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药房,外头空无一人,我蹙了蹙眉,忽想起来,是我自己把丫鬟和小厮们支开了,回身拉着磬儿径直往谦益的书房而去。从药房到书房的路较偏,一般不会有丫鬟小厮来这里,但一定有家将巡视。可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距离不短,竟一个家将也没碰上。磬儿说,王妃,好似有些不妙,我“咯噔”一下,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远远看见了谦益的书房,那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楼前居然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我心里急道,莫不是谦益出了事?再快步走近些,总算瞅见谦益与青王立于一旁,而景王府的家将们正支着火把围成一圈。怪不得远看时,场面蔚为壮观。可是,他们围成一圈又做什么?
心怀揣测;我悄步靠近;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圆圈中心的三人身上。
这是对峙的局面;紧张;铺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心里都绷悬着一根线;紧张;化成蜡烛正灼烧着它。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感染;我竟没发现;我已走到家将们用弓箭围成的包围圈外;不足一丈的地方。
以圈内的三人为中心;谦益与青王所站之处为六点钟方位;那么我站的就八点钟方位。
夜风缠绵着秋的萧索;拉拽火把上的红焰;跳着沾染血腥气味的妖魅舞蹈;散播的窒息感涤荡在众人心尖;激起内心深处的颤触和惊悚这就是江湖人所谓的杀气吧;一寸一寸;撞击心防;直至溃败得支离破碎。
一袭秋风中轻动的黑色披风;裹不住一个妖冶男人的邪狞狂悖之气;他的身侧是一个绝色女子;倔傲的盈盈而立;带着凄艳绝绝的冷笑。她的左手狠狠地掐住了另一个绝色女子白嫩的颈项;长长的指甲毫不怜惜的深入雪白的肌肤;以几抹凝固的血痕证明它的锐利。
他们;一个是宋白;一个是素琴;一个是宁毓儿。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这里透着无尽的诡异。宋白是天下第一杀手;冷血无情。素琴曾是宁毓儿的贴身丫鬟。可无庸置疑;她肯定有着另一个身份;我原以为她被楚王关押了;原来;没有。
宁毓儿惊如雏兔;失了血色的唇张张合合;像在乞求;像在诉说;像无意识下得颤抖。她的眼睛那么恐惧;那么无助;湖水一样的泪自秋水滢滢的眼中流出。。。。。流进男儿们的心田;是连铁石心肠也能被融化成一滩温柔之水。那种楚楚可怜的娇弱;清风扶细柳的我见犹怜;即使黛玉妹妹现世怕也要被比了下去。
宁毓儿痴痴的望着谦益;那张惶无辜的眼神看得人心都碎了。家将们尚且如此;面色戚戚;无不动容;况谦益乎?我顺着宁毓儿的眸光看向谦益;他面色发白;恍似春遥秋远;眼底只容得下宁毓儿的娇弱泪颜。无边怜惜滚滚而来;眼里只剩下恨不能代其受罪的痛色。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宁毓儿;谦益的眼里也只有宁毓儿。
而我;在一切之外;更不在谦益的眼中。
恍如天外飞来一剑;刺中了我的心;心碎只是一瞬;却带给我倾四海之水也冲刷不掉的疼痛。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而我在这凋敝凉薄的月夜顿悟成什么?我本就不是个痴傻之人;太多的事;我不是看不到;我只是不愿看;不愿挖;不愿去追究那深埋在地下不见阳光的根。
立在圆圈之外;仿佛立于六道轮回之外;我终于看清;刹那间似高僧坐化时的清明。谦益不爱我;他永远也不会爱上我。
他的心里早已住下了一个人;他的眼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我之于他;连卑微的替代品也不是;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他看宁毓儿时的柔情。
那我是什么?我是一个硬闯入别人爱情游戏里的小丑?
我忽然忍不住自嘲的大笑;我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我冒失的笑声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我却想要这样的后果;我想知道;我于谦益;究竟是什么?
