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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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眼(短篇小说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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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的人才经受得起。

  我苦笑,这简直是逼着我做一个倜傥风流的人嘛。

  这么熟还尔虞我诈,太没意思。

  人们到底是怎么一下子撕下面皮霍地一声跑去租房子同居的,不可思议。我们两人的矜持期维持得太长久了。

  一日自早到晚,她都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口难开。我莞尔,怪脾气又发作,活该,我也不去催她。

  她用手抱着头,下巴放在膝盖上,像是在躲避将落下来的炸弹,她说:“其实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她何所指,只得呆呆的看着她。

  “是的,我是失恋。”她说。

  我一愕,终于承认了,不知动用几多勇气才有胆子说得出口,我很佩服她。

  我小心翼翼的说:“两百年前的事,还提来作甚。”

  “你不要听?”

  我坦白的说:“老老实实,所以不听,情愿不听,说什么都事过情迁,多说无益。”

  “心中有团秘密,总想找个人倾诉。”

  “有时候秘密是要守的,”我说:“不必说出来,你私人的事,有权守秘,我个人最不相信大摊牌。”

  其实这算是什么秘密,不外是所托非人,痛苦不堪。自社十娘到如今,流行数百年,毫无新意,奇是奇在当事人无论生在什么朝代都把这种平常事视作奇耻大辱。

  “从头再来嘛,别放在心中。”

  她看着我,非常失望,“你怎么像其它人一样,说些陈腔滥调?我并不想博取你的同情,你不用安慰我。”

  我说:“你这个人特别多心,太难侍候,我说什么都错,决定忘记就立刻忘记,婆妈作甚?”

  她仰起头,大概觉得我说得有诚意,忽然过来拥抱我,真出乎我意料,这种外冷内热的怪人最吃亏。

  我轻轻的拍她肩膀,“来来,快快忘记。”

  自那日起,真正连妹妹都发觉我们很亲近。她说她没想过,我们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我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对她,虽没有说明,行为举止己表露得很明显。

  她与我谈到很琐碎的事,童年时游戏所遇到的挫折,她母亲生前所擅长做的点心,中学最喜欢的科目,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无所不谈。

  但是我们没有去跳热舞、亦没有烛光晚餐,大多数时间去乘车子兜风,或是在宿舍做一顿好的吃。生活过得舒适平安,她便胖起来,神采比从前好得多。

  正当我们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忽然她同我说:“我又看见了他。”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一听就明,“他”还有谁,当然便是那个人。

  我在等下文

  “是他先同我打招呼。”

  “你说什么?”

  “我说好。他长胖了。地说我气色很好,比从前漂亮,亦比从前爱笑。”

  “你们谈了很久?”

  “没有。我问他有什么新闻,我手上提着许多东西,他开车送我回来。”

  “他没有变?”

  “没有,只是长胖一点,仍然很英俊,我一直问他有什么新闻。”

  “他跟女友在一起?”

  “没有,所以我问他那段罗曼史如何,我们打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再见。”

  “他如何回答?”

  “他但笑不语。”

  我没有再问下去,她脸上陶醉、惋惜,又略为痛心的复杂表情令我醒觉,我知道得已经太多太多。

  朋友,当一个女人把什么事都向你说明的时候,不要庆幸,那只不过说你对她并不重要,她才不在乎是否会在你心中造成不良印象。

  我黯然。

  那位仁兄,值得她这样对待,一定有他的条件。

  我,我怎么办?

  理应大方点,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供应感情。但是过去的事可以不理,目前的事又如何?

  与从前的朋友打个招呼,应该没事吧。

  她并没有把我蒙在鼓中,一直供应消息给我。

  “如果他叫我出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有叫你没有?”

