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琉却妩媚一笑,道:“何总管不必紧张,玉琉只不过是在园子里待闷了,想到往日交好的几位朋友那里走动走动,只是不想惹人注意,不知何总管今夜可否行个方便,将园子的後门晚锁几个时辰?”
何崇大惊,脱口道:“玉公子,你想逃?”都说婊子无情,可是玉琉也未免太过了,韦勉还没有死呢。
“啊哈……何总管你想哪儿去了?”玉琉眼角勾起,笑得直打跌,“只是出去走走,最多三个时辰便回,何总管若是不放心玉琉,尽管派人跟著便是。”
何崇擦了擦刚刚被吓出的冷汗,讪讪道:“玉公子,这个忙……请恕我无能为力,没有韦爷的首肯,我实在不敢……”
“那麽,何总管……”玉琉探过大半个身体,眯起眼睛,他的唇几乎就要贴到何崇的面颊上,却在不到半寸的距离停住了,“你……究竟敢做什麽?”
炙热的呼吸喷在何崇的脸上,这个一向低眉顺目的男人,竟然脸红了。
“玉、玉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告、告退了……”
话音未落,何崇逃一般离开了房间里。
玉琉收敛了笑意,转过头,望著窗外一碧如洗的湖水,再次叹息。韦勉,不是不帮你,是你自己断绝了一切帮你的可能。连神医纪闵都束手无策的蛇毒,实在难以相信韦越能在短短半个月里,就找出那种罕见的毒蛇,若是如此易得,那还能叫罕见?
与其去找那不知藏在哪座山里的毒蛇,还不如从那支箭上下手,知道是谁下的手,不信那人身上没有解药。玉琉本想凭借往日的关系,打听打听消息,南馆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别的不说,打听消息的速度,绝对是一流的,最多两天,肯定能得到一些线索。
但无法离开水绘园,玉琉也只能想想而已,其实何崇以为他要逃走,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只是玉琉生性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是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的,天知道万一韦越及时带回了毒蛇胆汁,解毒後的韦勉恐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那个後果,是玉琉无法承担的。他始终不曾忘记过,第一次见到韦勉的时候,这个美丽而又强势的男人,只是轻轻地一拂手,就断了他一条腿。
现在这个男人,却不知生死地躺在湖对岸的一幢小楼里,几株垂柳挡住了大半个小楼,只露出几片红墙绿瓦,让玉琉凝视了许久,脑中不知不觉地浮起了韦勉的面容。
他……现在应当消瘦了吧,也许还带著一脸的青黑,虚弱地躺著。这样想著,玉琉竟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见韦勉,非常非常想见到这个男人虚弱无助的模样。
难以抑制住心头的冲动,玉琉倏地站起了身,走出房间,沿著湖岸,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座红墙绿瓦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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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离小楼百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并迅速把身形掩盖在一株垂柳後面。
两顶粉轿,几乎同时从月门处转了出来,又几乎同时停在了小楼外,轿帘同时被丫环掀开,同时走出了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其中一个,正是玉琉见过的陆月如。
至於另一个美人,虽然面生,但是却面如芙蓉,眸光流转间,风情四溢,竟不比陆月如逊色多少,只不过少了几分端庄罢了。
在打量了几眼後,玉琉灵光一闪,是了,这个美人定是章小姐。除了章知府的女儿,上和城中,也没有其他女子能和陆月如一争。
哼,两美争夫?
玉琉不屑地转过身,先前的冲动,已然淡去,狠狠地扯下一段柳枝,远远地扔出湖面,惊飞了一双掠水而过的燕子。
他虽已不想见韦勉,但韦勉却是想见他的。
又过五日,何崇突然来了,他是奉命而来,奉韦勉的命,请玉琉前往近水小筑,也就是湖畔那栋被垂柳掩映的红墙绿瓦的小楼。
“韦爷醒了?”玉琉惊喜地站起身。
何崇低下头,道:“是,但是……韦爷的情况很不好……”
“不好?他不是醒了吗?”玉琉大吃一惊,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语气,有多麽的担忧。
“昨儿深夜,韦爷的毒伤突然加剧,纪神医在小筑里待了整整一夜,不知用了什麽手段,今儿一早,韦爷就醒了,什麽也没有说,只吩咐请玉公子过去。”
玉琉心头一跳,直觉有某种不详的预感,当下不再多问,就往近水小筑去了。刚到门口,药儿就将他迎了进去。药儿本来就是纪神医身边的药童,临时借来照顾玉琉,自韦勉中毒之後,药儿就被纪神医召到身边打下手。
“药儿,韦爷的伤究竟如何了?”玉琉边走边问。
药儿低著头道:“师傅不让我说,玉公子待会儿还是亲自问师傅吧。”
玉琉自是识趣,见药儿这麽说,也就不问了,没几步路,就进了韦勉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到韦勉的卧房里来,若换了平时,少不得要细细打量几眼,只是现下实在没有心情,只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全身浮肿得不成人样的韦勉。
“韦爷?”
情难自禁地惊呼一声,玉琉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早就猜测韦勉中毒之後情形,可是,眼前的韦勉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就是那个美丽狠辣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人?除了那双眼睛里,隐约还有一点往日的锋利与嘲讽,床上的男人,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让玉琉感觉熟悉的地方。
韦勉的眼神缓缓扫过玉琉的身体,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玉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一步一步走过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沈闷感觉,仿佛一阵风暴,在他的心里激荡著,让他竟有举步如灌铅的错觉。
“这位就是玉公子吧?”