一道邪风吹过;我身前的家将随风倒地;火把滚落一旁;斜向一边的火焰;似嘲讽我而笑歪的嘴。宋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我在手。他出手其实不快;如果谦益的眼里容下过我一丁儿影子;他能比宋白更快。
〃王妃被抓了!〃
〃三嫂!。。。都别动;快闪开;别让他伤了三嫂。〃我不待见的青王;也为我露出了担忧;可是谦益;你在看什么?
惊呼;混乱。。。。。我的出现;打破了原本薄冰上危险的平静。
一团乱;一团乱有何不好?
我死死地;带着一丝莫名的快意盯着谦益;他自始至终只看过我一眼;那一眼带着能焚烧万物的愤怒。是啊;此时对我;除了愤怒;他还会有什么?没有我的出现;他或许能救下宁毓儿;可我;毁了他的希望。宋白掐着我的脖颈并不太用力;他佞笑道:〃怎么样?如今我又多了一个肉盾;不介意放我们走了吧?否则;就鱼死网破;我的区区贱命;我不在乎。〃
谦益平静了表情;在他的脸上再找不到曾经的痕迹;包括那焚天毁地的愤怒也随烟云而去。他冷冽的瞪视宋白;〃三天后;本王会去;但你绝不能伤害她们!〃他的手轻轻一抬;说出〃她们〃的时候;却只指了宁毓儿。
我心绞痛;在他的心里只担忧宁毓儿的安危;他只在乎宁毓儿。
心;被人用利刃生生分成两瓣;再四瓣;再八瓣。。。。。直至捣成血泥。
泪就在笑脸上肆虐;模糊了我的眼;我只听到馨儿凄绝的叫喊。前事;一件件;一桩桩;张牙舞爪般向我扑来;撕扯血泥。
我痴痴的笑着;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何处;我只知道;谦益不爱我;永远也不会爱我了。我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泪不停的流着;干涸了又能怎样?谁又在乎呢?
〃啪"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在我的脸上,肌肤火辣辣的疼让我从意识世界里醒了过来."啪,啪!"更响亮的耳刮子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打我之人的脸上,毒气开始在那张绝色容颜上蔓延.
素琴打了我,宋白打了素琴.
素琴一面掏出药丸服下,一面震惊的看着宋白,"你为了她打我?"
宋白耸耸肩,双手抱胸走到一旁坐下,把玩起茶几上寒梅迎春瓷杯,冷冷一笑,几乎没有人的气息,"第一掌是告诫你,
不要再私自行动,就算你带了肉盾去,也绝杀不了他,而我是杀手,不惯救人,若有下次,我不会再出手....第二掌是替她还给你.你若识相最好离她远些,我说过不准你动她."
"我若非要动她呢?"素琴咬紧了牙恨恨道.绝美的面容狰狞起来.
宋白猛地回头,眼露凶光,冷邪笑道:"那你就得死!"
"别忘了,没有我,你不可能逼他就范!"素琴不示弱的吼回去.
宋白风一阵起身又风一阵坐回去,我一眨眼的工夫,素琴的喉咙已经成了他手中的战利品,"你以为你是谁?嗯?你我只是互相利用,你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帮手,你记住,只是棋子,你若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送你归西!明白吗?"
素琴哪里还敢强势,吓得变了色,咳着嗓子,软了口吻道:"我...明白了."
