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前住的地方是猎户留下的破草屋,屋顶破了个大洞暂时用茅草盖住,空无一物的四壁不时有冷风渗入,抹了软泥还能撑上一阵子,至少夜里安睡时不致冷得直打哆嗦。
其实当初打翻盛放宝珠的宝盒,她是第一个赞成下凡寻珠的仙子,早在好些年前她就向往人间的生活,老听吕道长和何仙姑他们提及昔日的趣事,就巴不得能身历其中,东施效颦地也来八仙过海。
“不必,你有多远滚多远,少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省得烦心。”她只会越帮越忙,闯更大的祸让他背。
“阿猛,你说得好无情,我心里好难过喔!”她受伤了,好需要加了雪蛤和山药熬煮的竹筒黄金米粥疗伤。
净水的“无能”众所皆知,举凡仙界都晓得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性情活泼、好奇心重外,简直一无是处。
不过不自知不是她的错,上至王母娘娘下至大圣爷头上的跳蚤,一致为她掩护这见不得人的毛病,对外的口径一律称她迷糊成性。
多难为了诸位神佛呀!言不由衷地只为遮掩仙界丑闻,以免贻笑天地人三界。
有谁会在第一眼见到黄澄澄的稻子时,竟欣喜万分要煮来享用,浑然不知稻要去壳才成米,加水烹煮方成为端上桌的香米饭。
而她高明处是煮破十只锅子,非常不解它们为何不耐煮,地瓜削皮居然只煮皮,其他丢弃不用,栗子敲扁等它自己掉栗仁,等了半天只有栗屑往下掉,却被花鼠吃了……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树在你身后三步,撞得倒它就百忧俱消。”不值得为她浪费半丝怜悯心。
“不会吧!真这么狠心。”净水惊心地仰望高耸入云的千年老树,咋咋舌。
“对你:心不狠不行。”否则她永远知错不改,这般错到仙寿终止那日。
对她太仁慈只会让她更加不长进,他就是活生生的惨例,十几年来为她忧心又劳心,而且得不到一丝感激,她视为理所当然。
要不是大士一再嘱咐他要好好照料她,早在她一把火烧光他半边毛时他就逃回天庭,宁受责罚也不陪伴这位叫兽气结的糊涂仙子。
“哇!听起来你对我积怨甚久是吧!那些血又不是我的,大不了我帮你洗嘛!”她委屈一点,用她凝脂股柔荑搓洗衣物。
他一瞪,怒气更盛。“不必,你算过你一共洗破多少件衣裳吗?”
她以为他愿意屈就当个洗衣工吗?丝绸的布料有多贵呀!她什么都肯委屈从简,唯独穿着方面要求不伤水嫩肌肤,除却织女所裁制的天衣外,任何比丝硬、比绸缎粗的布匹她全都穿不惯。
而赚钱的事居然由尊贵的神兽负责,她两手一翻故作柔弱,找草药她能找成毒药,一走山路便扭了脚,风大频喊冷,纤指一伸指指足下绣花鞋表示穿坏了,他还得辛苦背她下山。
“阿猛,你嫌弃我。”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鼻头猛抽好不凄楚。
“是,我不只嫌弃你,还唾弃你,你根本不配当个女人。”好在她是天上仙女,不用面对人间俗事。
这是唯一可喜之处,起码她的仙术还算不差,能用净水净世,免除灾劫和苦难。
“我……我……”她本来就不是女人嘛!听说女子生育之痛可会要人命。
幸好幸好,再过一年约定期限到后她就回去了,不用再袖手旁观难产孕妇死在自家床上,血流满地一尸两命。
净水有些不舍凡间美景地抚抚怀袋中一粒凸出的圆物,表情微露飘忽地似有些失落,虽然她已游遍三山五岳,看遍湖光山色,但心中总有种空空的感觉,好像有某种遗憾尚未填平,叫她不甘心空手而归。
“你说够了没,尽说些伤人的话语,娇宠自己的妻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怨言。”让人无法视若无睹。
“什么,妻子?!”他在说什么鬼话?
“呃,谁的妻子?”好纳闷喔!
