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早与谦益申明过,不允纳妾。再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标榜成大度的贤妻。大度贤德如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又如何?三十六岁就薨殁,她此生当真就活得开心么?
胡乱想着,我的心里有十万只蚂蚁在细细的踩,又纷乱又难受。到王府门口下马车时,我有些神思恍惚险些踏空了脚凳跌下车来。
我走上府门前的石阶,留守府内的磬儿旋风似的从门内冲出来,神情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道:“王妃,您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见磬儿神情,我心头猛添一抹暗色。
磬儿拉着我住府内走,低声在我耳边道:“奴婢在大门口等您一个时辰了……”
这话撩拨得我急切起来,没耐心道:“说重点。”
“王爷回府了……”磬儿直捣主题。
我顿足一喜,“谦益回来了?太好了……呃,不是说明后两天才会到么?怎地就回来了?”看到磬儿的苦瓜脸,我惊叫,“难道谦益出事了?”
馨儿直摇头,“王爷挺好报。”我松了口气。磬作接道:“可是王爷带了一个很美的姑娘回来,那姑娘中毒了。”
“什么?!”叫出了声,我又想起月霏,宽心道,莫不是类似的情形?
磬儿见人松驰表情,有些不忍心的补充道:“那姑娘不是甄管事抱着,是王爷自个儿抱下车的,而且一回来就让家将们抬着去了浇泉院。王爷还让祝管家马上传了两个擅长解毒的太医来诊治,又谴了人入宫去寻您。”
磬儿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已经听到呆愣无语,半响迸出一句话,“你是说谦益亲自抱一个陌生女子下车,然后送进了浇泉院?”浇泉院没什么特别,只是已逝的前景王妃住过的院子。离我的清宁院比较远,我心里忌讳它的主人曾占用过和我一样的名号,所以再无聊也没去逛过那里。
磬儿担忧的点头,“王妃,这可怎么办?王爷和那个姑娘该不会……”
“别瞎想!”我打断磬儿的话,不让她说下去,我也害怕会有下文。
“走,浇泉院瞧睢。”我心里很乱,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跳得更加猛烈,惶惑,只剩惶惑。
黑夜悄悄爬上浇泉院的屋顶,正好阴霾悄悄爬上我的心头。
浇泉院内丫鬟小厮们往来奔走,一盆盆乌黑的血水浇洒在阴沟之内。我一步步靠近敞开的房门,内里灯火通明。我心里的光亮却越来越少,似有人以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丝丝抽离出去。我的坚强便随着光亮的剥离,一点点流逝。
心越发疲惫,脚步越发沉重,只是一道低矮的门槛,我竟无力跨过。内室中谦益一声声焦急的低喝如钢刀一般刮着我的心。犹记得我当初替他挡下一箭奄奄一息时,他也不过如此。而后我发现,当真正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东西时,心跳居然很慢,整个似踩在云端一样虚幻漂浮,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一个小厮端着盆血水出来,见到我愣了愣,恭敬唤我一声,我侧过身让他出门。
谦益闻声自内室奔出,看到我,没来得及笑,眉头深锁,松了口气道:“丫头,你总算回来了。”
我傻傻的站着,这就是我盼了不知多少个黑夜与白昼的小别重逢?我甚至没盼来一个温淡的笑,一句“丫头,我回来了”。我盼来的只是谦益为另一个女人的安然松了口气。
我痴怔着被谦益拉进了内室,两个太医向我行礼问安,一个再执师礼。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扑推到床前,看着床上昏迷中痉挛抽搐的女子。她青紫乌黑的唇似不老泉般不停的汩出乌黑的血。一个小厮不停的用白布擦试她嘴角的血。
谦益平缓着语气道:“她半个时辰前开始有少量吐血的症状……”
我没有听谦益述说,死紧的盯着床上的女子。
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子,年轻的脸庞。虽然身着男子的对襟长衫,散垂着乱发,面无血色,依然美得让我嫉妒。她的美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理所当然,就像大自然神奇的造化。湿润如玉,清洌如泉……她的外貌简直与楚王一样无懈可击。
不同的是,她的美属女子的阴柔,而楚王属男子的俊朗。
太医们在我耳边聒噪什么,谦益在我耳边催促什么。我缓缓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掀开锦被朝着女子的胸前大穴稳稳扎下。如果再偏少许,银针扎进她的死穴,她的美会随着陨落的生命顷刻间烟消去散。但似乎嫉妒并没有湮灭我的理智和良知,我一针针扎得稳妥。
扎下最后一根银针,女子停止了抽搐,安静如水的躺在床上。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手如遭了电击般从这美如玉的女子胸前弹开。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震撼轰炸了我,可怕的想法在脑海里如水珠汇聚滴滴凝聚。我将女子脸上的乱发拢至她的耳后,解开她颈项的盘扣,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然后,我倏地站起身,回头看谦益,“血很快会止住。”为此,我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师傅的秘传绝技——“梅花八针”。
我转身对太医们交代一番,让他们去处理后续的事情。我,有太多震撼,实在太需要一个人静静,去理清纷乱的思思绪。
我快步走出浇泉院。天上的星子很亮,像数月前我与吴萧(萧重天)看过星空,星星一眨一眨,藏了数不尽的人间秘密。
磬儿在我身后道:“王妃,那姑娘怎么样……”
“别说话。”我捂住磬儿的嘴。我此刻除了乱,什么也没有,原本就被霜打的心情又似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雪,我必须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谦益跟了过来,我知道,但没有搭理他。
谦益让磬儿退去,他幽然道:“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谦益一眼,知道他带着我最思念的笑容,我不作声又垂下头去。谦益快步走过来,揽我入怀道:“丫头,下人们没看出来,难道你也没看出来……”
“我看出来了,”我挣开谦益的怀抱,那熟悉的令我怀念的男子气息差点儿又让我迷失,“我知道‘她’是男子。”没有胸,没有耳洞,却有喉结,不正是男子么?
