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夫人轻叱:“胡闹,快让小师父也上轿,赶紧著去寻个客栈。再耗下去,日头都要落山了。”
家丁们早就巴不得王爷夫人出面压场,齐管家赶忙把夫人的意思传递给世子听。陆子疏却只是半笑不笑,看著晋息心,折扇慢悠悠摇著,也不理睬他母亲让他乖乖回轿的命令。
齐管家便转而央求晋息心:“小师父,你就莫再固执了,这一路上为了照顾小师父脚程,几名轿夫已经放慢了速度,眼瞅著快要赶不上进城的时辰。夫人和世子身子金贵,若进不了城,在城外荒地露宿过夜,伤风著凉,可谁堪得起责任?你便行行好,配合一二,了觉大师知晓缘由想必也不会怪罪於你。”
瞅齐管家模样,满头大汗只差要鞠躬到泥地里去;而陆子疏袖著手,只是不言不语的微笑著观望自己的态度,丝毫也不松口。
到了这份上,若他再坚持著不肯退让,未免显得刻意对立,太过为难他人,晋息心只得放弃坚持。
陆子疏叫後面一顶轿子跟上,满面愉悦的用折扇拍了拍息心肩膀,“早些破了那些无聊的规矩,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是?”
待得息心上了轿,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想要掀开帘子同陆子疏说上几句时,那美豔而狡黠的紫衣少年已带著心机得逞的笑意,自自如如的步回了己轿。
、第六章
第六章
八王府不愧为京城首席重臣的府邸,气派森严,威武肃静,把守卫兵十几把刀戟横於门前,日光下寒光闪闪。门侧两个与成年男子等身高大的石狮子怒目雄张,昂首朝天,象征八王府凛然不可侵犯之地位。高大宽阔的门楣上悬挂三个鎏金大字──“陆王府”,笔劲苍遒,恣意横飞,乃当今圣上御笔亲提,由此更可见圣眷专宠,非坊间虚传。
陆子疏一行人回府的讯息在进城门的那一刻便已传至府内,三顶轿子方转入王府前的官道上,朱红大门吱呀打开,数十名穿著上等衣料的丫鬟仆役排作两行,夹道躬身。
“奴才(奴婢)恭迎夫人、世子回府!”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年不过二十的霞衣少妇,缀著一身珠光宝玉,高高的云鬓上插了满头翠玉簪子。看模样,是很想仰仗首饰之光来增添几分姿容,可惜本身气质有限,镇不住那般耀眼光华,反倒给压低了气场,显得小里小气起来。
见到从轿子上下来的陆吟樱和陆子疏,少妇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迎了上去,唤了声姐姐。又故作爱怜的去抚摸陆子疏的头,边说多日不见,姨娘真是想煞疏儿了。
陆吟樱对她点了点头,客气的回应了声蝶妹;陆子疏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脚步挪後半寸,避开她摸过来的手,不动声色的把视线转到不相干的地方去。
陆蝶尴尬的收回手,一眼看见站在最後的晋息心,立刻又笑容满面的去拉他的手。
亲切地道:“这便是疏儿信函中所提到的小师父了罢?哎呦,模样可真俊俏,如此周正相貌,做出家人不是可惜了麽?”
晋息心给牵住了手,鼻端嗅到少妇身上一阵阵胭脂香味。抬眼看见她言笑晏晏,煞是可亲的模样,便也有一些好感。
正要开声应答她,忽然陆子疏腾腾走过来,劈头就从陆蝶手中把晋息心的手夺过。再拉著一头雾水的小沙弥,腾腾走到另一处去。
陆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暗地里骂了声小兔崽子。
“不准你跟她接近,那女人不怀好意。”陆子疏把晋息心牵得紧紧的,冷冷的告诉他。
晋息心皱了皱眉,不解:“她不是你姨娘麽?”
陆子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麽姨娘,不过就是我爹昏了头,不知从哪带回府的庸脂俗粉罢了。成天把她那些俗不可耐的首饰穿戴在身,浅薄得很。”
晋息心古怪的打量了陆子疏一番,想说你也同样一身珠光宝气,流金镶玉的;只不过你比她相貌出众了甚多,又有一股子言语难以描述的风流自生意味,所以才不像她那般容易给俗不可耐的首饰压了气势去,反倒越添了灼灼其华。
这麽一转念,晋息心忽然有了丝困窘,暗暗责骂自己怎会在心中兴起比较之念?
红颜枯骨,人之外相不过是皮囊一具,他身为佛家弟子,怎可细细比较端详他人美貌?
赶紧默念阿弥陀佛,耳根稍稍有些发红。但关於陆子疏容貌的定见,却是不知不觉已深植心间,内心一处隐秘角落里确然觉著这陆府世子委实比女子还生得好看。
他一声不吭只是盯著他看,後来又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猛然把视线移开。陆子疏奇怪的看了晋息心片刻,老实不客气的掐了他手背:“你不要告诉我,你也同我爹一样认为这女人颇有姿色。”
小沙弥支吾半天,陆子疏手劲更狠,息心只好呐呐的回他:“不、不是。”
“那你脸红什麽?”
