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下了马车,总管让人急急地进府中通报,一来飞天堡与四海钱庄交情非浅,二来这位夫人在庄主心中的地位不同,韩府的人都知道的,这个客人当然不能怠慢,非得庄主亲自迎接。
不一会,韩江流真的丢下一屋子宾客,匆匆走了出来。
“韩庄主,恭喜啦!”林妹妹让丫环呈上礼品,真擎地说道。
韩江流没有应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俊雅的面容一怔,柔声问:“身子没有痊愈,怎么能出门呢?”
林妹妹卧床的那一个月,君府人纺一口径,不提与宛玉公主在南山寺一事,只说少奶奶不甚动了胎气,需要静卧保胎。
韩江流去探望过一次,因不太方便,没有进厢房,今日一见,妹妹眉宇间愁肠百结,象是心事很重。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什么眼光呀!”林妹妹微微地弯了下嘴角,然后朝身后摆了下头,“领路吧,让我去看看你的二公子。”
韩江流皱了皱眉,长身上前,一路提醒她注意着门榄、廊柱。陆可儿的厢房中挤满了女眷,她的娘亲也特地从乡间赶过来陪护,陆家与韩家的恩怨,在陆可儿怀孕之后,已悄然融解。
“姐姐,你来啦!”陆可儿额头上扎着头巾,嘴角溢满初为人母的幸福笑意,看到林妹妹,忙撑坐起,仍和小时候一样称呼林妹妹为“姐姐”,视线娇嗔地瞟向床边的韩江流。
韩江流回以温和的宠溺一笑。
林妹妹很羡慕地看着他们,弯下腰好奇地看看襁褓中的二公子,象个红红的茄子,眉头皱皱,鼻子皱皱,“哇,真的好可爱!”她也象别人夸奖道,事后想想不对,应该说天庭饱满,鼻直口方,日后定大富大贵。
“姐姐,你有没觉得宝宝和夫君长得好像?”陆可儿抱起孩子,动作还不太熟练,吓坏了一旁的几个女眷,直嚷嚷小心点。
林妹妹扭头看了韩江流一眼,他小时候原来就这么丑呀,坏坏地撇下嘴,“嗯,确实很像。”她忍笑道。
韩江流失笑摇头。
陆可儿却信以为真,开心得直咧嘴,“姐姐,再有几个月,你也要做娘亲了。”她盯着林妹妹隆起的肚子。
“我想是冬天,不比你现在这个季节舒适,你真幸福。”尤其是有疼爱你的夫君陪在身边。
虽是两个身子,但对于林妹妹来讲,是同一个人。上次分娩时,她就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边要承受分娩的巨痛,一边要面对死亡的恐惧,那个时候,她是一个人。这一次,她还是一个人。
与她相比,陆可儿真的太幸福了,有娘亲陪着,又有韩江流宠着,莫谈生一个,生十个也愿呀!
林妹妹心里想着,不免有点戚戚的,脸上的笑就浅了几份。韩江流看在眼中,说这屋中闷,让她去外面的花厅喝杯茶。
出了厢房,林妹妹却坚持要走。呆在这里,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好象更衬托了自已孤单无依的心境。
“和君兄吵架了吗?” 韩江流想想,没有挽留她,府中今日实在有点乱,他慢慢地陪着她往马车走去。
“没有。”林妹妹摇摇头,揉搓着十指,“韩江流,二十四岁对于蒙古的女子来讲,已经算不小的岁数,但这边的女子自小的目标就是成家生子,十四五岁就准备嫁人了,二十四岁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而在我们那里,女孩和男孩都一样受教育,二十四岁刚刚从学校毕业,还要工作个几年,再谈个恋爱,差不多要近三十岁才会结婚、生孩子。韩江流,现在的我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子,对我来讲,都有点早了,我还没准备好,可是我说起来已结婚七年,孩子有了两个,第三个已在腹中,而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不会做娘亲,也不懂夫妻之间怎么相处,也不知如何和婆婆亲如家人,这些好难啊,没人指点,也没人倾诉,我真的太累太累。”
无助的泪殊珠眼眶中转着,她扭过头,强行地把它眨了回去。
“妹妹。。。。。。。”韩江流不舍地伸出手,想安抚地拍拍她,她却抢先一步,单薄的身影在秋风中孤独地向马车走去。
“妹妹,”他追上她,板过他的身子,“把我当林仁兄,好吗?韩府就是你的娘家,心里不开心时,过来转转,有什么委屈,和我说。”他早已失去爱她的资格,现在能做的只能如此。
他真的想做她的家人。
林妹妹促狭地轻笑,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好了啦,快回去招待客人去,我没事的,君府上上下下恨不得把我供起来,我别提多威风了。而且你也知道,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君问天他很疼我的,不然也不会把我再次追回蒙古。”
不等他回应,她拎着裙摆就往马车跨去,韩江流叹了口气,上前小心托住她的腰,“对不起,妹妹!”他暗哑地喃喃说道。
林妹妹没有回头,缓缓拉下轿帘,当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对不起她什么,对不起当年顾了家仇,放弃了对她的爱,任她独自飘零吗?每个人的幸福都是一本早已写好结局的书,没有人能更改,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放弃而理怨过他,换她站在那个位置上,她也会放弃爱情的。
