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貌活泛的两人随即带着木偶转身而去,前面那两个“呆板”也如影随形的跟着。
“两位兄弟?”我心中只稍稍诧异,想着这几人的行止做派,猛然间已是醒悟,那活泛的两人是柳长青、柳长荫孪生兄弟俩!
而那两个呆板的“人”根本就不是人,是木偶!
天啊,竟然将木偶做的惟妙惟肖到这种地步!
一般人哪里能分辨出来真假?
之前闲暇时,我与老爸曾聊过柳族、刀族的傀儡术,老爸与柳长青私交甚好,对柳族的底细也知道很多。
柳族、刀族自鲁家同源分脉而生,千余年前,两家祖先操纵木偶的方法,都是以手缚纤维,以纤维牵引机芯,以机芯制动木偶;后来,连肘、肩、齿、膝、脚都能引线,木偶的机动灵活性被发挥到极致。
但是,这样的傀儡术还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必须有引线!
因为引线的存在,既限制了木偶活动的角度、距离、高低,也限制了操纵者的动作和灵活性。而且,不论引线的材质是细丝、纤维、牛皮筋还是铁线、钢索,临敌作战时,都逃不脱被斩断的危机。
柳族、刀族自然也是深明此理,因此,千百年来,两个家族一直都在理论研究以及实战对抗中钻研新的傀儡操纵术,而时至今夕,傀儡术也终于被两家改进到巅峰!
他们效仿御灵家族控制灵物的技巧,在木偶体内植入仿生类的机芯,蓄养精元于其内,以意为主,以法为辅,彻底放弃了千余年传承下来的绳索牵引操纵术,改以魂力遥控!
操纵者以己为纲,以其目为木偶之目,以其耳为木偶之耳,以其技击之术为木偶之能,艰难锤炼,短则期年,长则十数载,最终打造出各式各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几可以假乱真的技击木人!
眼前这具木偶,观其能,查其行,至少要经过柳族顶尖高手亲自艰难锤凿三十余年!
按照柳族、刀族的族规,每个族人长到三岁之后,便开始寻木为基,当做将来制造木偶的素材。
若依着我们看来,三岁的人能有什么鉴定眼光?让他们去找木材,岂不是小孩儿过家家,胡闹?
但柳族、刀族虽然老死不相往来,生人便为世仇宿敌,但他们的理念却是相同的。在他们看来,正因为三岁时的人处于懵懂之际,既有自己的思考,又有运气的成分,自然无雕饰,所以三岁的人找到什么样的材料,既含人愿,又具天命,想来竟是天人合一,其意至大!
而寻木为基之后,便要供于堂上,更要像对父母那般晨昏定省,毕恭毕敬,任何时候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亵渎。
等到寻木者渐长至十岁左右,俟雕工学成之后,便开始取那木材塑造形容、植入机芯、蓄养精元、锤炼功能。
起先十年,两族弟子修行时便与木偶朝夕相处,培养真人与木偶之间的感情,此木偶被称为“天配偶”,妻子反而被称为“人配偶”。
天配偶者,在柳族、刀族人的心目中,分量极重,如同曾家修炼山术时的替身玉俑,可谓是“偶在人在,偶亡人亡”!
若是本人出战,则天配偶必定形影不离,因此刀族、柳族的弟子,可谓是每人都是“孪生子”。
除了“天配偶”之外,十二岁之上还要造“地配偶”,弱冠之后娶“人配偶”,三偶齐全,便称“出师”。
出师后的两族弟子,便可依照自己的意愿,随意制作各种寻常的木偶,其中既有精品,自然也不乏残次品,但精品中的最精细者,也绝对不会出“天配偶”、“地配偶”之右!
柳长青、柳长荫兄弟年岁与老爸相差不多,介于“不惑”到“知天命”之间,能造三十年以上功力的木偶,除了“天地配”之外,再无别的。
而天配偶不离主人之身,那么这具闪进观音殿之内的木偶,定然是柳家兄弟其中一位的地配!
柳族当代家主携孪生兄弟,又带上天地配一起出征,绝可算是柳族极大的手笔!
这也是天大的恩情,真是不好偿还了……
我胡思乱想片刻,又记起心领神会那人,如何这半天都没有消息了?
太虚莹目阴沉如水,站在那里,看着大殿内纷扰一片,只不作声。晦极嘴角带笑,眸子贼亮,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至于老爸,更是闷葫芦一个,觑着一双眼睛,四处逡巡,只照看殿内打斗的情形。
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李隽、周兴、孟隆、林惠、清无等人都不是易于之辈,百战余生,年至耄耋,有的是太虚的徒弟,有的是他的徒侄,有的是他的徒孙,年轻的五六十岁,年长的也有八九十岁了,曾子仲、张熙岳等人尚可勉为敌手,老舅、木赐这等人,三四个打一个,还需仗着偷袭方不落败。
加上太虚作法弄出来的那烟瘴,还有那蜈蚣,对天理宗有益,对他人却是大麻烦。所以,两派人一时也是难解难分!
