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小月跟小旭一起上学,相互有个照应最好!小月机灵着呢,一定不会比那些7岁的孩子差!”苏阿姨和关叔叔本着事实出发的赞许让我爸妈心里很是惬意,加上我在一旁努力瞪大眼做出一副我很乖很聪明绝不调皮绝不给你们丢脸的样子,终于让爸爸笑着点了点头——
“想读书是好事,明天小月就跟小旭一起去上学吧!”
话音一落,我立刻转过头,遥遥的望向关旭。他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头抬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有些激动。虽然当时我并不确定他表示的惊吓还是惊喜,但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不管你去哪,我都不会放过你,缠你缠到死!
四
第二天我就和关旭一道在四个家长的带领下去了我未来的母校:实验二小。
虽说有熟人担保,但因为我年龄不够,还是走了一个考试的过场。这是我事先不知道的,所以当关叔叔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考试”这两个字所带来的紧张。
说来我天生就是读书的料。第一次上考场就知道要心慌气短冒虚汗,实在比那些十几二十岁的人表演得还要到位。
“小月别怕,仔细听清楚题目就好了,都很简单,我们小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关叔叔慈爱的搂搂我,顺便帮我擦了擦额头的汗。
办公室里有四个老师,两个带眼镜的,一个没带,还有一个没看清,因为前三个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我心慌慌的低下了头。
题目非常简单,念了几个类似“春夏秋冬”的字叫我写写,还考了几道算术题,最难的也就考到12+5吧,以我当时的能力理应全对的,但,那次考试最有深远影响的一点就是:我发现了一个对我而言极有可能是终生不断会重复犯的错误——8+4=?
人的记忆力真的是非常奇妙,总是在最简单基础的地方存在盲点。譬如我永远都会在做8+4之前想想8+6等于多少,这样我才能得出正确的8+4=12的答案,否则我一定会说等于14。而关旭的盲点在他永远都记不住science这个单词,他只会先写成sicence 然后再涂改重写。至于肖微微,也就是我马上要遇到的即将陪伴我至大学的人,她则在写“藏”字的时候,里面那个“臣”永远少一竖,直接贴在“厂”的一撇上。
自然这些都是我以后总结出来的,在当时我只是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懊恼着自己小小的失误。
然后,一个带眼睛的大叔,后来知道是教务主任翻了翻名册,告诉我爸妈可以去一年纪三班报到了。闻言,我几乎当场跳了起来!三班??为什么会是三班??关旭可是在二班啊!!
之所以没跳,是因为当时的气氛太过严肃,而其实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一出家门就只敢跟耗子借胆。从小不大出门的我,见了生人是害羞而害怕的。于是我只有咬着嘴唇,眼睁睁的看着关旭被他爸妈带进了我的教室……隔壁的那扇门。
“我会每天等你一起回家的!”
在踏进教室大门之前,关旭回过头说了这句话。而这个承诺,他坚守了九年。
小学生的生活是无聊而新奇的。无聊是由于老师讲的许多东西自己老早就会了,新奇则是第一次和那么多小孩子坐一块。我们的班主任姓周,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教师,一笑嘴角就有两个小旋涡。当她拔高嗓音,故做幼稚的说着:“小朋友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老师,以后大家叫我周老师好不好?”时,我的同桌,一个头发稀疏,衣着不怎么整洁的小女生正凑到我桌上放着的练习本前。
“……什么月……”她看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么一句,然后抬起头,用眼神询问着我。
“秦月。我的名字是秦月。”
“啊,秦月。”她推过自己的练习本,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名字说:“我叫肖微微,你看,就是这么写的。”
我低头看了看,除了第一个字勉强能看清楚是“小”与“月”的结合外,后面两个字就好象我写错字后涂的黑疤。我这人从小就有点清高,看到她有些发黑的衣领心里已经不大舒服了,现在又看到这副臭得让人伤心的汉字,就更不喜欢这个同桌了。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手握手的教我写字了,“字是敲门砖!”他总是这样教育我,什么人写什么字,从一个人的字里面很能看出这个人的教养,而“没有教养”,则是那时候我所能领会的最恶毒的话。于是,对于人生第一个同桌的初次热情外交,我只是矜持的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朝椅背靠了靠。