马车驶出韩府,拐弯就上了街道。大概是中秋节刚过,街上的集市还没全部撤去,逛街的行人特别多,马车走得非常艰难,林妹妹掀开轿帘,突然想下来散散心,让车夫把马车靠到路边,她和丫头下了车,一仰头,发现正好停在四海钱庄斜对面的茶楼前,茶楼旁边新开了一家酒肆,旗幡在风中高高地飘扬,迎风一展,林妹妹看清上面写着“孙记酒肆”四个大字,一位貌美的女子身着粉蓝色的钗裙,面带甜美的笑意,对街端坐卖酒,眉眼之间闪烁着生意人的犀利和精明。店中生意看着不错,厅堂内坐满了人,店外买酒的也排着长队。
林妹妹好奇地朝厅堂中多看了几眼,在一群客人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蓝眼卷发的男子,她不禁皱了下眉头,那是奥都拉,虽然穿了件便袍,但那特殊的长相,让人一眼就会认得出,在他身边有一个锦袍的高大男子,捧着酒碗,大口大口地饮着,喝得太快,酒从嘴角漏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这举动和他尊贵威仪的长相很不相符。
林妹妹凝视着窝阔台,神情恍恍惚惚,他,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那哪是喝的是酒,分明是毒药呀!
“少奶奶?”小丫环看她呆呆地立着,小小声地唤了一声。两个女子站在酒肆外面,让人觉得很奇怪。
“走吧!”林妹妹别过头,闭了闭眼,往前走去。
但就在这一转身的顾盼之间,厅堂中的窝阔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点都不耽搁,也不顾脚下打飘,摇摇晃晃地就追了出来,奥都拉一惊,忙跟上。
出了厅堂,被风一吹,窝阔台微醺的酒意有些清醒,他努力地睁大眼,看到林妹妹在前面走着,他迈开大步,向前跑去,但就在离她有一丈的距离时,他胆怯地放缓了脚步,不敢靠她太近,又不舍转身离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相随。
林妹妹埋头走路,心里郁郁的,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小丫头却警觉地发现了有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跟着她们走了两条街,不禁有些害怕,“少奶奶!”她拉住林妹妹的衣袖,朝后面挪挪嘴。
林妹妹惊讶地回过头,正对上窝阔台欲躲闪的目光。
四目相对,气氛突地凝固。林妹妹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奥都拉,轻叹了一声,对着窝阔台盈盈欠了下身,“不要担心,是认识的人。”林妹妹小声告诉侍候的丫头。
“你还好吗?”窝阔台窘迫地挠挠头,毫无大汗的威严和镇定,象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突地逮个正着。
“我非常好!” 林妹妹坚定地点点头,“那天的事,多谢你的宽容。”口吻客气却疏离。
窝阔台苦涩地一笑,留恋地凝视着这张让自己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小脸,“我想不宽容也不行。。。。。。。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快乐。。。。。。。”
“谢谢!”林妹妹把目光投射到地上,想起他不久的命运,余心不忍,“请多保重自已的身子,如果可以,还是少饮点酒为好。”说完,她浅浅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她无意和他多说什么,更不愿再给他一丝盼头。
“嗯,嗯,我一定会的。”窝阔台惊喜地对着她的背影直挥手,眉开眼笑。
街的对面停着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内,乃马真皇后掀开轿帘的一角,眯着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窝阔台脸上的笑意,妨忌地倾倾嘴角,“哼”了一声。
“母后,怎么了?”贵由纳闷地欲探头出来观看。
乃马真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冷声对车夫说道:“回宫!”
马车“哒哒”从窝阔台身边驶过,他还在挥手,一脸的笑。
车中的乃马真脸色越来越沉重,当马车经过奥都拉面前时,她瞟到那张异域的面容,扬扬眉,诡异地绽开一丝笑颜。
窝阔台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的,奥都拉讶异地看着他戛然生辉的面容,心头一震。
“大汗,咱们还回酒肆吗?”他走近窝阔台,低声问。
耶律楚材辞官归隐后,再也无人约束窝阔台,他越发的豪饮如酒,今日,奥都拉婉有提起从前讲过的孙记酒肆,说里面的美酒,香飘十里,窝阔台一听,二话没说,脱了龙袍,换上便装,就催着奥都拉一起出了宫。在酒肆中,当卢的孙家小妹美目流盼,秋波暗送,窝阔 台就没正眼相看,满心满眼全是那一壶壶的佳酿。
“不,不回。”窝阔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朕要保重身子,要少饮酒。”他无限幸福地回味着林妹妹刚才讲的那一番话。他不会自认为她是对他有情意,可这种细微的关心已经很让他满足了。
她没有当他是仇敌,她还在意他,所以他为了她一定要保重自己。
奥都拉小心地瞟了窝阔台一眼,咂咂嘴。
问天的娘子对大汗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简直赛过了干军万马。为了让窝阔台死得悄无痕迹,问天是煞费苦心,现在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堡主夫人这一句话,不会让窝阔台又回到起点了吧?