一旁粗壮的大树后走出一道俊挺身影,鹰目如灼的瞪着濯洗女人衣裳的麒麟,目不斜视地露出正直男子的气势,为受辱妇女一伸不平。
风妒恶不解为何会尾随两人其后而来,那一吻之后本该分道扬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待办,无暇顾及儿女情事,何况她表现得比他更云淡风轻。他实在不应挂记在心。
可是那只欲迈开的脚实在走不开,不知不觉地跟着那道雪白影子越走越远,错过了官道,错过了宿头,错过了将采花淫贼逮捕到案的时机。
当他看到他们双双走进破旧的茅屋时,他蓦然惊觉自己在做一件蠢事,同住一屋除了夫妻外,还能有别的关系吗?他们看起来可不像一对兄妹。
不过他还是没办法走远,在瞧见饭桌上单调的菜色,他简直难以相信他们竟苦到没一餐好食,简单的菜根和叶蔬便凑合着当是一顿。
为此,他又多停留数日,为他们砍集柴火,挑满一缸水,猎杀山禽野兽囤积粮食,好丰富两人的菜肴。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是为了报答女子相救之恩,若非她适时解了他体内的毒,这会儿他早就是荒野中的一具残尸,任凭鸟兽啄食骨肉。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丈夫”的男子竟冷漠至此,为了一件脏污的衣服责备“妻子”,将她的示好和求和当无物,一味的冷言责怪。
人如其名的风妒恶妒恶如仇,最看不惯强欺弱、长凌幼,性子刚直的他不允许有此等事情在他面前发生,就算旁人说他多事也要出手干预。
“为夫之道首重夫妻同心,妻弱夫强本该怜惜,劳其力以养家口,锻炼筋骨好护卫家园,而非终日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地违背为夫者该负的责任……”
有如卫道人士,说得口沬横飞的风妒恶越说越激动,振振有词地怒斥“丈夫”的不是,像是爱说教的地方耆老,一开口便不知节制,一古脑地不曾停歇,足足念了一刻钟。
听得满头雾水的净水和麒鳞十分呆愕,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激动什么,人家夫妻的事关他们何事,怎么莫名其妙饱来一个怪人,说些连神仙也无法理解的天语。
原本两人还颇有耐心的想听出端倪,毕竟他那么费力的“调解”,好歹要给点面子,让他畅所欲言的纾发怨怒,人要说出心底话才不致积郁成疾。
可是风妒恶的滔滔不绝似绵绵无期,耐不住饥饿感的净水只好扯扯他的衣角,用极其委婉的神情小声出言,中断他宏伟抱负。
“呃,请问一下,你从头到尾说了一堆,拉拉杂杂的,重点究竟在哪里?”算她驽钝,真不解其意。
盯着殷红小口,风妒恶莫名而起的怒火骤消。“有此且人并非你的过错,你勿苛责过深,他若不懂珍惜你,那又何必眷恋于他……”
“等一等,你口中的良人指的是丈夫吧!”怎么她越听越古怪,一片茫然。
他眼神为之怪异的移开,不看那张如花的娇容。“也许你会怪我多管闲事,插手你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我……”
一阵柔腻的笑声突地扬起,让他错愕地怔立当场,神情微僵地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引人发噱。
但是看到如芙蓉般绽放的花颜,他的心头浮动得厉害,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快进裂开来,酥酥麻麻地,搔弄着内心最深处。
这就是天乐吧!纵使仙女下凡也难有此乐音,一下子掳获世人的心,洗去所有的烦忧和不堪,回复原有的平静和祥和。
风妒恶的深眸转柔了,幽黑的看不出思绪,他看着别人的“妻子”,油然而生的妒意竟是如此强烈,晃动的道德观正一步步消减。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定会全心全意的呵护,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即使无华屋美服可养娇花,至少遮风蔽雨不是问题,不至于落个破草屋栖身……
等等,他胡思乱想什么,别说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法成家立业,长年在外奔波忙碌,缉捕逃犯,哪有空闲安顿家小?
他自恶的沉下脸,眼眸深沉的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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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是夫妻?”
“不是。”
“那是兄妹喽?”怔忡、惊愕,和一丝丝莫名所以的释然。
“你看我们像吗?”仙、畜殊途,真要相像可糟糕透顶。
“外在不足以判定一切,同胞手足亦有肖父肖母之回异,何况你们也有可能是异母血亲。”一夫多妻所生之子女自是有所不同。
装不来大家闺秀的净水掩嘴低笑,“我们既非亲也非戚,若硬要扯出一个因果来,充其量是结伴而行的异乡客。”
“因果?”