宋白邪笑连连,一手托起素琴的脸,"啧啧"两声,"这就好,否则如此花容月貌就在我手中凋谢,岂不可惜?"宋白一手推开素琴;素琴摔出去几步;爬起来赶紧又吃了几颗药丸。待她脸上黑气退去;她走过我身边;冷刺了我几眼;不甘心的转向宁毓儿;一句话不说;扬起手就狠狠给了一个耳刮子。〃啪〃一声;宁毓儿被打歪了头;下意识的举手挡脸;嘴里不受控制似的不停求饶;〃别打我;别打我。。。。〃
可她梨花带雨的娇弱;反而更激怒了素琴;素琴疯了似的对宁毓儿拳打脚踢。宁毓儿卷缩身子往角落挪去;一张绝色的脸肿成了了红色的馒头。
〃啊别打了〃宁毓儿撕心裂肺的哀嚎求饶声终于把我彻底从悲痛中惊醒;我打了个颤;撑起身子对素琴道:〃你快放了她;你会把她打死的。〃
素琴停了一瞬;狠瞪我一眼;回看宋白道:〃你的意思呢?〃
宋白向她送了送手中的茶杯;冷森道:〃她?随你高兴。〃
素琴冲我狰狞一笑;〃他不管;你能奈我何?〃
我急看向宋白;〃你不能不管;她会打死她的。。。。她会死的;你快让她停手;快停手。〃
宋白蹙了眉瞅我;冷声回道:〃蠢女人;你可知;你夫君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她若真的被打死了;于你;岂不更好?〃
你夫君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是啊;她若被打死了;我就少了情敌。。。。她若被打死了;我又能有何好呢?谦益就会爱我么?我没有那肮脏卑鄙的小人之心。我得不到谦益的爱;难道就该把气撒在他最爱的女人身上?宁毓儿若真死了;她就会成为谦益心中永恒的爱人;我永远不可能打败的情敌。平心而论,宁毓儿也是无辜的,甚至也与我一样可怜。我忽然觉得好笑,造化就爱弄人么?宁毓儿爱的是楚王,楚王爱我,我爱谦益,谦益却爱宁毓儿。我们四人。。。这是怎样奇怪的爱恋纠缠?
“她也是无辜的;〃我看着宋白;算是求他;〃我或许妒嫉她;或许讨厌她。但我不恨她;你放了她吧。〃
宋白面色冷淡;一副与他无关的架势;〃放不放;那是她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
我急忙转向素琴;〃素琴姑娘;宁姑娘好歹曾是你的主子;你怎么忍心置她于死地?〃素琴立时愤怒了眼睛;懒懒道:〃主子?她可从来也不是我的主子。她无辜?这其中最不无辜的就是她。〃
素琴的声音渐冷渐厉;〃若不是她;主公不会对我赶尽杀绝。还有你…〃素琴厉声指着我;宋白轻哼一声;她又转向宁毓儿;〃她无辜?哼;你曾经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问问她;〃素琴一手拎着宁毓儿的领口将她提起来;〃她不知道我是主公派去保护她的?她不知道我在她的茶点里下毒让她患上了寒体绝脉?她不知道我在薰香里下毒?〃
素琴深深吸了口气;恨得牙紧;〃你以为她真是你见到的弱质芊芊?你太小看她了。要知道他柔弱如兔的外表就是最锋利的剑。
冷不丁就会刺穿你的心!她这样的女人;就是死一千次;也不无辜!我不妨告诉你;我是毒门中人;最擅使毒;我对她所用之毒;即使江湖老手也未必能察觉;可她却能屡次在关键时刻毒发获救。可见;她在用毒上的造诣不比我差。〃
我听得耳旁生风;呆愣无话;我对宁毓儿的认识根本不深;每次所见都认定了她是楚楚可怜之姿;可如今听素琴这般说;回想起来;似乎又有几分道理。譬如;宁毓儿闺房内有相当多的医书;她如果研习;该是通医理的。。。 我在假设;然后拼凑当初宁毓儿发现素琴给她下毒使她患上寒体绝脉后;并未声张;只是从此留了心眼。待到素琴在薰香中下毒;她将计就计;关键时刻以金松仁汁催使毒发。从而借我之口将素琴害她的事说出;而她仍是那个弱不经风的无辜女子。。。。。有这个可能么?我想告诉自己没有;她就是表里如一的扶风柳;就是需要男人放到心尖上疼着;宠着的素弱女子。可是;现在想来;她薰香毒发的时候;并不是吃雪鲤的时节;她却央求她母亲命厨房做了一条;一条要用金松仁汁烹煮的雪鲤。
这当真是巧合吗?
