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好空虚,周遭的一切不再值得留恋,她想跳脱这一团迷乱。
“为自己架设立场是件愚蠢的事,你母亲需要你的扶持。”
“妈——”蓝秋滟悲从中来,想回去看母亲最后一眼。“我太不孝了。”
“你还有机会挽回。”
“真的吗?”一抹希望之光洗涤她眼中的污色,还以清明。
“来,跟着我走。”
一前一后两道白影,路似乎变得宽敞,四周有着若隐若现的影像,她看见现代化的建筑,一幢美轮美奂的公司……呃,不是,应该是医院吧!穿过一层层的天花板,她来到一间无菌病房,一个分辨不出容貌的焦黑身躯静静横陈。
氧气罩里的微弱白雾是她仍活着的依据,脑波划出的讯号断断续续。
“这是我吗?”天呀!好丑。
“活着就是希望,美不是肤浅的外观,而是来自你内心的良善。
“我曾经恨到想杀你,这样邪恶不堪的人还能称之善吗?”蓝秋滟自觉污浊。
“心魔产自人心的不满,他利用你的愤怒和恨意作恶,只要你勇于面对自己的心,魔将消退,现出你原本的纯善。
“我能吗?”她审视自己的心。
“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吗?”
“我想。”她要活下去,还有很多事她都未来得及做。“很好,闭上眼睛。”
蓝秋滟顺从的阖上眼。
“现在你回溯过往,把生命中的美留下,去除记忆中的丑陋,你是个快乐无忧的女孩。”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美丽新衣服,一个会笑的芭比娃娃,第一次牵着妈妈的手上幼稚园,和隔壁小花偷采校 工伯伯的番茄。
第一次收到情书的喜悦,第一次来经的惊慌,第一次上台领奖,第一次偷看限制级的影片,第一次尝试和男同学接吻……
无数的第一次,有酸有甜有羞涩,美好得令她发噱,原来她也曾经快乐过。
至于生命中的其他段落,她怎么想也凑不出个完整性,只知心很开阔,一片的天蓝色。
很青,很靛,像要飞起来欢唱的颜色。
“好了,你的心干净了,可以张开眼睛。”微微地眨动眼皮,蓝秋滟缓缓掀开眼,白色的天花板近在头顶。“欢迎回来,蓝秋滟。”
她想开口说话却碍着有东西罩着,她伸手扯掉氧气罩,视线蓦然盯着洁白无瑕的手。
“喜欢新生的自己吗?”
她硬咽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胡蝶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玻璃窗外贴着一群惊愕不已的男女,他们揉揉眼睛望着恍若奇迹的一幕——
一个不见伤痕的蓝秋滟裸身下床,跪在空无一物的墙壁前流着泪,笑着磕了三个头。
第十章
这是另一场审判。
属于卫家人的私人审判,对象是一只闲逸自在的蝴蝶,在卫家大宅的客厅。
“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胡蝶笑得无邪。“你们什么话都没问,要我写部万言自白书吗?”
说来好笑,是他们“邀请”她来闲聊,怎么好似研究稀有物种地紧盯不放,做出随时想逃的动作?
蝴蝶是生物界最无害的昆虫,它只散播美丽与舞姿供世人欣赏,与世无争地优游花丛间,单纯的采蜜、嬉戏,不逞凶斗恶。
有何好防惧,又不是食人吸精的狐妖,她不过是只小小蝴蝶。
“你是人吗?”
“有手有脚,有人的形体,你认为我哪一点不像人?”她幻化得很成功。
深思的卫玉章抚摸着下巴道:“你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看不透你。”
“你只是一个凡人,不具备上天赐予的特别能力,怎有办法看透一个人。”无知使人自大。
“告诉我,你又是什么人,或者说不是人?”
他的态度高傲不群,令人起反抗之心。
“你有何资格要求我吐实?想当审判者还不够格,市侩气太浓。”
“你……就凭我是卫森的父亲,就凭你想嫁给他。”气恼的卫玉章口气一冲的回答。
蓦然,胡蝶轻笑地摇摇头。
“我几时说要嫁他来着,森没告诉你我要回蝴蝶谷隐居吗?”蝴蝶适合山野,她住不惯城市。
梅儿和黄蜂还等着她回谷主婚,一年一度的百花节即将展开,身为蝴蝶谷的主人,她有义务克尽招待之责,迎接散居世界各地的好友们。
人蝶相恋本是天地不容,他们能在一起已是上苍的恩厚,她不敢多求。
婚姻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那是个贪字。
“你要回蝴蝶谷,那我儿子呢?”何玲紧张万分地握住丈夫的手一问。
“你该去问他,我从不为别人的生命下定论。”情长情短不在于时间、距离。
胡蝶淡然处之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卫家夫妇。
“我绝不会同意森儿和你在一起,你是个怪物。”
怪物。
经历了数个朝代,头一回听见有人指着她鼻头大骂怪物,这倒有趣了。
“如果你们认为能左右他的决定,我欢迎你们去尝试。”自个儿子的脾性还不解吗?
