是那身船工打扮,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都知道啦?”
“昨晚大伙都传开了,没想到阿兔是女人。”面对曙光的新身份,阿牛还有些不适应,整个人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摆的紧张。
曙光比他更紧张,“对不起,一直瞒着大家,我……我不是故意的,等这儿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去给大家赔罪。”
“不不不。”阿牛忙摆手,“没人怪你没人怪你,你定是有苦衷的,大伙只恨自己没及时下手……”
“啊?”
“呃,我是说,没能及时发现。”阿牛呵呵笑着,“以往大伙不晓得你是女子,言行上有些……有些粗鲁,你……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的话。”曙光诚挚地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其实我还是想回去做掌船人,只是老板大概不会答应。”
阿牛点头,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扭捏,“你……”
曙光询问地睁大眼。
眼前的大个儿吭哧半天,蓦然冒出一句让曙光胆战心惊的话——
“曹小姐有夫郎了吗?”
“啊?没、没有。”曙光有种不妙的感觉,她真的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依着婆琉国的彪悍民风,依着半年来她在旷男堆里卧底的经验……
曙光难得当机立断,“阿、阿牛,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哦,大伙不太放心,就……派我来看看,阿兔,啊不,曹小姐在这儿可还缺什么?我力气大,可以帮你置办。”
与阿牛相处半年多,何曾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般殷勤的笑容?曙光心知肚明,性别一变,一切都改变了。
“呃,多谢费心了,眼下我就住在会馆客房,行李也都拿来了,不缺什么。”
“不必客气,只要你一句话,有什么力气活都可以找我。”
“不、不用了,阿牛,你……”
阿牛忽然一合掌,“哎呀差点忘了,如今你已不是掌船人,不必叫我阿牛啦,咱们一起干了那么久,还不晓得我叫什么吧?我叫刘瑾贡,可以叫我阿贡。”
“阿……那个……”
曙光正尴尬间,前厅门口又出现一道人影。
“阿兔兄弟,啊不,曹小姐。”
似曾相识的开头,出自某个眼熟的船工口中,曙光只知道这人是同住小跨院的载货舟船工,却叫不出名字。
那人跨入厅内,与阿牛一照面,一个意外,一个心虚。
后到的船工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吸口气转向曙光,快速递上一个油纸包,殷勤地道:“方才路上看到刚出炉的枣糕,带来给曹小姐尝尝,听说女人家都挺喜欢。”
“还有这招……”阿牛盯着他手中的油纸包直瞪眼,脸上闪过“我咋没想到这招”的懊恼。
那人也自感得意,越发殷勤地道:“住在会馆总有诸多不便,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曹小姐带个话,我马上就来,千万别记错啊,我叫赵蕉。咱们同在船行,彼此都知根知底,不瞒你说……其实……”
又、又是这种扭捏的表情,曙光吞吞口水,做起心理准备。
那船工吞吞吐吐道:“干了这么久……请喜娘的银子我已经攒得差不多,近日得空……便可上教坊请个喜娘。”
阿牛简直要捶胸顿足了,跑第一个却还比不上人家两三句话就直奔主题。
“我也攒够了,随时可以请喜娘!”他赶紧亡羊补牢。
那人瞟他一眼,不露痕迹地往曙光面前挡挡,“我这个人学什么都快,当初驾船也是半个月就上手,这房中术自然也难不倒我。”
阿牛不甘示弱把他挤到一边:“我可是把《古今奇观合欢图》看了不下十遍,早就入门了。”
挤回来——
“看书有用的话,还要喜娘干嘛?”
挤过去——
“那驾船学得快关房中术屁事?”
再挤回来——
“我阿爹可是自我十三岁起就指点我……”
再挤过去——
“就你有爹?我娘还说女人最了解女人,她指点……”
……
……
大开的门扇间,寒风呼呼地吹进来,曙光却有擦汗的冲动。
谁来把她从这种十八禁的话题里拯救出去啊?