是的,那湿润如玉的美人,不是女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可我这一刻更情愿他是女人。
谦益板正我的身体,“丫头,难道你怀疑为夫有龙阳之癖?”
“不是。”我别过头,倔强的不愿承认,我真的非常怀疑谦益与那“美人”是同性恋,而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恶心,让我心乱如麻。
自皇宫回来,我的心情本就不稳定,又蝗了磬儿那样的描述,会这样想是情理之中的。
“丫头,”谦益把我紧紧抱入怀中,哭笑不得的点着我的鼻头,“你真是个胡思乱想的傻丫头,为夫绝对是个正常的男人,断没有龙阳之好。”他温暖的大手摩娑着我的脸,“傻丫头,他是益州荣知州的公子,荣沐,极可能是父皇满天下在找的政论才子木荣。”
“你说什么?”我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你说他是木荣?写过几篇论政之道的木荣?”他怎么可能是木荣,他若是木荣,那我是谁?益州荣知州,好样的,拿我的文章装点你自己的脸面。
谦益点头,把我揉进他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说道:“为夫回程之时,奉父皇之命携他回帝都面圣,岂料途中遭遇杀手,他为我挡了一剑,对我可算有救命之恩。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望你能救他一命。”
我昂头看着谦益,心头一软,“夫君当真认为荣沐就是木荣吗?”
谦益温柔无比的轻抚上我的眉梢,“这要父皇裁定。这段时日,全国各地出来的‘木荣’为数不少,但真正敢上京面圣的却不少,他敢来,我自然信他几分。”
帝都殇卷一 第73章夜色迷蒙
夜风习习,谦益搂着我向清宁院走去。
误会尽释,我的心情拨云见日般好了起来,享受着久违的、谦益身上独特的味道,清清淡淡透着优雅的味道。女人,真是世上最奇怪、最难以理智分析的动物,前一瞬心里还是冰天雪地,后一刻已然艳阳高照了。
走了一会儿,谦益柔缓开口,“丫头有把握替荣沐解毒吗?”
我握着谦益的手,感受那带这无穷魔力的温暖,心中暖融融,轻启绢唇,“夫君,你该知道他中的是‘秋风’,这种毒很不好解。”这是雅毒,也就是所谓的高雅之毒,毒药的提炼过程繁冗复杂,异常讲究,故而配制解药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我将“秋风”的毒性特点仔细告诉谦益。
中毒初始,“秋风”毒如其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徐缓而来,并不霸道,只是让人身体虚弱,有贫血现象。一两日后,中毒之人会呈现痉挛昏迷,继而出现嘴唇发黑、口吐污血的症状。多数中毒之人在此时就便吐血而亡。倘若熬过了吐血阶段,中毒之人的容貌就会慢慢发生变化,肌肉萎缩,直至干枯。
一般而言,使用这种雅毒的人,都是把制毒当成制作艺术品的毒林高手。
谦益追问,“丫头可能救荣沐……?”
我俏皮笑道:“荣沐既救了夫君一命,也算丫头的恩人,丫头没有不救他的道理。只是我担心自己付出的代价终会付之东流……”
“这话如何说?”谦益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力道。
我捂嘴轻笑,“夫君紧张什么?放心,他不会死在毒药上。不过他终究是假冒的木荣,救活了也犯着欺君之罪,迟早要被皇上砍头。”
谦益微有迟征,“丫头怎知荣沐是假冒的?莫非你见过真正的木荣?”
