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回过头来,“是,是意外。”
“你并不责怪母亲?”
“不,我怎么会怪她。”
延芳笑,“我也这么想。”
接着,玉琴向她摆摆手,离去。
“延芳,延芳,起来吃些炒年糕。”
延芳睁开眼睛。
她已离开了时间的荒原,可是,现实世界,何尝不是受时间大神控制。
假期过后,延芳回到工作岗位。
她再也没有做梦,她睡得很好,事实上,两只闹钟有时都不能把她叫醒。
意延芳不是不惆怅的。
一日有空,她跑到蒋医生处诉苦。
“本来我还以为会梦见六合彩中奖号码。”
医生只是笑。
“现在睡得昏沉,一点知觉也无。”
“那么,才够精神做事呀。”
“是,我明年又要升级了。”
“恭喜恭喜。”
“医生,召灵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还来不及回答,廷芳又问:“还有,你相信灵魂出窍这件事吗?”
医生咳嗽一声。
“抑或,一切都是梦境,巧合之下,使人相信有鬼神之说?”
蒋医生笑,他都来不及发表意见。
延芳又说:“我爱家母,我这才发觉,孝顺父母至要紧一点是好好生活,努力上进。”
医生点头,“完全正确。”
延芳看看表,“时间到了。”
“有人呼召你?”
“啊是,法术无边的董事局正在开召灵大会。”
盼望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月亮背面》
李云照在飞机场见到姐姐清词,一把握住了手,只觉姐姐脸色灰败,厚厚的粉完全遮盖不住憔悴。
她连忙说:“不致于这样吧,姐夫不是太好了吗?”
清词没有回答。
她帮妹妹拎起行李,走向停车场。
“我替你订了酒店。”
“慢着,我为什么要住外头?”
清词终于忍不住,“我们现在很窘,你看见这种情况会不舒服。”
“我更要实地观察,在电话里你老是不肯说清楚,妈妈非常不放心,特地派我来弄个明白,她叫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再不行,把你接到旧金山,一起过活,她怕你受委屈。”
清词见娘家的人如此关心她,不禁吁出一口气。
“来,”云照说:“上你家去。”
清词只得把小车子往家里驶去。
云照一路说:“一年多没回来,只觉这个都市的环境更糟更吵,真亏你们住得那么高兴。”
清词不出声,她不知该如何答辩。
“姐夫到底怎么样了?”
清词想了好”会儿,才回答:“他仍是一个病人。”
“我听说他已康复。”
“不是完全恢复正常,你见了他,仔细观察,便会明白。”
云照无言。
家里有一个病人需要长期服侍许是世上最具压力的事。
到逵清词的寓所,时间是下午三时正。
门打开了,云照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露台上看风景。
那是她的姐夫王旭之。
感觉有点怪异,这是上班钟数,所有的男士都应该在办公室里才对,清词都需特地告了假去接云照,由此可知,王旭之并未痊愈。
他闻声转过头来,气色却十分之好,看上去,清词反而比他更像个病人。
“云照,你来了,请坐请坐。”
满面笑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云照、心中稍安,老佣人斟出一杯香茗,云照喝一口,只觉一切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她看了姐姐一眼。
清词无语。
王旭之打量云照,“大学生活如何?建筑系里多的是英俊男生,云照,你忙得不可开交吧,哈哈哈。”
云照呆住了。
她毕了业已经三年,早已挂牌做专业人士,这件事王旭之是知道的,可是此刻他却完全忘记,这叫云照吃惊。
她蓦然看向清词,只见姐姐黯然低下头。
云照明白了。
姐姐说得对,王旭之仍是个病人,他现在颠三倒四,似健忘,像失亿,大概需要专人廿四小时照顾。
王旭之见云照没有反应,有点焦急,“我说得不对吗?你是念建筑系的,我不会记错。”
云照拍拍他肩膊,“全对。”
王旭之这才恢复笑容,“我还记得你爱吃鸭汁云吞,你姐姐已吩咐佣人做了一大窝。”
清词到这个时候才开口,“旭之,你该服药了。”
旭之万分不愿意地站起来,说声失陪,进书房去。
云照问:“什么药?”