不信佛、不道怪力乱种的风妒恶仅抬眉一扬,未去深思她口中的玄妙说法,但他已明白了两人非亲非故,非他以为的结发夫妻。
从那一刻起,他原本快消失的道德观又猛地抬头,开始管东管西地严禁两人同处一室,若无外人在场则不得接头交耳、窃窃私语,依礼而行不可逾矩。
在问明两人并无久居之意,他非常大方的陪同上路,不论他们想去何处,总有他的身影常相左右,以相当严苛的态度不许两人过于亲近。
他看不见自己的私心,只认为做了一件好事,姑娘家的闺誉不容毁损,他的用意是保全女子的名节,不受流言所伤。
不过大多时候是由他决定去处,两人并无多余意见,他走到哪里就把他们带到哪里,并且时时刻意分开他们,不使两人有机会坏了男女有别的纪律。
“我后悔了。”
“哼!”活该,自作自受。
“千金难买早知道,我终于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了。”而她深受其害。
“话多的后果。”谁也救不了她。
纤弱女子怨慰地睇向落井下石的兽,“我哪晓得会落到这种地步?要是先一步预见今日的情景,我打死也要一口咬定我们是夫妻关系。”
至少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处处受限于人。
“呿!谁要跟你凑成一对,瞧瞧你的姿色多平庸,我又不是瞎了眼会看上你。”别害他吃不下饭,丑女多作怪。
“喂!你说得太过分了吧!我可是天仙下凡耶!”多少人为求得见仙子一面,不惜倾家荡产,折腰屈膝。
“看多了。”
麒麟一句看多了,当场气弱的净水说不出半句反驳言语,人间仙子难求,天宫处处可见丽姿夺人的美仙玉佛,仙人之姿不虞匮乏。
见得多自然麻木了,美丑在他们眼中只是表相,少见多怪的人才会啧啧称奇,身处其中的他哪有什么感觉。
人说神仙好,无忧无虑到天尽,不愁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是吃喝玩乐跑跳蹦,悠哉悠哉云里游,不问世事。
可是……唉!她一定是做人最失败的仙子,才会把自己弄得凄凄惨惨,平时不太管她的大士放任她为所欲为,谁知到了凡间她反而自找了个人来管自己。
“你们靠得太近了,又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人言可畏的道理要我说几遍才听得进耳,世人的嘴是残酷的,他们不会因为你们什么都没做而轻饶过你们,言语可杀人……”
平空多出的大掌隔开低声交谈的两人,手心一张一握便将秀美佳人拉近身边,浑然不觉此时的举动有何不妥,完全与他满口的训言背道而驰。
风妒恶根本没想到言行不一的举止才令人困扰,他一面要两人谨守礼教,一方面又不自知地逾越礼数,两样标准用在自己和他人身上。
所幸净水和麒麟不是世俗中人,他人的眼光如何从未放在心上,纵使他做出众多无理要求,他们听过就算了,依然我行我素的做表面工夫,让喋喋不休的催魂声穿脑而过。
“风二哥,我们接下去要去哪里?”娇柔的嗓音适时扬起,止住穿耳魔音。
一听见柔细的女音轻唤,风妒恶的眉眼染上暖意,“小净,你冷不冷?要不要披件外衣?早秋的风带点凉意,容易受寒。”
风妒恶在家中排行第二,即使不知长兄生死,他仍是以老二自居,要净水唤他风二哥。
而麒麟啊!就像没人要的孩子,无人管他死活,只要别和净水相处太“融洽”,通常会被忽略得很彻底,久久不出声也不会有人问候一声。
“我的身子骨还算强健,有劳风二哥的关心了,我不打紧。”她全身热得很,感觉他一身的热气全传到她身上。
这算不算于礼不合呢?他一手搭放在她腰际,一手为她理理衣裳,怎么看都像凡间所言的登徒子行为,比之前她和阿猛的打打闹闹还要不得体。
净水弯起唇角突觉好笑,对他的嘘寒问暖只当是过于正直的天性作祟,并未细想是否有别的意思。
“姑娘家的身子不比身强体健的大男人,染上风寒是承受不住的,你要听话别逞强,人若病了哪儿也去不了。”他非常固执地为她披上薄裘,遮住纤细的玉肩。
闻言,她轻笑出声,“风二哥,莫非你把我当成你妹子了?”
瞧他言谈之间多呵宠呀!好似她是家中幼妹,兄长的态度一摆,便要她温驯乖巧,顺服他所说的一言一句,不认为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呃,这个……”他表情一尴地微红了耳根,呐呐的说道:“我是有一个可人的妹妹,可是家变后便不知去向了。”
是死是活,至今无从得知,他会进入六扇门当名捕头,为的就是想找回生死不明的手足,以及追查出当年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者。
一晃眼都十几年,家人的下落如同沉海的大石,不见一丝浮起的迹象,他焦急在心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在当年情况下,想逃出生天何其困难。
他是忠心老仆拚死从火海救出的遗孤,当时的凶险不容他们多加逗留,在风夫人倒下后,他们才绝望的往后门逃脱。
至于风家那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为了怕仇家追至斩草除根,他们连夜逃出城,远避千里外的小乡镇,直至他有能力自保才又返回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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