“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晋息心只好如实说出方才的杂念:“你比她好看。”
陆子疏猛然一怔。
盯牢他,眼神闪烁不定,好像要把人盯出个窟窿来。
“你再说一遍。”
晋息心硬著头皮:“耽於皮相自是无礼,我……”
“你方才说,我好看。”
“呃……”
陆子疏定定的看著他,又捏紧他手背,这下连长长的指甲都用上力,嵌入肉下几分。
晋息心叫苦不迭,不知这美豔少年究竟是怒是喜。但他还是如实点了头:“是。”
手背的狠劲忽然松懈开去,陆子疏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的看著他,带了看不清的欢喜。
轻道:“你终於说我好看,而不是口口声声称我妖孽了。”
没等晋息心反刍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从何而来,已听见率先步入府中的陆吟樱唤他俩入内:“疏儿,请小师父进府啊。”
闻听额娘呼唤,陆子疏带著眼底还未完全敛去的欢喜,亲亲热热拉著晋息心过了府门。
自觉没趣的陆蝶给纳在一边许久,随後也跟著进入,少妇怨毒的目光一直紧盯两名少年交握的手心,在心底暗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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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霖善寺时,陆子疏已飞鸽传书,嘱人在距离自己庭院三尺处,单独辟了一间雅苑作为晋息心落脚处。入得府来,他哪里也不去,领著晋息心便直奔雅苑而来,怀揣著向意中人献宝的心情,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谁知晋息心让他领著,踏进这间如仙境一般的雅苑时,背著了觉大师给自己简单收拾的那个简陋蓝布包裹,站在那里就傻了眼。
眼前所见,哪里是出家人淡泊随缘的清净之所?
放眼雅苑亭桥流水,玉阁长廊;修竹掩映,莲叶微漾。风过处,几树瑰丽樱花瓣如碎玉飘落,坠入树底碧波荡漾的清池,惊扰金鲤游动,在波面扰出一圈圈摇摆涟漪。
这风光,端的是简缩版的江南园林气派;曲径通幽,暗香浮动,分明是那些出身名门世家小姐们才当得起的绣阁闺房。
晋息心怀疑陆子疏带他走错了地,怕不是走到方才那位蝶姨娘的居所来了。
雅苑内还安排了三名仆役,见世子驾临,纷纷上前行礼。陆子疏对负责雅苑物事的仆役简单说了几样尚要添置的东西,又指了假山後几处盆栽要移挪的位置。
转过头对晋息心道:“工期比较赶,尚有一些物事不及备齐,等後日差人给你送来。”
晋息心迟疑著道:“这处过於华贵,息心惯了简洁僧房,恐怕住不惯。”
原本他的设想中只要一个蒲团,一处安静打坐的祠堂,日日敲著木鱼口诵经法,便是自己在陆王府中该行之事。
陆子疏眼眸转了转,摇摇手头折扇,笑吟吟道:“知道你性不喜奢华,这里的布置已算王府中最简洁粗糙的了。不信去我庭院里看看,可及得上那边排设的皮毛?”
下人上来欲接过晋息心背後的包裹,小沙弥死死揪住包裹不放,口中直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郑重对陆子疏道:“还请世子另行安排息心的住所,此处确不是出家人修行之地。”
陆子疏道:“我也是要经常出入这间雅苑,和你一道修行的,禅房若太过简陋,我静不下心。”
晋息心认真道:“息心平日打坐静修在他处,世子唤我相陪时,再入此间来亦可。”
他说得言辞坚决,打定了主意,站在雅苑圆拱门前死活不愿再进一步。
陆王府上上下下都有一个共识,小世子平素性子疏离懒散,对人对事不易上心;但若真存了心思,要认认真真置办起事情来,却是个极细致周到的,周全到最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无从挑剔半分毛病。
但某些时候,对方不是鸡蛋里挑骨头,而是压根就不想要那颗鸡蛋。
陆子疏眉毛微微抽了抽,他虽可以拿额娘的名义来压晋息心放弃步行上轿,终究不能吃喝拉撒睡样样管著他迫著他。晋息心性子平和老实归平和老实,依然有著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不该退让的便怎样都不会退让。
陆子疏试图做垂死挣扎:“另起工事怎麽著也要七天,你先在这里将就将就可好?”
他细心安排的雅苑,在这呆子面前怎麽就得用上“将就”二字呢,话落音内心便莫名悲怆。
晋息心看了看雅苑外一个临时搭建的竹棚,那竹棚是放置石料之地,本在雅苑修缮完工後行将拆除。小沙弥指著竹棚道:“不用另行修建,息心在那处栖身即可。”
陆世子脸色立刻黑了下来:“那里是杂物棚!”
“能可容纳一人便足矣。”呆子果然说出呆话,陆子疏忍著一折扇拍下去的冲动。
气道:“漏水漏风进鼠虫我可不管。”
晋息心正色道:“那也是修行,乃佛祖考验息心的忍耐力。”
原本由於府门前晋息心夸赞他容姿姣美而大好的心情,这一瞬间晴转了多云。陆子疏俊脸黑得像炭,狠狠瞪了晋息心好几眼。
还以为他总算转了性,终於会说些甜言蜜语,木头脑袋终於开了些窍;谁料这人死性不改,总还是那副苦行僧的调调,抱著戒律清规不放──他先前是怎麽会走了眼,觉得他或许孺子可教的?
