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天深切。
游救国在叙述的过程中,详细的举了很多受伤官兵如何痛苦、可怕的例子,我和温宝裕
红绫都总算耐著性子听他形容,他可以花上半小时来说一个头部受伤的军官,炮弹把他的头
部下半部整个炸去了的情形,听得人不寒而栗。
他举这些例子还可以忍受,可是他忽然之间长篇大论说起这种情形如何引发他深思的因
由来,而且看来准备把他的思路历程详细道来,这就有些难以忍受。
或许他会通过这种切身体验,发为深思,结果可能创造出一门宗教来,但是他的思路历
程,听起来难免沉闷。
所以我一连两次有了不耐烦的动作。
游救国像是并没有发觉,仍然自顾自在说著。廉正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白素呎了一口
气,反手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要耐心听游救国说下去。
白素这时候的神情十分严肃。游救国已经毁容,无法看到他表情如何,可是从他的眼神
中也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正在说的话感到十分重要。
所以我总算没有第三次动作,耐著性子听下去。
游救国感到战争是许多苦难的罪魁祸首,由战争衍生出来的悲剧不可胜数,岂止是受伤
的官兵而已。
战争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照常理来说,人类应该对战争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才是
。
十、合作移性。
然而反常的是:人类自有历史记载以来,竟然没有中断过战争!
说全部人类历史都走出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争所组成,也可以成立。
这种现象,似乎说明了战争是人类的本性。
然而战争带来苦难,人类却又有逃避苦难的本性。
这岂非矛盾之极?
游救国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有相当时间的困扰,然后才豁然开朗,想通了其中的关
键。
他是从人类本性出发,开始去想,然后有了结论。
他先肯定人类本性之中,绝没有追求苦难的愿望。
而人却有贪婪、占有、掠夺、追求权利……等等的本性。某些(极少数)人把这类本性
扩大,就会引起战争。
然而战争却又不是少数人可以完成的行为,必须由许多人对许多人共同进行,这许多参
与战争行为的人,不想经受苦难,却又参与制造苦难的行为,又是甚么原因?
游救国说到这里,我开始感到游救国的深思有点道理。
我现在记述游救国说的话,已经尽量简化,大约只有当时他说的十分之一。因为虽然有
点意思,可是毕竟很闷。如果不是他的想法后来发展成行动,变成故事情节的一部份,我会
把它全部删去,以免影响故事的趣味性。
游救国还是从人类本性上著手去想,他想到了人类普遍的在本性中存有一种奴性,奴性
最具体的表现是:许多人会莫名其妙,不如分析地听从极少数人,甚至于是单一一个人的命
令!
在游救国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明白他想说明些甚么了。所以我补充了他的说法
。
我道:“人性非常复杂,许多人听从单一一个人的命令,完全随著单一一个人的意旨行
事,不单是由于奴性,也由于无知、盲目和所谓羊群心理,更有的是畏惧权力或者想讨好权
力……原因太多了!”
游救国对于我加入他的思想,感到很兴奋,双手挥动:“我说的奴性,是广义的,就包
括你所说的种种原因在内,总之单一一人,或一个由少数人的组织,能够控制许多人的行为
,是基于许多人的奴性。”
他要替“奴性”这个名词加上广义的解释,我倒也并不反对。
游救国继续他的想法:战争是许多人对许多人的行为,可是参与战争的许多人,实际上
并不想战争,要战争的只是最上层的少数人。如果许多人的本性之中没有奴性,根本不听从
少数人的命令,那就根本不会有战争--少数人想战争,就他们自己去打好了,那只是打架
,最多是打群架,绝不会形成战争。
所以要使人类生活中最大的祸害消失,必须先使人的本性之中的奴性消失。
当人类没有了奴性之后,战争狂人还如何能发动战争?
游救国说到这里,双眼放光,可知他心中由于有了这个发现市兴奋之极。
我听了,却有啼笑皆非之感。道理确然如此,可是如何使人类本性中的奴性消失呢?