  “我们通过电话。”

  我不出声,自己觉得连身上的皮肤都转了颜色。

  “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有什么理由不让你交朋友。”

  还得笑着解释给她听,装作很了解很有信心很温柔的样子。

  这分明是一人踩两头船。

  我的心渐渐冷下来。

  轮到我了,成日穿着套运动衫裤,也不大肯除下洗涤,无所谓,马马虎虎过日子,反正做学生只要做好功课,没有人会追究什么。

  不起劲。一切都漏了底,约她,她老实说要同别的朋友出去,声音出奇的活泼快乐。

  我也懒得问那些朋友是什么人。说穿了又如何,要绝交随时可以做,何必一定要捏些把柄在手,心中有数。

  妹妹说:“你们最近又不常见了。”

  “唔。”

  “怎么搅的,忽冷忽热。”

  “她这个人怪。”

  “你何尝不怪。”

  我苦笑。

  “她要搬出去。”

  什么?事情定有出乎意料的发展。

  “你不知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你真胡涂。”

  她不同我说,我自然不会知道。

  过两日,她同我说明白:“我下个月搬出去,找到一层公寓,比较自由一些。”

  我很没有风度的问:“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

  她一怔,马上乐意地回答:“两个人。”

  看,拆穿又如何,她并不怕我,说明之后反而如释重负,是我自己多嘴,招致更大的侮辱。

  戏只得做下去:“重修旧好了?”

  “是,真想不到,原来他也同样的想念我,分开一段时候,才知觉对方难能可贵。”

  “真值得高兴。”我说的也是实话,“有很多情人,一分手就永不见面。”

  “我原也以为如此,我早知你会替我高兴,你妹妹说你会觉得伤害。”

  “她不是男性,不知我意愿。”

  “你真是个大方的人。”

  “改天来看你。”

  “欢迎。”

  谁还再会去看她,说说而已,心里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脸色渐渐发灰,人变得没精打采,功课也散懈。

  妹妹说:“算了。她那么怪,离离合合,视作平常,与你也并不是德配。”

  我白白填了她的空档,幸亏涉足不深,犹能自拔。

  我像脱了层皮似。在妹家看电视,也总挑暗角落里坐,不换衣服,不剃胡髭。

  她的朋友说:“你家总有这么一个人:水远看不清他面孔,感觉上他脸黄黄的,也不出声讲话,似营养不艮,老是穿套灰色运动衣,不是捧着本书就是看着电视的荧光幕。”

  他们也问过妹妹,这个怪人是谁。

  当然,他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可以猜得到。自古到今,不外是遇人不淑,遭人所弃,但不知任地,当事人总还有切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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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猫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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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

                  小王打电话来,一定要我同他的新女朋友拍一辑照片。

  我没有兴趣。

  拍美女照,千篇一律,没有挑战性,总之要拍得比她们真人年轻,比真人漂亮,大功告成。

  我甚至不再拍风景及静物照片了。

  最近我与国际地理杂志合作,出发到南太平洋珊瑚礁一带,跟海洋生物学家合作,拍摄该区独有的一种虾形微生物,从它们孵化到生长,所有过程都记录下来。

  这个差使令我忙了一年,我狂热地跟着一班科学家,在一只机动帆船上每天工作十六小时,晒得头发呈金棕色,皮肤黑得发亮。唯一上岸的时间是冲晒底片。

  拍美女照片不再是我的兴趣。

  我下一个目标是跟考古学家到庞贝古城去看最新的发掘。

  所以我同小王说:不,我没有空。

  事实这不是借口,我忙得不亦乐乎,手头上有千多卷底片要一一整理。

  小王说:“你一定要答应,她是一个罕见的美女。”

  我笑,“小王,世界上美丽的事物多得很,不止是女人,男人最大的毛病,是迷色。”

  “有谁似你这般清心寡欲?城里谣传你是同性恋。”

  “是吗?”我开他玩笑,“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当心我揍你。”

  “说真的,我下星期就要到美国去,有空大家吃顿饭是可以的,同美女拍照就不必了。”

  “多年老朋友,一点面子都没有。”

  “反正是美女,谁拍都是美女,在即拍即有亭子里拍也一样。”

  “不同你说了。”

  我挂了电话大笑,美女。小王的美女一向是个笑话,他爱上谁谁就成为美女,他一年起码爱上三十个女人。这是有钱财无才能的公子哥儿唯一的消遣。

  隔了一日,我正在家中吃烟三文鱼夹小麦面包的时候,门铃大作。

  我并不在等谁,通常我不会开门。我喜欢把时间留结自己享用,所有不速之客,包括在电话另一头或是站在门口的,都会被我拒之千里。

  我没有打算去应门。

  我看着电视上麦根莱与康纳斯比赛网球。

  但是门铃响个不停,还有咚咚咚擂门声,夹着“你这混球,我知道你在屋内,你这王八蛋一定是收着个男人,你不开门的话,我就把你的臭史扬遍全城。”

  我很恼怒,只得站起来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扬起我的拳头,喝道:“你这毛虫,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小王用两手合住我拳头,立刻急急赔笑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恕我用了激将法,我带了三瓶好酒来,我们把杯谈心如何?”

