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自那此大病后,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加上国家处于天灾期间,于是一切仪式从简,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波。
又过了几日,我决定亲自去南方去看看赈灾情况。
云泽则去了北方查看旱灾的赈济情况,他确实是最好的监察人选。
川南真是好地方。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与前世的江南风情颇有相似,而实际上这里的川江以南确实也有江南之称。
风景如画。
人却不如画。
洪水到来造成的大片农田被淹没,房屋冲毁,一切生活资料和生产用具都没有,无数家庭只剩下几具光光的身子,甚至有的连身体都被洪水有一起卷走。
受灾的人在吃完了仅剩的粮食后开始涌向附近的城镇、县市涌去。而很快这些正常生活的地方也慢慢承受不住了。
好在这个时候赈济的粮食也已经都拨了下来。才勉强缓解了燃眉之急。
为了不避免别人一眼就发现我的身份,我特地将调了药将头发染黑了。
守心的易容手段无数,想要变个头发颜色还不容易。他早就想帮我把头发染了,理由是白发不符合他的审美观点——我身边也仅只有他一个不怕触及我当年的回忆而数次提及白发,叫得那个理所当然连我自己也觉得好象这么一头白发是太损形象了的说。
于是就趁这次机会采取了行动。守心自然是很高兴。但我也看见雍和、清书等人看见我恢复黑发时露出欣慰了表情。
大概也是因为头发变了颜色,我一路的行程隐蔽了许多。二十多天走下来,整体情况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赈济的整个流程合理,让赈济工作开展的又快速同时也方便了相互监督。这套体系是云泽提出来,我和她商讨后稍微做了些调整就颁布下去了。我对云泽处理内政的能力真是佩服的有加,不过三年,她是怎么能把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搞的这样清楚的,我只能说除了勤奋外,天分也是很重要。
不过到底还是有少数脑子太灵活心思又不端正的家伙还是忍不住和一些奸商勾结起来,转移了部分粮食囤积起来哄抬物价。
对于这样敢于顶风作案的家伙,我自然不会多么客气。发国难财的行为在我眼中,也就仅次于直接叛国了。
该怎么处理的就怎么处理,这些都不在话下。
到达我预地定路线的第三个城镇遇到了正好看见一家学院正在门外的开粥场,学院内的场地上也安置满灾民。学子们统一的白色长衫上都有各种不同的污渍,不过表情都很柔和,哪怕长的最刚硬的女子也是努力带着微微的笑容安慰着自己身边的灾民。
不过她们也并不停下学习,一旦手中的事情处理完了,她们就回教室去念书,书声朗朗,也有老师上课,引得一些好奇的小孩也在门口张望。
我一路查看,偶尔蹲在来给一两个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的人把下脉,我这样陆续查看了一早上,引起的学子们的注意,她们大约以为我是个游医,见我免费布药对我也很客气,正好学院里面也有两孩子正在拉肚子,便请我去看看。
不外乎又是吃不卫生的东西,加上身体抵抗力下降所以才会一泻不止弄到脱水。一路上这样的症状见多,我也备了不少对症的药。正劝着两孩子把药喝下去,却听见学院的学生争执起来了。
“照你这样说来,那素华衣还是大大的忠臣了?”
忽然在这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抬头一看,一名束的高辫的女学生气愤的说:“她又如何不是忠臣了?不说别的,单只论朝廷这么快的颁布了赈灾措施,又这么快的实施下来,便是她的功劳。若这也是不忠,什么才叫忠?”
另一名盘起头发的女生冷哼一声:“赈灾的措施是户部的殷侍郎研究出来的,又关她素华衣什么事情?”
高辫女生嘲笑道;“你刚刚还说素太傅把持朝政,权倾天下,那么一个户部如何又不在她的把持之下,若她没有同意这样的措施,你以为殷侍郎的方案能这么快的得到实施?”
“那也不过是她为自己沽名钓誉的东西,她若是真是为国为民,又怎么会为了扶植自己的人上台而那样排挤其他官员,任人唯亲——不是已经有一个御史因为得罪她而被免职了吗!”
“……”我正听得有意思,一个老迈的声音插了进来,“学生冲动无知,让姑娘看笑话了。”
我转身一看,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老妇站在我身边,望着学生一眼,又笑着看我。
“您是学院的夫子吧?”我拱了拱手。
老妇点点头,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我:“老妇看姑娘也像是读书人,不知道对刚刚老妇两个不才的学生的见解有身看法?”