“知我者,夫君也。”我学着夫子背书似的摇头晃脑。
谦益来了精神,“丫头可知真正的木荣是谁?”
我“嘿嘿”一笑,食指指向远处,绕了一圈对准自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君没瞧见么?”
“你?”谦益专注的睇着我,起先不信,后又似乎信了。他脸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许久不说话,像要把我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看透,而他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良久之后,风止树静,谦益低低溢出一句,“我的丫头……让为夫如何说才好?”
“最好什么都别说、”听到“我的丫头”一句,我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依偎进谦益怀里,简要的说了化名木荣撰文一事,“夫君可不要泄漏出去,我不想到皇上那儿受人指指点点,挑真挑假的。”
谦益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点头答道:“好,为夫替丫头守住这个秘密。不过荣沐的毒你还是费心一下,即便他不是木荣,也有恩于我。”
我点头说好,心情更见好了,搂住谦益的脖子换了话题,“夫君回来,带给我的礼物呢?”
谦益笑道:“你就不忘这事,走,回房我再拿给你看。”
我喜不自禁,扒到谦益身上,拉低他的头道:“快把耳朵给我。”谦益听话的斜侧向我,凑上耳朵,我恶作剧的猛吸了口气大声道:“夫君,我有惊喜送给你!”谦益赶紧弹开,掏了掏耳朵,好笑道:“作怪的丫头,为夫的耳朵被你震聋了。”
“不要紧,要是震聋成了残疾,还有我养着你呢。”我痴痴笑。
“残疾?”谦益皱眉嘀咕。我大笑,“咯,这不是听见了么?可见你耳朵还没坏呢。我想养你都没戏。”
“你啊你……”谦益宠溺的拧了拧我的鼻子。
我跳开正色道:“我不喜欢夫君拧我的鼻子,像捏小猫小狗一样。”我要你把我当老婆来疼爱,又不是当宠物来宠爱。
谦益放手一笑,“丫头可不就是只懒猫?你扒着我,我还怎么走路?”
我嘻嘻道:“人家原本不懒都给你说懒了,正好,本小姐就名正言顺的懒上一回。”我搂着谦益的脖子不放手,“夫君抱我回房吧,我走不动了呢?”
谦益嗔道:“懒丫头,休想。”
“夫君…”我娇唤一声,带足了妩媚风情,顺势把头靠在谦益胸前,扮虚弱状,“夫君,我适才为治荣沐,连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没少费心力。你看,哪里还迈得出步子?”我干脆化作软脚虾整个人倚着谦益。
谦益一动不动的静站了一会儿,终是无奈的摇摇头,“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丫头?”他嘴里这么说,手下却使劲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心里满足,很快沦陷在这股温情中,乐不可支、装颠作狂的唱起《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张真唱):
天地我笑一笑,古今我照一照。
喔,人间路迢迢,天要我趁早,把烦恼甩掉。
痴情的最无聊,几回哭几回笑。
喔,哼着快乐调,我不是神仙,也懂得逍遥。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
摇啊摇,摇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
我将热情燃烧,你可知道。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扭得飞花,随着白云飘。
飘呀飘,飘呀,我对你的爱如山高。
我将拥抱年轻,真心到老。
暮暮朝朝难舍难了,江山不要开怀一笑。
我反复唱着“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飘呀飘,飘呀,我对你的爱如山高。”爱如山高几字我轻轻地,暧昧地吐在谦益脸上。
谦益稍显不自在,“丫头,这会儿唱歌中气十足,是不是也可以下来自己走了?”
“唔,还不行……”我马上有气无力道。
谦益小声道:“你不知羞,他们的眼睛可没处放了。”
他们?我回头一看,哇,就到清宁院门口了?怎么这么快?这群……恭候在大门两侧的外侍丫鬟和小厮……也太尽忠职守了吧。想来他们也后悔出现的不合时宜,坏了我和谦益的好事,正尴尬的低垂着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我羞涩的吐了吐舌头,从谦益身上跳下来,表面若无其事,实则烧红了脸,一路低头走回房间。
谦益理了理衣裳跟着进房,我堵在门口,笑嘻嘻的伸手,“夫君,我的礼物呢?”我好奇着,谦益会送我怎样的礼物?谦益嘴角扯出一个笑,从怀里摸出一只用锦帕包着的翡翠镯子递给我。我一把抓过镯子凑近了看,这是一只罕见的椭圆形玉镯,条子为多角形,色泽质地都属上品,表面还雕有一节一节“竹节”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