老天仿佛听见了她心中的乞求,门口又出现一道身影——
“少主,原来你在这里。”
一身精干短袍坎肩打扮的曹卧雪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挤在曙光面前的两个船工。
“这两位是?”
“是同个船行的工友。”曙光犹豫地看看她,又看看那两人,不知道怎么介绍她。
褪去昨日的激动,曹卧雪看起来便是一副大户人家管事的精明干练相,被那双烁烁黑眸上下一打量,两个船工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反正心意已到,便匆匆告辞走了。
“少主昨日在此睡得可好?”拉着曙光一同在桌旁坐下,曹卧雪满脸慈爱,目光疼惜地看着她。
“还好。”曙光拘谨地低下头,“那个……不要叫我少主吧,还不确定是不是……”
曹卧雪也不争辩,依旧笑眯眯的,“本来小的不该逾矩,不过少主如今不同于以往,小的便逾矩叫一声‘曙光’,也显得亲切,少主也可像小时候那样唤小的‘雪姨’。”
曙光心里别扭,再加上昨日被戚秀色提醒要防备人,便怎么也叫不出口。
曹卧雪不以为意,拉着她寒暄没两句,厅外仆役又领来一个人。
熟人。
拎着油纸包。
“阿兔,啊,该叫曹小姐了……”
曙光一阵无力。
果然,送礼、慰问、自报真名、自我推销,这位完全沿袭了前面两位前辈的那一套。
不过这回有威严的曹管家坐镇,这第三位到底没好意思说得太露骨,含蓄地自我推销后,便告辞走了。
“也是工友?”
迎上曹管家了然的目光,曙光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坐下,还没说几句话,第四名船工拎着油纸包出现了。
就这样,桌案上的油纸包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六个……
近午,当高满金出现在前厅门口时,桌案上已经堆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油纸包。
“满金……”难道连你也……曙光站起身,心惊胆战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去——
两手空空。
高悬的心放下一半。
“账房给你把余下的工钱结清了,老板派我送过来。”满金声音平平地道,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
于是剩下的一半也彻底落回肚子里。
曙光道谢接过,抬头看到满金没表情的脸,想到自己跟满金的交情,格外觉得愧疚,“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一听她道歉,满金再也绷不住,马上横眉竖目地低吼:“你还有脸说?!”
“我……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瞒你,因为一开始……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热情过头,我有点吓到,后来知道了那个律法,实在没办法……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骗了大家,只是希望……”
满金朝一旁盯着他们的中年女子看了一眼,轻咳一声,板着脸低声打断她的道歉:“那是你家长辈?”
“啊?”曙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是。”
“那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满金带头往外走,曙光同曹管家打了个招呼,乖乖跟在后头走出厅外。
前厅左侧似乎是个花园,只是此时正值严冬,草木凋零,一派肃杀。
走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满金终于停下,转身,双臂环胸,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我问你,你给老子……给我统统说实话!”
“嗯!”曙光用力点头以示诚意。
“还有没有骗我的事?”
“没有。”
“名字有没有骗我?”
“没有。”
“岁数有没有骗我?”
“没有。”
“家中有没有夫郎?”
“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啊、啊嚏!啊嚏!”
两个喷嚏一打,曙光才注意到满金今日一身格外单薄的打扮,凛凛寒风中虽然衣袂飘飘,颇有玉树临风的美感,可是……这是春秋装吧……
她打了个寒颤,感同身受般缩起脖子,好心提醒道:“满金你穿这么少,小心风寒哦。”
“你!”满金不知为何好像又生气了,他吸吸鼻子,瞪了她两眼,“哼,没眼光的烂薯瓜……好了,我话还没说完,你女扮男装骗我的事,我大人大量,不予追究了。”
见曙光露出惊喜的神色,他也心情略微好转,接着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给我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曙光疑惑地拢起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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