大家都知道本性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根本没有人可以说得出来本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它在哪里、由人体哪一部份产生、受甚么力量的控制……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吸了一口气,把这些问题提了出来。游救国并不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当游救国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他把自己想到的、他认为是真理的想法深深藏在心底,
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当时的环境,几乎所有人都处于战争的狂热中,他那种要彻底消弭
战争的想法如果暴露了,尽管他是“英雄”,也难免不会有好下场。
而他在到达平地医院之后,就开始利用医院中的设备进行研究,同时自己进修医学。这
种过程十分艰苦,他一直坚持下去,等到大战结束,平地青雄的父亲去世,他承受了平地医
院,就把研究范围尽量扩大,而且招揽专家。然而他却发现世界上研究甚么东西的人都有,
却偏偏没有人研究人类本性,就算有,也全是空泛的理论或哲学,绝没有从实际的、医学的
角度来研究,所以根本找不出人类本性的由来和存在。
游救国的目的是要改变人类本性,在根本找不到本性在哪里、以甚么方式存在的情形下
,他如何能够著手改变?
他根据本性决定行为这一现象,假设本性是由于脑部活动所产生,和脑部活动有密切的
关系。本性的形成,他假设是先天遗传和后天影响相结合而成。
他又假设,脑部活动受内分泌影响,那么可以联想到本性也受内分泌的影响。
他替自己找到了方向,就锲而不舍从研究内分泌开始,去实现他的理想。
年复一年,他确然成为内分泌研究的权威。
听到这里,我们都苦笑--没有人怀疑平地青雄在人体内分泌研究上的权威地位,可是
那和要把人性作改变,还是天文数字的距离!
游救国看到了我们的反应,他很沉著地继续说下去:“在我的研究有一定成绩的时候,
我开始实验。”
大家都集中精神,听他如何开始实验。
游救国分析出了一些物质,由内分泌系统产生,他认为可以影响人的行为。而他选择了
鸭子作为实验的对象。
当游救国说到“鸭子”的时候,我们都有讶异的反应。游救国道:“在医院附近有一条
河、一些港湾和湖泊,有许多养鸭人家,我在散步的时候,观察到鸭群的行为。一群鸭子,
不论是几百只还是几千只,都一定有一只鸭子带头,另一只鸭子押尾。其他所有鸭子都根据
带头鸭子行进,带头鸭子走到哪里,大群鸭子就跟到哪里,不会做其他的考虑。鸭子的这种
服从带头鸭子的本性,和人类盲目认同领袖的本性,在本质上完全一致。”
听游救国解释为甚么选择鸭子作为实验的对象,我不禁苦笑。不单是鸭子,有许多动物
,都有服从领袖的本性,人是动物之一,自然也难免如此。然而承认了人有这种本性,也就
等于承认人和其他动物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差别--这无论如何不是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游救国从鸭子的行为著手,开始研究改变动物本性的可能性。他的假设,还是从脑部的
内分泌组织开始,经过不断地试验,他发现切除某一种内分泌之后,鸭子就在行为上不服从
带头鸭子,而且离开鸭群,有独立的行为。
他替上千只鸭子动了这样的手术,除了有三分之一死亡之外,其余经过手术的鸭子,在
行为上完全成为独立的个体,而不受群体影响,带头鸭子更对这些鸭子的行为,完全没有影
响作用。
取得了这样成绩的时候,离大战结束已经有二十多年。
游救国望著那群经过他手术的鸭子,在行为上完全不受本性指挥,带头鸭子尝试去约束
它们,它们会反抗,会勇敢地攻击带头鸭子。
每当游救国看到带头鸭子反而被攻击得狼狈而逃的时候,他就开怀大笑,想像著当年纳
粹领袖一声号令,如果根本没有人听从,或者更群起而攻之,那么希特勒、戈培尔之流,也
就只好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绝对无法发动战争,祸害人类。
而当时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声嘶力竭地高叫“希特勒万岁”,完全是由于人类本性之中
奴性在起作用--所有高叫“某某人万岁”者,都是受本性中奴性的推动而做出的行为。
游救国知道自己的发现,如果施在人的身上,同样可以改变人类这方面的本性,从而达
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发动战争、再也没有人可以以自己的疯狂带领亿万人进入疯狂
境地的事情发生。这对人类来说,是从低等生物进入高等生物的重要程序。
他知道这个发现,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然而他的研究到这时候却停滞了下来
。
因为他无法拿人来做实验--就算他可以对人进行那种改变本性的手术,他也绝对无法
对全人类进行那种手术。
于是游救国就改变方向,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人类这种本性的由来,用手术改变当然最直
接,然而要使许多人、最好是全人类,都在本性上起变化,用药物来达到目的,当然比手术
有效得多!