怎么问到我头上了。我不禁觉得很好笑,问我自己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这该怎么说好呢,说好了未免显的太厚脸皮,说不好啊那不是自己抽自己吗——我才不干这事呢!
于是故作高深了说:“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两人到底是在争论什么?若是说争论素华衣是否忠臣,那么忠臣的定义又是什么?若赈济灾民是忠臣,把持朝政是奸臣,那么素华衣两样都占,她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老妇见我绕圈子,并不放过我,继续刁难道;“刚刚不是有学生说了吗?赈济灾民不过是她沽名钓誉的行为。”
我轻轻一笑:“因为她把持朝廷,所以她是奸臣,因为她是奸臣,所以她赈济灾民是沽名钓誉。那么同样的逻辑,因为我今天为了两个孩子看了病,所以我是好大夫,因为我是好大夫,哪怕传来我明天杀了两个人,那么也肯定是我为民除害而不是蓄意谋杀?”
老妇这才正眼打量了我半晌,面色郑重道:“那你认为素华衣是忠臣了?”
老妇这话说的声音有点大,连刚刚两争执的女生都转移了视线,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等待我的答案。那目光灼灼,十分骇人,似乎我一说出她们不满意的答案,就要跟我好好理论一番。
是忠臣吗?
竟然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只怕连臣都算不上,何谈一个忠字?
想到这里,我讽刺的笑起来:“忠臣?她只不过是个点小本事小能耐就自以为是的白痴而已!”
两个女生都瞪圆了眼睛,以为我脑子有毛病。
老妇没想我会用这么轻蔑的口气评价一个权倾朝野的官员,面露惊色,随后道:“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吧?”她大约以为我是哪个高官的子女所以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不知道如何称呼?”
还没等她说完,门口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质问道:“刚刚是谁说素华衣是白痴的!!给我站出来!”
第 220 章
“清耘公子!”
“清耘公子来了!”
“……”
来人显然在这里的有些地位,也颇受欢迎。连老妇人脸上也露出恭敬的光。
我回头望向这位众望所归的清耘公子,却不仅呆了一下。
清耘公子看向我厌恶愤怒的目光一下子也凝固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的表情,连手脚都不知道往那里放了。
“师父!”这一声好象是满心欢喜又好象是不情不愿,我看着“清耘公子”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由的觉得人生真是无处不有趣——百花楼找了两年多没有下落的小七柳,竟然在这里给我逮住了。虽然长高长大了,可眉目间熟悉的痕迹还在。
老妇人并周围逐渐围过来的学生见她们的清耘公子竟然对着我称呼师父,再看向我的表情又是变了一番,目光红的,绿的,黑的都有。
小七柳,不现在,不能在说小了。七柳现在已经是十五岁的一个秀挺少年,五官早已经脱离了小时候的稚气,整个人清韵灵逸,神采飞扬。我心中不仅啧啧称赞,单是这副皮囊将来必定可以卖个好价钱,转念想到这孩子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又不禁有些得意。
七柳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生气了,尴尬的说:“师父,你不是在京城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故意板着脸:“你若是不欢迎的话,师父可以马上走。”
七柳连忙道:“我不是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师父不怪我这两年离家出走的话……”一边说着一边不安的握着手指。
众人听到“离家出走”这四个字表情更加精彩,好象听到什么逸闻奇事一样,纷纷把耳朵竖的尖尖的。
我挥了挥手:“罢了,找找个清净地方慢慢说吧,没的在这里给人家看笑话。”
“师傅你的头发?”七柳没有认出我的背影,多半也是因为我换了头发。若是第一眼就瞧见了白发,只怕扭头就要跑吧。
“恩,出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认出来,所以染掉了。”我道,打量着他,原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现在也随着身子抽条变瘦了,不过看上去倒是更精神了,眼睛也更通透明亮了。看起来在外面也是吃过些苦头,不过应该也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我也算是放心了。
“你这两年就忙着开清耘学院?”我问道。
七柳好为人师的毛病从小就好,无论最开始在京城还是后来在草原上,哪里都有他的一批学生。我也曾想过他要是哪一天去私塾里做了夫子,我是一点都不意外。没想到一出门就开了家学院,还带连锁的。
“先开始在最南边遇到一些想念书又念不起的学生。于是就开了第一家。为了学院的运转,便雇人做了几十架水力纺织机,开了一家金织坊,靠织坊的利润维持。后来又走了几个城市陆续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后来织纺的利润慢慢跟不上,我只好又扩大了规模,然后又往其他方向想法子,多半是做点农产品加工:榨油、磨面……”这孩子,做来做去还是喜欢在民生上打转,我听着心里欢喜,表情也柔和了些。
七柳最会揣摩我的心思,一见我表情好转了些,立刻撒娇道;“师父,你别生我气了吧!”七柳一撒娇,我好象又看到他小时候调皮的样子,顿时被他逗乐了,“你就这么嘻皮赖脸,没正形!”