  “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不是黄就是赌。”

  但小王这人至少有一个好处,他自己爱乱盖.,但亦从不为朋友的刻薄话生气,他就是这点大方,所以他朋友多。不比有些人,由他来做,是幽默,朋友做来,是缺德。

  “进来再说。”他笑嘻嘻地。

  这时我才发觉他拖着一个女郎。

  很年轻美艳,浓妆下的脸带七分稚气,足比她男伴高半个头,打扮得叫人一见难忘。

  这大概是小王口中的美女了。

  确是个美女,但这种美女在本市,多是没有的,三十万个总挑得出来。

  我说:“半小时,半小时后我要休息。”

  那女孩子似洋娃娃般跟着小王进来,乖得完全没有主见。

  我没有多说话。

  取酒杯的时候小王跟进厨房。

  我问:“就是替她拍照?”

  “是。”

  “干什么的?”

  “模特儿。”

  “现在你照顾她生活起居?”

  “是。”

  “你少糟塌人家。”

  “这是什么话!”

  我讪笑,我又来多管闲事了,这又不是强抢良家妇女,在现代社会中,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你情我愿,互相交换。

  我说:“也许把化校品洗掉会好看一点。”

  “随便你怎么说。”小王恳求。

  “你要她的照片干什么?你可以对牢她真人,爱怎么就怎么。”

  “说得真难听。照片不是自用,告诉你她是模特儿。”

  “不,我不拍美女照。”

  “一切还不是钱的问题,候活晓士说的,每个人都有个价钱。”

  我冷冷的看他一眼,“那自然,你若开张十万港元的支票出来,我将就着,也替你做了。”

  没想到他立刻自怀中掏出支票簿子,“好,闲话一句,这价钱还算公道,以你今日的名气也值此数。”他大笔一挥,签好支票给我。

  我自己夸的海口,把话说满了,只得接过支票,还咕哝着:“为这妞,花这么多,值得吗?”

  小王苦笑,地说了一番令人醒省的话:“我这个人,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好处?人家的青春可只有这么多,一去不回头,能够叫她欢喜,我义不容辞。”

  我很感动,拍拍他肩膀,“小王,别看低自己,你是个可爱的人,你最大的优点是大方。”

  他说:“也有人说我是充大头,他们说根本不必花这么多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待遇。”

  “有很多东西是无价的,出得起花得起,就不应计较。”

  “我也这么想。这样吧,我叫她明天来。”小王说:“这批照片对她来说很重要,印了小册子,她可以拿到模特儿代理人那里去。”

  我问:“你要带她去哪里?”

  “纽约。”

  我吹口哨。“嘘。”小王真是不遗余力。

  她是块好料子,我要捧红她.。光给她钱是没有用的,但是栽培她可以使她一生受用。”

  “太伟大了。”、我笑。

  “明天她会来找你。”

  “明天十时正。”我说:“叫她不要迟到。要讲究气派,首先得学准时,只有最最小家子气的女人才迟到。”

  “得令。”

  从头到尾,那个洋囡囡没有说一个字。

  也好,都说大部份美女不适合张嘴说话,至少她肯不张嘴。

  第二天她来了,根准时。

  小王的司机把她送来。

  打开门,我没把她认出来。抹掉化妆,她精致的五官才完全显露出来,她穿牛仔裤与白线衫,长发披肩。

  我让她进来,请她坐,端详她。

  好皮肤好牙齿好头发。

  尤其是那头浓厚乌亮健康的头发。好身裁:大而紧的胸、细腰、长腿。

  但是最突出的还是五官的组合,眼睛很美。

  我说..“化个妆我看看,可以浓一点,但是不要用鲜色,用浅米色调。”

  她很听话,立刻动手。

  每个模特儿随身都有一只大袋,里面藏着百宝。

  一小时后,她已准备好,打算换衣服。

  我摇摇头,“不用换衣裳。”

  她略表意外,但一贯地听话。

  我捧着照相机很久。如何拍得与众不同?也许我放弃拍美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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