当游救国说到他开始研究用药物来改变人类本性的时候,原来所有坐著听他叙述的人,
都霍然起立。
我们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事情:那些大量被溶进了蓄水湖中的化学品!
游救国和廉正风自然都很明白我们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廉正风十分骄傲地向游救国
指了一指:“他研究影响内分泌的药物,很有成绩--在鸭群的实验中,起到和手术同样的
作用,近十多年来,他大量制造这种药物,而且肯定了绝对没有任何副作用,所以决定使用
……”
廉正风话还没有说完,我首先叫了起来:“为甚么选中本市?”
我相信游救国立刻给我的回答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道:“因为本市使用蓄水湖的水,
容易下药--容易使最多人接受药物。”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回答,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追究下去,因为我们感到,
追究下去,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会无趣之极--这样说,好像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确然如此,然而我们也不会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理由很简单:说出来了,会无趣之极。
我劝大家不必去想这个问题。
故事到这里,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
不过,还有一些余波,必须交代。
余波之一,是游救国急著要离开,所以他委托我观察他发明的药物,起了甚么样的作用
。
接受这样的委托,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因为不但这是用人来做实验,而且是数以百万计
的人,更而且我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给游救国的报告是:在大蓄水湖恢复供水,也就是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接受了
药物之后,若干时日,本市民众有历史上从来未曾发生过的异常行为。
这行为完全自发、独立、醒悟、不受操纵、敢于反抗、和强权对立、不甘被宰割、用行
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形成空前的热潮。
谁都知道,这种行为如果持续,就必然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而不会随人摆布。这
似乎就是游救国发明的药物在起作用,改变了本市民众的本性。
然而,就算那是药物的作用,药物显然不是很成功,因为作用的时间非常短暂,如同昙
花一现,慷慨激昂的反抗情绪消失,顺从听命的本性恢复,向强权的抗议,恢复成向强权的
叩头,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强权的手里,而且还不断地进行自我催眠,相信这样会更好-
-把人类的本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至的地步。
如果那一个短暂时期的异常行为,确然是由于药物改变了本性的结果,那么游救国的研
究可以说是成功了,只不过由于人的本性太难改变,所以才会只有一下子的转变。
这一点,我无法下结论,要让游救国去判断。
余波之二,是游救国、廉正风他们和忍术组织之间的关系。我好几次想询问其中的详细
情形,都被白素制止。
白素阻止我发问的理由是:忍术组织极其隐秘,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半点消息,问了也
是白问,何必自讨没趣。
我接受了白素的理由。可是温宝裕却不服气,而且他实在想一窥忍术的奥秘,所以后来
还是偷偷地去问了廉正风。
廉正风倒对他很实在,据实告诉他,忍术的一切,都不会告诉外人,外人如果要不识趣
地追问,就会被视为敌对行为。
温宝裕一听这样的警告,当然不敢再问下去。而廉正风又告诉温宝裕,说他如果真正有
兴趣,可以收他为徒,接著就给了温宝裕一本小册子,上载忍术弟子必须严格遵守的戒条九
十九条,要温宝裕背熟。
温宝裕一看那九十九条戒条,虽然不至于魂飞魄散,却也出了一身冷汗,拜师之说,自
然作罢,把小册子恭恭敬敬还给了廉正风,老老实实告诉廉正风:“这九十九条戒条,我一
条地做不到,我们没有可能成为师徒!”
廉正风收回了小册子,一笑置之。温宝裕从此也就死了心。
余波之三是故事中有一个人,十分神秘。这个人就是游救国的父亲游道圣。后来我和游
救国的交谈中,问起他的父亲,竟然连游救国也不知道游道圣究竟是做甚么的。
游救国只知道家里很富裕,在乡间有规模很大的庄园,父亲的行动很神秘,有时候外出
经月,有时候又有许多访客。最奇怪的是后来他也曾派人去打听,可是整个庄园都不再存在
,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形自然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和小郭就一起努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