“唉,你看你看!”她把那两个练习本看了半天,突然很兴奋的叫了起来,“我有一个‘月’,你也有一个‘月’,两个月加起来就是‘朋友’的‘朋’!我们生下来就是‘朋友’哦!”说完,她很开心的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也凑上前去看,却再一次发现她的字跟我的比起来,丑上十万八千里。跟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朋友?我很不甘心,更加的不开心。扭过头,我正想辩解什么,却不期然的看到了她的眼睛。那眼睛并不美丽,眼角还有些下吊,但因充满着期待而神采奕奕。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些伤人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回过头,咬咬嘴唇,不情愿的说:“好吧,我们就是朋友吧。”
肖微微夸张的拍了拍手,笑出缺了颗虎牙的牙齿。
从此我成了肖微微的朋友,成为了她唯一的符合辞典条目解释的,朋友。
我的光辉灿烂的时常引以为豪的小学生涯,由一场不怎么正规的考试和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朋友拉开了序幕。
每天放学,关旭都会跑到我们三班教室的门口,等着和我们一起排队回家。两周后老师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关旭就扬起那张讨喜的笑脸说:“秦月是我妹妹,我得照顾她!”于是两个班的老师立刻感动得就差没有当场落泪了。
“两兄妹都乖,全是粉雕玉啄的娃娃啊!”二班的高老师在我们身后做了如此的评价。可惜我听不懂那个形容词,只觉得那些老师看我们,特别是看关旭的眼神格外明亮,亮到闪闪发光,让我极不舒服。于是我就不大理他,上学放学都跟肖微微黏在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完全视某人于隐形。
而肖微微也的确能言善道,她家大人好象对她的管教极为放松,她能将《射雕英雄传》的情节分毫不差的讲给我听,还拿出她收藏的“不干胶”告诉我演黄蓉的美女叫翁美玲,她知道三角碑那里有家店的豆腐脑最好吃,只要五角钱,却是很大一碗。而我,是上了小学以后就被剥夺了看电视的权利,离开家门的范围仅限于从家到学校并且中途还要有人相陪,零花钱是不定期的,一角两角的碎票子有时半个月才能见着一次。肖微微的那张嘴是如此灵巧,再普通的事经由她的嘴里说出来,立刻变成天地下最最举足轻重的了。“啊?你居然没看完《射雕》?”“那家的豆腐脑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诸如此类,让我深深为自己浅薄的见识和毫无自由的生活感到自卑和自怜。同时也将我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调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期。
此时,关旭的妈妈给他在少年宫报了一个书法特长班,他每天放学一回家就得在书桌前练半个小时的书法,跟我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我感受到了空前的失落和愤慨。在这各种原因的混杂下,我人生中的第一顿“竹笋炒肉丝”有滋有味的出锅了。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教室里的日光灯全都打开了都还是显得昏暗。老师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九九表”,我张着嘴无声的附和着,没劲到底了!这时,肖微微悄悄侧过身,冲着我的耳朵呵气:“等会放学想不想去看森林?”
“森林?”我惊讶的转过头,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童话书里那种种遮天茂密的大树,小矮人,星孩,渔夫等等等等充满着浪漫色彩的角色也一并迸了出来。“哪里有森林啊?”我压低了声音,可眼里的兴奋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肖微微骄傲的笑着:“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出了校门朝左边走,那里有一条小路,就是通向森林的路!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就在学校旁边?”我更激动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原来那些神奇的故事就可能发生在我的身边?真让人不敢相信!
肖微微点点头,悄声叮咛我:“小声点。等会排队出了校门,我们就故意走得很慢,等他们都走都我们前面以后,我们就悄悄跑到小路上去。”
我正准备叫好,却又咬紧了嘴唇:“关旭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肯定不会同意去看森林的。”
肖微微也皱起了眉头:“就是你那个哥哥啊……”沉思片刻,她狡黠的笑笑,“不怕,等会下课我去跟他说!”
度日如年的等到了铃声响起,不等老师喊完“下课”,肖微微就冲出了教室。不一会,她不动声色的回到座位上,平静的对我说:“走吧,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快出去排队。”
“去,去哪里啊?”我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怎么还可以保持如此的镇静?她跟关旭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们去不成了?那她的表情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平和?