原来这人不论前世现世,依旧一般的不肯领情,不识好歹!
哼一声,“你乐意吃苦,也由得你。”
作家的话:
小孩子之间占占便宜应该不算神马哦~~~深思看天
、第七章
第七章
一直到夕食时分,陆子疏都不肯正眼看晋息心一眼。晋息心扒拉著碗里的饭粒,不时看看气鼓鼓的陆子疏,心里知道他必然还是在恼自己不愿入住雅苑之事。
看得出那间雅苑陆子疏著实下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心血,却被自己硬邦邦的拒绝掉,他心里会不好受也是人之常情。晋息心便边用饭边不住看向陆子疏,冀望四目相对,那人看到自己的歉意会舒坦些。
可是陆子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从霖善寺到京城这一路同行,歇息时都肩并肩和他挨著用饭,这厢却是背对他而坐。
对於雅苑闹出的小小风波,坐在上首的陆吟樱亦从下人口中获知了一二,在惊叹儿子用心的同时,更加觉得将晋息心领回府中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鲜少能够见到儿子情绪波动,如寻常少年那般露出嗔怒神色。
同样察觉陆子疏微妙情绪的还有另一人,陆蝶意趣盎然的眼神在两名少年间来回游移,她比陆吟樱想得更深更远。
陆子疏是什麽样的人,她从入陆王府门来就知晓得一清二楚;以他的脾性,从来就不会做没缘没故的事情。
陆世子素来气焰嚣张又无礼,此次对待这个尚未剃度的晋息心,却显然不像对待一个随随便便捡回家来的小沙弥那样抱持著廉价情谊。
其中到底有何缘由,倒是很有值得探究一番的趣味。
用饭毕,陆吟樱搁了筷箸,看了看饭没吃几口,光只可怜兮兮盯著陆子疏看的晋息心,含笑道:“前日府里新开了一处温泉,疏儿你不是最爱在泉里泡澡的麽?领著息心一同去试试新泉如何?”
陆子疏哼了声,终於是转过来,没好气瞪了晋息心一眼。
凉飕飕道:“额娘不用费心,有的人是石头疙瘩,横竖不领情。人家乐得用凉水冲澡。”
所幸小沙弥脑筋转得快,赶紧抓住机会应道:“我陪你去泡温泉,替你擦身可好?”
他心里有愧,一门心思要弥补方才惹他不快的过失。要知道陆子疏虽然生起气来微微鼓著嘴,小脸绷得紧紧的也很生机勃勃的样子,可他终究还是更喜欢看他半眯了眼微微笑的表情。
“哦?”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戳中陆子疏,他眼神变了变,添了一点莫名的笑意。“你要替我擦身?”
在霖善寺里,他们师兄弟经常各自担了水,裸裎相对,互相帮忙冲洗和擦拭够不著的地方,对晋息心而言是修行生活中的一种常态。他颔首确认,还没接话,心思半转的陆子疏已霍地起身,拉住他尚未来得及搁下碗筷的手。
居然顷刻间又换了一副晴天朗朗的表情,好似方才的不快已全盘抛到了脑後。道:“好,你要说到做到,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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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温泉就泡温泉好了,三下五除二褪了衣裳便罢,只是为何陆子疏就连解件外衫,都要解得那麽慢条斯理,风情万种的?
晋息心背上不明缘由的冒了冷汗,情急之中赶忙把眼睛从前方正在慢悠悠宽衣解带的人身上移开,转到旁边一线长长的玉围屏风上,像突然间对屏风上用金线绣边的花鸟鱼虫发生了很大兴趣。
雾气蒸腾的温泉池边,陆子疏抬起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悠悠挑开系住外衫的盘扣。一颗,两颗,三颗,随著盘扣一粒粒解开,紫色绢薄的外裳也从肩头一点点剥落,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也一寸寸裸露在了氤氲温暖的水汽中。
他再稍稍抬高手,从绾得整齐的发髻中拆下长长的玉簪子,一头如瀑青丝便如同黑色绸缎般,蓬松舒缓的披到了肩侧和身後。雪色的肤衬上夜色般的发,修长笔直的双腿下拢著一圈紫色流云华裳,虽是尚未长开的少年身段,却俨然透出一股青涩而雌雄莫辨的美,无怪乎晋息心不敢直视,转过头的时候还不得不默念了句非礼勿视。
陆子疏嘴边噙著盈盈笑意,宽衣解发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径盯牢那人反应不放。
悠悠道:“你不看我,可是我身子太不堪入眼?”
息心啊了一声,又赶忙把眼睛转回来。
他想说怎会是不堪入眼,从小和那帮同样做惯苦活累活的师兄们一起长大,看惯了五大三粗老大爷们的身体,陆子疏同那些师兄们比起来,肌肤雪白细嫩不说,站得近了还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体香沁人心脾。
他同他以前认识的人,截然是两个世界的了。
又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