失败的父母。
“你在威胁我们?”老脸有些挂不住的卫玉章以冷眼瞪视。
“一大把年岁了还这么天真,我有心威胁,你们还坐得安稳吗?”愈老愈糊涂了。
何玲气息不稳地低喊。“你根本是用妖法控制了森儿,叫他迷恋你迷得不可自拔,连父母都不要了。”
“愚妇,不屑尊之。”
一扬手,胡蝶倏地起身要离去,她难得摆出严厉的神情对人。
修行千年的岁月,她从不用法术伤人,自律甚严地以行善来化劫解厄,救助无数的生灵,净化茫然无依的幽魂回归太元。
无知并不表示不可以尊重,她最恨愚昧之辈扭曲她的品格,这是一种严重的指控。
“你想去哪里,我话还没说完。”
“可憎之面,我见之可怖。”人有人格,蝶有蝶志,道路不同。
“你……你说我长得可怕?”气得发抖的何玲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是心可憎,你浪费我的时间。”一说完,她转身要走。
“站住,你……”
何玲顿时说不出话来,一对美丽璀璨的七彩凤尾翅在胡蝶背后展开,美得叫人窒息。
卫玉章也怔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瞠大眼望着人间少见的美景。
“蝶儿,你想飞到哪去?”
懊恼的神色一现,胡蝶迅速把迷咒般的彩翼收起,她本意是想让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妻开开眼界,没想到先出状况的反而是自己。
他不是去香港了,怎么香港的距离如此短,不到几个小时又飞回台湾?
“何必收敛你的圣洁光华,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看她如何狡辩。
“你在梦游。”
卫森轻笑地将胡蝶抱满怀,顺势在她额上落下亲密一吻。“你属泥鳅吗?老是滑手。”
“你的时间遭浓缩了吗?我以为你说三天后才回来。”她有种受骗的感觉。
“我是呀!不过临上飞机前接到一通很重要的电话,到三芝帮你接位老朋友。”
三芝?!
卫家两夫妻不约而同的互视,心中想起独居老家的长者。
“你在捉弄我吗?”她确定没有朋友住三芝,三峡倒有几个。
“爷爷,蝶儿不相信你是她的朋友。”卫森爽朗的一笑,前门口一喊。
随即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进来,一身的清爽,可见精心打扮过,稀疏的银丝往一旁梳拢,覆盖半秃的头顶。
见到多年不曾出门的父亲,卫玉章和何玲连忙一人一边地上前搀扶。
“爸,你怎么肯出门?”
老先生手一挥,要儿子媳妇退到一旁别插口。
“蝶姐,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吧?”
蝶姐?!卫家夫妻一惊地在心底纳闷。
“你是……”胡蝶遍寻记忆中的印象,很难和一张风干的老脸搭得上。
“六十年前,小犬就是由你接生,妻子妹仔是你看着长大嫁人的。”岁月催人老,而她依旧年轻如昔。
阿妹的丈夫。……“你是小抓子?”
“呵呵呵!好怀念的小名,除了蝶姐还没人这样唤我。”老先生笑露一口平整的假牙。
“是好久不见,你都老了。”胡蝶感慨地抚抚他满布皱纹的脸。
记忆拉到许久以前,本名非常文艺的卫君怀是个十足野孩子,老是见他一下子抓蝉抓小鸟,一下子抓鱼抓虾,手中一定抓着某样东西。
所以她是取笑他不抓东西就不像他,因此老以小抓子唤他,几乎要忘了他的本名。
这会儿他不就抓着拐杖不放。“不老不成,孙子吵着要追蝴蝶。”卫君怀语含双关地望着卫森,有几分安慰。
“爷爷。这只蝴蝶行吗?”他满脸恋意地拥着胡蝶的腰现宝。
他满意地笑了笑。“好好抓紧,蝴蝶都是不安份的采蜜者。”
“我已经拆了她的心翼,飞不远的。”卫森得意地在她耳边磨蹭轻吻。
“好!好!咱们家有只世界上最漂亮的蝴蝶。”算是圆了他多年的梦。
胡蝶的美是每一个男人都想占有的梦,他年轻时一度妄想抓走这只蝴蝶,可惜终是落空。
他的妻子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女孩,见他不得所爱百般安慰,两人相处一久起了莫名情愫,不久之后就决定并结连理。十年前妻子临终那日还念念不忘生命中出现的贵人,当他看到报纸刊载一篇奇人佚事报导,马上联想到是她,特意打电话询问也是当事人的孙子。
直到见到面,他有恍如隔世的沧桑感,的确是他搁在心中挂念一辈子的人。
“你们爷儿俩请等重我一下,私相论谈是件十分不礼貌的事。”胡蝶不带恶意地奚落两人。
“爷爷,蝶儿在埋怨你为老不尊。”礼貌是一种名词,他比较擅长动词。
“小浑球,蝶姐是在怪我没教好你,挨我一拐吧!”老人家孩子性一起,抓起拐杖就要砸人。
“蝶儿,快保护我。”卫森大笑地推出爱人来阻止爷爷的胡闹。
“蝶姐,闪开,我今天一定要打到他。”不服老的卫君怀边喘边追逐。
一老一少绕着中心圆——胡蝶打转,给人古怪极了的画面,好像两个突兀的人在扮玩着小孩游戏,看在卫玉章夫妻眼里,着实诧异得说不出话。
几时严肃、威仪的长者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在胡蝶面前找不到一丝长者风范,仿佛时光倒退了数十年。
而打小就异常冷漠的儿子居然会有真心的笑容,简直跌破专家眼镜,他们一直以为少生了一条感情神经给他,内疚得不忍责备他的寡情。
结果不是没有感情线,是神经发育得太过迟缓,如今才成熟。
“咳!你们谁来为我们夫妻俩解解惑,为什么一个大叫蝶姐,一个小唤蝶儿?”