七柳见我不再介意,终于放开了,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这几年来的经历,听的我几次都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到哪里,都是别人给他收拾乱摊子。不过也好,我的弟子哪还能叫别人欺负了去。
“几个月前我还偷偷去了一次宫里,在乾正殿里看见一个小孩子。”七柳兴奋的说,“跟你长的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说到这里他用眼睛瞅瞅我,严肃的说:“师傅,那孩子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乾正殿的小孩?能到那里去的就只有楚臻一个人了。我不禁笑着摇摇头:“那是太女楚臻。”
“太女?”七柳愣了一会,然后古怪的看着我;“师父,你该不会和萧皇夫暗通曲款、藕断丝连吧……”
我啼笑皆非的给他一个爆栗:“你少给我胡思乱想。”虽然后来有些变化,楚臻一岁之前和阿九确实很像,这也是我一直不忍心将这个孩子卷进政治纠纷中的原因。我总有一个古怪的想法,既然我能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来,那么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阿九投胎而来的呢?毕竟阿九离世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好出生。后不过也都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谈了很久,我终于问到那个问题;“七柳,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早就离开家里出走?”我自认并不是不开明的老师,只是除非是不得已,让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孤身闯荡,未免也太辛苦了些,所以才坚定的阻止他离开。而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当年小七柳却是那样的坚持和固执。
果然,我一提这个问题,七柳就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道;“我只是不想你再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我不禁笑道;“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啊!”
七柳轰的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满面怒容:“我就知道,你一直把当我小孩,一直都是,一直都是,所以我才不想再在你身边呆下去。我要长大给你看,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看着七柳愤怒的目光,我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七柳自开智后无论是智力还是心性比其他孩子都要成熟的快一些,而这样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后,渴望被认可的欲望也就更加强烈——或者我真的是忽略了这方面的。
想到这里,我立刻开始补救:“七柳,其实这次见到你,你已经比过去成熟很多了,不仅人长高长大了,还能独当一面,同时还开了这么多学院,做到了大多数的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说实话,师父心里很高兴,也很安慰,你真的是长大了,聪明了、稳重了、懂事了,不在是以前那个总要师父操心的小七柳。不过,你是师父一手带大的,从小教你识字,教你学各种技能,带你到处玩耍,在师傅的印象你,总还是那个拉着师父的手,要这个要哪个的孩子,不给就撒娇,还会跟师父谈条件的——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师父陪着你去上街一次,你就——”
我忽然停了下来。从我开始说话,七柳的目光先是惊喜、欢欣,雀跃,然后是怔忪、失望、难过,最后竟然开始扑簌扑簌掉下泪珠。
七柳是很少哭了,即使在我面前哭,多半是时候也是假哭。这次却是不同了,我有些不安,赶忙解释道:“七柳,是不是师父说错什么了?如果说错,你也不要生气。师父是真是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就连你师姐一样,她现在可是大将军了,在师父眼里,她也一样是个孩子。”
“七柳?”我看着忽然扑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腰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流泪的七柳。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黑黑柔柔漂亮的头发:“师父知道你在外面两年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回来吧,师父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七柳猛得挣拖了我的怀抱,红着眼睛充满怨气的看着我;“你不懂,你始终都不懂——你始终都只把我当个孩子,我受够了!!”说着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间。
我愣了半晌,过一会看见雍和站在门口,看着七柳离去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我。
我有些茫然:“我做错什么了?”
雍和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