“每到下午,他会十分急躁,摔东西发脾气,服了镇静药,睡一觉,时间容易
过。”
“我的天,日日如此?”云照变色。
清词颔首。
“以后呢,以后会不会有进展?”
“没人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种遗传脑病,他脑血管壁比常人薄,破裂后引起局部失忆,有人日后会得适应过来,有人永远不能再过正常生活。”
“他的家人有无给你支持?”
清词摇头,“病发后,他大哥只来过一次。”
“谁付医院帐单?”
“那还难不倒我。”清词忽然微笑。
“这是宗旨问题。”
“旭之也还有点节蓄。”
“他这样子已持续多久了?”
“六个多月。”
“你为什么不早说?”
“怕叫你们担心。”
“我们一直对你的婚姻状况不放心。”
清词无言,点起一支香烟。
云照用手拨拨烟雾,“你太落后了,人家忙着戒烟,你却抽起烟来。”
“很舒服很写意,你也应该试试。”
“皮肤都会坏掉。”
清词按熄了烟,“我顾不得那些了。”
云照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清词十分罕纳。
“他现在可天天在家了。”
一清词当然明白妹妹说些什么,坦然答:“是,再也无处可去。”
“完全属于你。”云照语气讽刺。
清词一点也不介意,“可不是,给我盼到了,天天回来陪我,晚晚在家睡觉,可惜王旭之已不是原先那个王旭之。”.
云照叹口气,“清词,你真不幸。”
清词惨笑,“所以,抽支烟,不为过吧。”
“他从来没有带过快乐给你。”
“你说得对。”
“你为何同这个人结婚?”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云照站起来,“我累了,我到客房休息。”
清词独自在卧室卸了粒。
然后到书房去看王旭之。
他正在翻画册,见到妻子,笑道:“你来看梦奈的荷花池二画百多幅,简直是行货。”
清词想一想,“或许他喜欢这个题材。”
“才怪,开头不过是给人家挂在客厅里作装饰的货色,日久画出功力来,才被捧为艺术。”
“那是很独特的见解。”
王旭之打个呵欠,“清词,明天我们去探望爸妈。”
清词不语。
“没有空?我们约另一天。”
“旭之,你父母逝世已有五年了。”
“什么?”王旭之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去世了,怎么我一点也不记得?”
“当年你在伦敦读硕士,赶回来奔丧,刚办完你父亲那笔,母亲跟着心脏病发。”
“原来他们已经不在人世间了。”王旭之震惊不已。
“旭之,上个星期我不是跟你解释过?”
王旭之抹去眼泪。
“旭之,人年纪大了总会息劳归主,别难过。”
王旭之握住她的手,“清词,你不会离开我吧。”
清词无奈地笑,“我也不知道老天几时召我归去。”
王旭之把脸埋在妻子手中。
清词听到一声咳嗽。
是云照站在门口。
清词抬起头,“请进来。”
云照一脸复杂的神情,“姐夫,你休息吧,我同姐姐谈谈。”
旭之忽然笑,“不如出去喝茶,替我带块雪昔蛋糕回来。”
云照不由得说:“姐夫几时爱吃甜点?从前都不喜欢。”
旭之霍地站起来,“从前从前,你们就爱说从前,我出去走走。”
“旭之,你服了药,不便驾车。”清词拉住他。
王旭之一手甩开妻子的手,“别管我。”赌气地抢出房。
清词追到客厅,却发觉他已倒在沙发上,他睡着了。
云照一言不发,双手抱胸前。
清词松口气,坐在一角。
过一会儿云照斩钉截铁地说:“你得同他离婚。”
“这岂非乘人之危?”
“清词,病发之前王旭之早已向你提出分手,你也考虑答应,这件事亲友全知情,你又何必到今天才来捱义气,这样子你怎么过一辈子?王旭之好比低能儿,他应当到疗养院去生活。”
清词不忍,侧着头,眼睛看别处。
“跟我返三藩市,清词,你大好前途,何必毁在这个人身上?他生前根本未珍惜过你一日!”