但时间久了,终究是天理宗败亡。
可再一想正邪两派人士在这里大打出手,若是被五大队侦知,岂不是正中邵如昕的意愿?
以她手眼通天的本事、关系,会不会顷刻间有数百人荷枪实弹的军人冲进来,一体擒拿,或者格杀勿论?
“元方哥!”
忽地一声清脆嗓音在近旁响起,我回过精神一看,却是江灵俏生生的身影!
她瞥了一眼太虚,瞪了一眼晦极,又叫了声:“元方哥!”撒腿就跑了过来。
老爸道:“你也进来了?”
“你怎么只瞪眼看着不说话?”
江灵俯下身子擦了擦我的脸,关切的问了一句,又回老爸的话道:“我得见着我元方哥!再说,大家都进来了!”
“是吗?都进来啦啊……”太虚似问非问,喃喃呓语般的嘟囔了一句。
江灵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天理宗的?老妖的徒弟?”
“哈哈,老妖的徒弟……”太虚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道:“老妖的徒弟能有这般本事吗?啊?”
太虚狂笑着,胸口处的衣服砰然裂开,一柄圆盘似的东西跌出,落在他的手里,他执在半空,我看的分明,却是一面约摸八寸大小的古铜镜!
“这是……”晦极失声而呼,目光竟瞬间变得痴迷。
“噗!”
太虚似乎咬破了舌尖,猛地喷出一口血雾,却被那古镜收的干干净净!
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只见太虚煞白着脸,将那古镜挥手一抛,喝道:“轩辕八宝鉴!开!”
那古镜翩翩飞至大殿顶上,镜面朝下,刹那间,明光四射,如日中天!
第337章 相濡以沫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轩辕独尊!
鉴有金光,覆映众身。视而不见,听之毋闻。天地包罗,群生滋真!
诵持难辍,身发无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祇朝礼,役使雷霆!
魑魅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澄澈,五气腾腾!
今以吾之精诚,化青天之白日,望期金光之速现,明照兆民之俯仰!”
太虚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但听见他的声音飘渺传扬,隐隐做结时,那古镜中的光芒更加明盛!
“啊呀!”
“什么东西,这么刺眼!”
“不好!”
“我睁不开眼了!”
“老妖又施邪术了,大家伙小心!”
“先不要打,别伤了自己人!”
“……”
整个大殿仿佛被揭去了顶,黑夜仿佛瞬间转至白昼,万道光芒抛洒而下,再无一处角落不沐其中。
只是那光芒太过璀璨,本是暗色朦胧,乍逢交替,目力难持,我被那古镜中的异亮刺得一时竟无法开眼,连泪都溢了出来。
闭目之中,耳听见周遭纷纷绕绕的声音渐渐的都平息下来,最终是静的一言不闻,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恍惚中,两只柔荑小手紧紧抱着我的脸颊,更有一抹幽香透进鼻息。
是灵儿。
此时此刻的我,全身上下,也只有脖颈之上尚有感觉罢了。
待到眼睛不那么痛时,我便缓缓睁开,但见大殿内原本纵横升腾不息的烟瘴戾气,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扫而光,四下里明明净净,所有人等或站或坐或侧或伏,都一览无余。
不对,这仿佛不是大殿内的模样。
这是一大片白茫茫的地界。
无边无涯无路,朝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
往上看,天地竟然一色!
似乎混沌,又似乎清明;似乎压抑,又似乎朗阔。
也无星辰也无日月,也无黄土也无河山!
只正中半空里,还悬着那柄古镜,似造物主俯瞰众生一般,垂看着我们。
众人都陆陆续续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待看清形势后,又都一个个如痴如呆,既惊又乱。
“这里是什么地方?”
“咱们不是在观音庙里的观音殿里吗?”
“观音像呢?”
“房子也不见了!”
“是太虚老妖的邪术!”
“太虚老妖呢?”
“咦,刚才围攻的那林惠老头呢?”
“趁乱跑了!”
“妈的!”
“……”
众人议论纷纷,我这才发现,太虚以及他的一干弟子全都不见了!连带着阴阳子也无影无踪了。
晦极却兀自仰面盯着那古镜,喃喃道:“轩辕八宝鉴……轩辕八宝鉴……太虚从哪里弄来的?”
众人听见晦极的声音,便也往空中看去,一时间都看到那古镜,曾子仲脸色骤变,道:“这是,这是那……怎么可能!”
柳长荫也惊呼道:“快看!空中漂浮着的……似乎是一面铜镜!”
老舅应声喊道:“一定是太虚老妖弄法的邪物!”
柳长青道:“若是这样,不如把它摘下来,太虚老妖的邪术自然就不能继续维持。”
柳长荫道:“我看这铜镜悬空约摸有两丈多高,谁能够得着?”