肖微微白了我一眼,“回家啊!还能去哪里?”说完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不做声了,拿起书包,乖乖走到教学楼门口准备排队。可是,左看右看,就是没见着关旭的影子。刚才经过二班的时候看到他们明明已经放学了啊?在我左顾右盼之际,肖微微走过来拉拉我的手,把我带到队伍后面,站好。
“别出声!”她趴在我肩膀上对我说。我立刻停止了张望,跟着队伍一起慢慢的走出了校门。
我和肖微微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在一个拐弯前摆脱了大部队。她立刻拉着我的手,逃命似的朝一旁的小路跑去。学校的左面是学前班的教室,围墙旁边就是那条泥巴小路,平时小孩子都不敢走那条路,因为在路的入口就能看到一些灌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此刻,我与肖微微正在这条光线极暗的羊肠小路上狂奔。
“我,我不跑了……跑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肖微微也停了下来,跟我一起弯着腰喘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我立刻拉着肖微微问道:“关旭呢?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肖微微露齿一笑,“我跟他说我们班主任要留我们听写生词,叫他在教室里等等你。他就乖乖待在了教室没出来排队。呵呵,聪明吧!”
我有些急了,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能叫他等?那他现在不是还在教室里吗?”
“不会的!”肖微微有些受不了我似的叫道:“他等了一会就肯定会出来看看啊!看到我们教室没人就会自己回家了嘛!怎么可能有人笨到一直待在教室里都不出来呢!”
我沉默了,想想如果是自己也不会那么傻呆呆的死等。肖微微重又拉起我的手,无限荣耀的向我介绍:“看吧,这就是我们的森林!”
五
那地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树林,周围没什么住家的,所以格外的空旷静谧。而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最后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我望望四周耸立在黑暗中的参天大树(以我当时的身高而言),止不住的一阵战抖。
“我们快回家了吧。”虽然我极力想要装出大无畏的样子,可飘忽的语气还是出卖了我的胆怯。
“再玩会嘛,你看,这边有一种很奇怪的小虫子哦!”肖微微坐在草地上,低着头使劲的拨弄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无聊。
我上前一步想把她拽起来,可她用手抱住树干,就是赖着不动。我再也不想耽搁,抓起书包向外走,“那你自己玩好了,我肚子饿了,我回家了。”
“我肚子也很饿!可我不想回家!”肖微微突然在我身后带着哭腔喊了这一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她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大树的影子里,黑暗中只能看到那张脸上泪痕隐隐的反光。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这么远远的站着,不上前,也不离开,远远的看着她坐在树荫下,流泪。
“我都三天没吃晚饭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好象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我爸爸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跳舞,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也从来不跟我说一句话,我妈妈上三班倒,一会白天在家,一会晚上在家。她在家的时候有时会给我做饭吃,有时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哭,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打我……这几天她心情很不好,我根本就不敢回家……”
我那时六岁,有一对把孩子放在心尖上疼的父母,一个年长自己一岁可供任意哭闹撒娇的哥哥。我还没看《万里寻母记》、《雾都孤儿》。我每天的三顿饭要爸爸妈妈连哄带骗的喂着吃。虽然我没挨过饿,但也能设想三天没吃晚饭是什么情形,还有时不时挨揍的痛苦。就算我不能理解这些,但当我一看到肖微微悲切的哭相和满脸纵横的泪水时,我只觉得一股酸意充斥在鼻腔里。
我轻轻的走到肖微微面前,眼睛已饱含了泪水。
“微微……”我唤着她,第一次用这样柔和的语气。我蹲下身,把手覆上她那双冰凉的沾满泥土的小手。她终于止不住的放开声音大哭:“我,我好羡慕你……秦月,我真的好羡慕你……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哥哥……你爸爸妈妈从来都不打你……他们还要给你讲故事,带你上公园……你还跟我说你不喜欢吃榨菜炒肉丝,我有时候一个星期都吃不上一次肉……秦月……我真的好羡慕你……”
我也哭了,伤心至极的流着泪。为自己第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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