“生前?云照,他还活着。”
云照摇头,“你也说过,他已不是王旭之。”
清词叹口气。
云照返回客房?关上门。
那一夜,清词总算睡得不错。
清晨,王旭之起来摔东西,把云照惊醒,抢出房间,只见姐姐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病人:“别吵,还早着呢,整间屋子都给你闹醒了,云照在这里,多不好意思。”
王旭之静下来,回到房间去。
云照只觉心寒。
换了是她,绝对只有一个选择:一走了之。
倘若他对她好,又作别论,普通朋友在患难之时亦应互相照顾,但是像王旭之这样的丈夫,则弃之可也,毫不足惜。
他是那种叫外头女人打电话到家来的男人。
云照为此同他开过火。
“我姐姐较弱,你应该适可而止。”
“云照,妹妹,那只是我的下属,有急事,逼不得已,电话找到我家来。”
“我不管是你上司下属,你若再进一步精神虐待我姐姐,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云照记得王旭之笑了,“云照,你别得寸进尺,这是我的家事,你姐姐若十分不满,大可开了门走,我不会勉强地。”
这番话之后,云照恨恶王旭之,又怪姐姐不争气,故年余不通音讯。
直至她接到母亲通知,说是王旭之进了医院,云照仍然无动于衷。
“谁,谁在医院里?”
“王旭之,他做脑部手术。”
“呵他,谁理他,清词没事吧。”
“他有事清词也甩不了难,他有什么不妥清词即是他的寡妇。”母亲咕哝。
“才怪,”云照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像他那种人……”
那一两个月,清词常与母亲通电话。
终于母亲同云照说:“你有没有假期,回去看看姐姐,王旭之出了院,可是她言词闪烁,不知有何难言之隐,这段婚姻她单方面已尽至大努力,不必理会人家怎么说,告诉她,母亲的家永远欢迎她。”
云照是那样动身的。
他只能逗留三天。
当下她同清词说:“妈说娘家即系你家。”
“我真幸运。”
云照说:“可不是,像湘表姐,结婚,她母亲反对得路人皆知,离婚,她母亲又认为是奇耻大辱,四处哭诉,湘表姐无家可归。”
清词笑,“自己争气即可,湘表姐在温哥华的家光是地皮已有半亩,不必劳驾娘家了。”
“可是她同我说,她母亲那样对她,她深感寂寞。”
“那当然,我们比她福气。”
“姐,随我回去吧。”
“明日我陪他去覆诊,”清词顾左有言他,“医生会让他试一只新药,这段时期,他难免浮燥,他努力想回忆,但是能力做不到,所以.……”
云照看着清词,“他有无可能再工作?”
清词苦笑,“你说呢?”
“你何必背他一辈子?”
清词不语。
云照忽然笑了,“你还爱他?”
清词看着窗外。
“这是天下最滑稽之事,你仍爱他?”
清词倦了,她不想向世人交待心事,即使那是她的妹妹。
一转身,看见王旭之穿戴整齐了站在她们面前,“来,”他笑道:“我请客,我们去吃早餐。”
云照鼻子忽然发酸。
若干年前,王旭之在追求清词的时候,也曾带着云照一起吃喝玩乐。
她看一看姐姐,“等一等,让我换件衣裳。”
一行三人出门去,由清词开车。
王旭之坐在后座,完全不像病人,絮絮闲话家常,“云照你看你姐姐开这辆车多神气,以前她没信心,老不肯开车,现在天天驾车上班,还日理万机呢,公司全交给她了,营业额也并无下降,云照,你说,谁没有谁不行呢,我看开了,乐得在家做老太爷。”
清词微微笑。
云照忽然明白了。
清词不是完全没有乐趣的。
在该刹那,王旭之像煞当初新婚时的王旭之,那正是清词一生人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王旭之说下去:“我创业,她守业,不知多好。”
云照不由得回头笑,“姐姐本来就能干。”
没想到王旭之会认错,“是我没给她发挥的机会吧,是我不对,现在我已全无记忆,不得不叫她挑大梁,我连公司同什么人有联络都不记得了。”
清词说:“待你好些便回公司来,我一一同你说。”
王旭之十分无奈,“也只得这样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郁郁不乐,清词便与他说些笑话解闷。
到达咖啡室,他又较为振作,“好久没出来了。”
那是银行区众多行政人员吃早点的热门地方,清词频频与人颔首招呼。
云照还没问,王旭之已经问:“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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