我的心一窒;忽而阵阵发痛;如巨石碾压的痛;因为我被自己接下来的猜测砸痛了。
〃素琴下毒〃的话;我只告诉过楚王和。。。。谦益。
素琴说她被主公赶尽杀绝。。。。那么;她的主公是。。。。。。?
素琴自称是毒门中人;她对宁毓儿下的毒都是慢性的。。。。。雅毒。。。。。。雅毒?
〃你是不是还懂得用〃秋风〃?〃我小声问素琴。
素琴哼笑唾道:〃可惜我惯用雅毒;否则那日我若不是用〃秋风〃;就算你神仙在世也救不了那个女人!〃她嫉恨的表情;她以为荣沐是女子?
素琴承认了她用〃秋风〃伤荣沐。。。。。。那么;谦益回京路上遭遇的杀手是素琴?这就是说。。。。。。我怀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静问素琴;〃你的主公是谁?〃
〃我相信你不是这么蠢的女人。〃素琴嘲讽道:〃明摆着;不什么?主公不放过我;我回来杀他;你以为他还能是谁?〃是啊;除了谦益;他还能是谁?我曾经以为楚王秘密关押了素琴;便不曾问起。现在看来;楚王或许还没动手;素琴为躲避谦益的责罚;早就跑远了。
素琴疯笑道:〃我是堂堂毒门的二小姐;江湖第一美人;为了他甘愿委曲求全伺候保护他最爱的女人;可他给了我什么?一纸绝杀令;我不甘心!我得不到他。谁也别想得到!〃
我哀叹一声;这就是她杀她主公的理由?又是一个被爱所累的偏执女人。
然而;我并不同情她。她或许从此后宁毓儿的第一天起;就背地里不断给她下毒;真的就委曲求全了么?她恐怕无时无刻不想尽早毒死宁毓儿。但她不愿主公发现;所以她用了两年的时间耐心的下慢性毒药。
如果宁毓儿真如素琴所说那般深藏不露;那么我只能叹息。素琴;是你技逊一筹;自己败下阵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我转睇宁毓儿;她真是那么不简单的人么?她顶着一张馒头脸;张惶的含着泪;巴巴的看着我;眼神是乞求的;无辜的;让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有罪;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她。她歪斜了发髻;双手抱头不住的嘀咕;〃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打我。〃她恐惧无助的呢喃让我想到了谦益眼中的疼惜;我的心痛的无以复加。素琴败了;我又何曾赢过?五十步笑百步。素琴没能拥有她主公的爱;我也没能拥有我夫君的爱;只有这个瑟瑟发抖;痴傻呆愣的宁毓儿拥有了她益哥哥的真爱。
为什么!叹苍天无语;我的清泪流了下来;冰凉刺骨。
益哥哥!一切都明了了。可是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一切仍旧那么模糊。如果看不清;我至少还能欺骗自己前路有希望的曙光。如果看不清;我至少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但现在;一切都没了;我所有的期盼都没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我凄清一笑;〃且看能心痛若何?〃
宋白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递给素琴两碗酒道:〃如果不想她舒舒服服死去;你和她都该喝〃镇毒酒〃了。〃素琴冷笑;接过一只碗一饮而尽;另一碗酒她钳着宁毓儿的下颚硬灌了进去;呛得宁毓儿猛咳不已。
镇毒酒?
是了;我想到了景王府的家将。
我怎么忘了;没有喝过镇毒酒;常人是靠近不了宋白的。王府内的家将们;谦益以及青王肯定都喝过镇毒酒了。可是宋白到来之时;他们不可能还有时间喝酒;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早就喝了;喝的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