奥都拉橘園黃橘子犯难地皱起了眉头。
窝阔台再无心思呆在宫外,无论奥都拉如此的舌灿莲花,说大都城中还有几处稀奇之处,哪家花楼的女子最美妙,他也不动心。奥都拉没办法,只得陪着窝阔台回到皇宫。
午朝刚散,御书房中堆满了 折子,窝阔台突然象换了性子,袖子一挽,撩开锦袍,正襟端坐在书案后,拿起朱笔,认真批阅起奏折来。
奥都拉橘園黃橘子摸摸鼻子,悄悄退出御书房,一出来,就看到皇后宫中的大太监脸阴阴地站在外面,对着他拱拱手,用眼风示意他跟在身后。
奥都拉橘園黃橘子高深莫测地笑笑。
中宫,乃马真皇后雍容华一资地坐在锦榻上,贵由太子立在一边。奥都拉是何等机灵圆滑之人,笑眯眯地上前施了臣子礼,乃马真皇后让宫女给他看座、上茶。他装着一幅受宠若惊的种态,重重谢过,蓝眸滴溜溜转了几转,期待乃马真皇后的下文。
他知道这位皇后心机很深,很善于钻研权术,在朝中百官中也能差左右逢源,他的目的其实很明显,保住自己的中宫之位,顺利把贵由太子报上汗位。但她对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阿谀奉承的的弄臣。
难道他现在对她有了什么用处了吗?奥都拉好奇地倾倾嘴角。
“大人,你今天陪大汗出宫微服私访了吗?”乃马真皇后高贵地扫了奥都拉一眼,问道。
“有这回事,就在街面上走了走,看看大都城的市容。”奥都拉竿毕恭毕敬地回道。
乃马真能了能眉,意味深长地盯着奥都拉,“大汗在街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熟人?”
奥都拉警觉他眨眨眼,她跟踪他们了吗?“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位?大汗在街上才时会偶尔停下来,和街上笑谈几句。”
乃马真哼了一声,“有没有遇到一个和大人一样头发卷卷的女子?”
“嗯,是有一个。”奥都拉心中暗惊。
“本宫讨厌那女子。”乃马真咬牙切齿她说道,“她简直是阴魂不散,本宫看到她,无名火四起。”最可怕的是,大汗看到她,就活力四射,强悍得象要活个几百年似的,那他的贵由何时才俄登上汗位呀!
“娘娘你的意思是。。。。。。。让臣找人把她给除去?”奥都拉询问她看着她。
乃马真重重她闭了闭眼晴,问声说道:“不是,”虽然她也恨不得除去那位堡主夫人,她曾和耶律大人联手,费尽心计她除去过堡主夫人,结果呢,那女人不又好好地活过来了,她怀疑那女人不是妖就是鬼,他识时务者,还是不要碰她不妙,何况飞天堡的势力也在那儿,贵由日后说不定还得指望君问天在财力上带帮忙呢!“本宫知道大汗很信任大人,只是想请大人以后尽量地劝慰大汗不要出宫,避免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见面。
那卷发女人一看就是个异类,哦,大人,你不要介意,你也是卷发,可和她看上去绝对不同。”
“呵呵,臣不介意的。”
“大人,本宫其实话得挺累,又要操心后宫,又要操心太子的教育。以前耶律大人没辞官之前,本宫还能依赖耶律大人。死在耶律大人走了,本宫能依赖谁呢?大人,你肚帮帮本宫吗?”
“娘娘,只要臣能做到的,娘娘尽管开口。”窝阔台说道。
乃马真温婉地轻笑,“大人当然能帮得了本宫,你和大汗那么近,是不是觉得大汗的龙体越发不如以前,应该多卧床休息,不能过多动得操心国事?”凤眸咄咄地盯着奥都拉。
奥都拉惊恐她站起,“娘娘,大汗他。。。。。。
“他当然会卧床不起的,”乃马真冷冷她说道,“饮酒纵欲过度,龙体虚弱,本宫会负责照应大汗,朝中的解释、从大汗手中得到贵由太子代政的圣旨,就交给大人了。”
奥都拉橘園黃橘子不由她打了个冷战,真是最妻妇人心呀,为了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