杨之水早已在混战中醒来,道:“元方呢?元方兄弟成!”
江灵道:“他现在动不了!”
张熙岳道:“怎么了?我来看看。”说着便我这边来。
曾子仲仿佛才回过神似的,也匆忙往我这边小步跑来,跑的时候又忍不住回望了几眼那铜镜。
一竹被守成和尚救醒,此时也恢复了正常,道:“我们这些人中,轻身功夫最好的要属弘道,六相全功‘纵扶摇’身法名垂天下,可以一试。”
众人轰然叫好,老爸却摇头道:“两丈多高,我弄不成。”
众人复又沉默。
张熙岳过来给我切脉,我心中则暗道:“非要用轻身功夫吗?人摞人也摞上去了。可见危急忙慌时刻,偏偏是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倒是记不得。”
“呵呵……这有什么为难的,这许多人在这里,叠个罗汉也就够着了。”
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我循声看时,却是一个极其艳丽的女子,正婀娜着身姿朝我这边走来。
是木仙!
她身后一男一女,那男人脸庞幽暗不明,混若有物格挡,却是木赐;那女子眉如淡烟,颦颦微蹙,却是木秀。
想来是阿秀脱身之后,便寻来木赐,又不顾危险,折回陈家村帮忙。
只是今日这事,正应了那些个老话,才出狼穴,又入虎口,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令人扼腕叹息!
江灵本来讨厌阿秀“多愁善感”,后来更讨厌木仙“厚颜刁钻”。她自己是任性娇蛮惯了的,见到木家三人,只“哼”了一声,忽的挨着我坐到在地,两手攀着我的胳膊,瞪圆了眼睛盯着木仙,连她师祖爷爷一竹道长也不理不睬了。
木仙等三人走过来,往后却还有一人低眉顺眼的磨蹭着步子,举止畏缩,却偏偏又生的身材高大魁伟,所有人中,他那一头长发、一身皮装又最显眼,人人都看的分明,那不是蒋梦白么?
老舅瞧见,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梦白!你个兔崽子干嘛呢!不跟着自己的亲老子,倒跟着对头?”
表哥外表不羁,内心却极斯文,又最是怕老舅,当即便吓得脖子一缩,嚅嗫道:“我是去看表弟怎么样了……”
老舅瞪着眼还要再说,却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我以为刚才那位姑娘言之有理,咱们何不试试?”
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汉子,相貌颇为不俗,但见他美人啄下川字纹深如刀刻,罗汉眉两尾发叉,八字须稍掩双唇,面皮蜡黄,腮帮凹陷,恍如一病夫,却偏偏一双松泡眼中,眸子精明,仿佛点漆,这正是典型的“忧天相”,最是忧国忧民、愤世嫉俗、性癖孤傲的。
老舅本事中平,却最爱逞能出头,当即道:“老墨,要是叠罗汉,你垫底?”
那人道:“能者多劳,我墨是金情愿垫底。”
墨是金?
我心中一凛,原来他就是墨翟后人,商丘墨武家族的当代家主!
柳氏兄弟却仿佛与墨是金有隙,看着墨是金都是满脸不屑,柳长青道:“叠罗汉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墨是金反问道:“那柳族长说一个大人玩的把戏?”
柳长荫道:“我与兄长随便一人,只消与天配偶搭伙,便能成功!”
墨是金冷冷道:“你们也舍得让假老婆出手?”
柳长青把脸拉得老长,也不吭声,只朝自己那具天配偶略一点头,双手做托举状,掌心朝上,那天配偶忽地跃起,早跳到柳长青的两只手上,柳长青喝声:“起!”
往上奋力一抬双臂,那天配偶又借着柳长青的手一蹬,早一溜烟似的奔向那轩辕八宝鉴!
在众人的注视下,天配偶跃至古镜前极灵活的伸手一探,眼看就要抓到,浑不料那镜子骤然将似水面过风,无声却起几缕波纹!
再看那天配偶的手,恰似水中捞月,穿着古镜而过,却什么都没抓到,什么都没捞到,而它本身跃起的弹力已消,登时直往下坠!
在众人的诧异声中,柳长青一跃而起,接着天配偶狼狈落地。
墨是金哂笑道:“天南手段,也不过如此!摘不下来,不如毁了!”说罢,他忽的扬手一挥,但听得“嗤、嗤”声响,早起几道流光奔着古镜而去,但及近时,却似击中了空气,竟穿镜而过!
“镜子是假的?”
众人这才觉察出那古镜之诡异实在远超想象,当即面面相觑,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晦极冷笑道:“就这么让你们毁了,还是轩辕八宝鉴吗?如此胡乱摆弄,恐怕祸至不测!”
俯身在我近旁的曾子仲听见,脸色忽然变了变,嘴唇嚅动了几下,想要说话,却又沉默了。
墨是金瞥了晦极一眼,道:“我当是谁!这不是近来风生水起的暗宗宗主晦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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