卫森指着胡蝶,胡蝶望向卫君怀,卫君怀一根拐杖点着爱孙,三人三种表情。
故事的开端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
****
风吹花落花满枝,雨打草身绿满山。
这是一年一度的百花节,在近秋的季节里,蝴蝶谷的花朵开得灿烂,所有远道而来的娇客不若往常般尽情以本体出现,反而收敛了些姿色,以平凡人类的装扮赴会。
他们一个个严肃、刻板地出现在蝴蝶谷,有一身灰色套装的女教师、眼戴玳瑁的孤傲女秘书、穿着制服的售货员、光头赤脚的阿伯……
总而言之,他们是刻意要掩藏不平凡的光采。
但是处在一群光鲜亮丽的企业人士当前,他们“平凡”的外貌徒惹争议,不少人为之侧目。
原因无他,蓝家次女今日出阁,下嫁卫氏企业副总裁韦长风,所以特地设宴在扶育她成长的人间仙境招待各方贵客,大肆地介绍蓝家失踪多年的宝贝女儿。
试问如此强烈的对比,谁忽视得了?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被另一对美得妖邪的新人分散掉,纷纷猜测两人的背景,是否有关系可攀。
“蝶儿,你不觉得那两个家伙看起来很碍眼?”卫森语泛酸味地瞪视志得意满的黄蜂和韦长风。
“不会,他们今天都很帅。”帅得过份僵硬,猛扯领结。
“我当新郎一定更帅,你要不要顺便搭便车?牧师有多一份证书。”他不甘的怂恿着。
“不好意思,我刚叫银丝把备份证书给撕了。”他的一点小心思岂能瞒得了她。
卫森惜愕的两眉一垮。“你算出来的?”
“不,是小抓子出卖你。”她不会为这种琐事浪费法力。
“可恶的爷爷,他真是只老狐狸。”自己得不到还算计在他身上。“我去找他算帐。”
“别打得太激烈,请体谅他有一副孱弱的身躯。”毕竟上了年纪。
“哼!卫家买得起棺材。”一说完,他真的赌气地去找老人家“商量”。
胡蝶弹弹指头,隐身坐在宴会中最高树木的顶端,俯望一谷来来去去的热闹人。
妙舞一身纯白的结婚礼服缀着小白花,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挽着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笑逐颜开地享受她的幸福滋味。
黄蜂与梅儿这对欢喜冤家仍在斗嘴,他们低调地窝在同类附近,不愿理会世俗之人前来虚应一番。
“啧!那不是江莽和他……妻子?”
胡蝶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对分离甚久的夫妻终于复合了,那月昙呢?
视线一扫,她看见有个偷窥的女孩子,背后是她相处十多年的邻家大哥。
手指一掐,又是一桩好姻缘。
自从蓝秋滟奇迹似的复元后,媒体一天到晚追着她跑,以致曝光率大增,不少人发现她有成为明星的天份,现在正前往香港拍第一部电影,母亲林如幸自然荣升星妈。
虽然林如幸被丈夫赶出门,但是蓝深竹给了她一笔养老的金钱,听说数目不少,够她富裕一生。
退出演艺界的卫晴宣称要去养伤,人已飞到瑞士,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她养的是心伤而不是脸上的伤,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来参加婚礼,因为她还深爱着韦长风。
“祝福你,妙舞。好好的修行,梅儿。”胡蝶手一扬,满谷的蝴蝶飞来祝贺。
“哇!好美的蝴蝶。”
“天呀!真壮观。”
“真想永远住在这里。”
惊叹与倾羡的声音不断飘进胡蝶耳中,蔚成一首美丽的音符在跳跃着。
“蝶儿,你寂寞吗?”
卫森放大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怔愕的胡蝶差点忘了结界而摔下树。
“你、你怎么上来?”还看得见隐身的她。
“她帮忙。”底下一位天仙般绝色佳人以清茶为酒地敬了敬。
“玉簪?!”她又私下凡尘。
“还有这个。”他笑得有些坏地扬扬手中的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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