没等玉琉走近,突然从幕帘後,走出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下巴上一缕胡子,黑瞳如星,身体清瘦有劲,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玉琉先前注意力只在韦勉身上,这男子突然出现,竟把他吓了一跳,轻抚著跳动不已的心口,他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玉琉见过纪神医。”
“玉公子客气了,请坐。”
让玉琉坐下的同时,纪神医也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玉琉看了躺在床上的韦勉一眼,却发现韦勉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这才在纪神医的下首坐下。
“纪神医,不知韦爷的伤……”
纪神医一捋胡子,面色凝重道:“此番请玉公子过来,正是为了韦爷的毒伤。昨夜韦爷的毒伤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突然发作,其势无比猛烈,老夫治病救人二十年,尚未见过这般怪异的蛇毒,出於无奈,只得用独门手法,将韦爷的精力暂时激发出来,借以压制毒素,使得韦勉暂时能保持六个时辰的清楚,但……”
说到这里,纪神医顿了一顿,看了玉琉一眼。
玉琉善观颜色,於是主动询问道:“但什麽?”
纪神医这才接下去说道:“老夫这独门手法,虽能使韦爷清醒过来,但是也有一个极大的坏处,便是在这六个时辰内,若不能祛尽毒素,时辰一过,便是剧毒攻心,药石罔效。”
“什麽?”玉琉大惊,失态地站起来,甚至连椅子也被他带翻在地上,“那……韦越不是去找毒蛇了吗?六个时辰之内,他能赶回来吗?”
纪神医叹了一口气,道:“即便韦越能赶回来,老夫也来不及调制解药,所以……眼下只有一个方法可试上一试,只是这方法危险极大,老夫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
玉琉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情,他不知自己为什麽会如此激动,只得借著弯腰扶起椅子的机会,让面色尽量平静。
“不知是什麽方法?又有什麽危险?”
纪神医又捋了捋胡子,道:“方法嘛,等人来齐了,老夫再说。”
玉琉一愕,正不知纪神医这话是什麽意思,药儿却在些时推门进来,身後,跟著两个美人,珠摇佩响,莲步轻移,不是陆月如和那位章小姐又是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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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实想不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刻此地此种情况下见到她们,玉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後反应过来,不声不响地退後几步,站在了纪神医的身侧。
“是你?”陆月如一眼就认出了玉琉,眼里闪过一阵惊慌,又有些恼怒,上前一步,斥问道,“纪神医,这个男……男……这个人为什麽在这里?韦大哥伤重,最是需要清静,怎可让闲杂人等随便出入?”
她原是想说男宠,但是一个千金小姐闺阁淑女,实在无法将这个词说出来。
“陆小姐,章小姐。”纪神医弯了弯腰,然後轻咳一声道,“陆小姐,是韦爷吩咐请玉公子过来的。”
陆月如闻言神色之中更是愤怒,下意识地看向韦勉,却被韦勉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竟不敢再看,转过眼去,急急道:“韦爷怎麽了?竟比五天前更难看了。”
那章小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一进门就看向韦勉,也被韦勉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眼中微露喜色,竟是有些得意的样子。她自以为不曾有人看见,却不知道,玉琉在南馆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颜观色,只这一眼,就已对她起了疑心,奈何这种场面下,他也知道自己不宜多话,只得默不作声,暗自观察。
纪神医再次轻咳一声,道:“二位小姐也看到了,韦爷的伤,更加严重了。如今,只有一法可救韦爷。韦爷说,二位小姐都是情深义重的女子,他与二位小姐相识虽未久,但心中已是极为钦慕,只是二位小姐在韦爷心的地位,难分辕轾,韦爷实在不知该选择哪位小姐共盟白首,於是,韦爷知晓这个救命的法子後,就命人将二位小姐请来,哪位小姐愿意不顾危险,出力相救,韦爷康复後,必以花轿迎之,从此不离不弃,白首到老。”
二女俱是愕然,陆月如没有心机,又深爱韦勉,正要脱口就答应,却被章小姐抢先了一步,开口问道:“纪神医,不知这救命的法子,究竟是什麽?我和陆小姐都是女流之辈,既不懂医术,更不懂解毒,又如何相助?”
陆月如被她这一抢,也恍然过来,道:“是啊,纪神医,我们能帮什麽?”
旁边,玉琉也沈思起来。韦勉这是什麽意思?找两个什麽也不懂的女人过来,还许下这样的承诺,难道是有什麽阴谋?
“换血!”纪神医眼珠子微微侧瞄,见躺在床上的韦勉,已不著痕迹地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他适时地抛出了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用他人身上净血,换去韦爷身上的毒血,此法若是成功,韦爷自然无碍了,只是若是失败,不但韦爷会当场丧命,便连那供血之人,也会一同丧命。”
二女的脸色都白了。
“纪、纪神医,这个方法能成功吗?”陆月如颤著声音问。
纪神医长叹一声,道:“此法只为古籍所载,老夫也从未使用过,若说成功,老夫连一成把握也无。因而此法实在凶险之极,二位小姐,还有玉公子,三位请慎虑。”
“这……这……我……”陆月如吓坏了,听纪神医话里的意思,这法子根本就是九死一生,她结结巴巴这这我我了半天,才终於憋出一句,“我要回去问问爹爹的意思。”
纪神医点点头,道:“陆老大人膝下只有陆小姐一位掌上明珠,若是不慎有个三长两短,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为人间惨剧,既如此,陆小姐便去请示一下陆老大人的意思吧。”
陆月如跌跌撞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章小姐,您的意思如何?”
章小姐眨了眨眼,眼眶里迅速凝聚了一层水气,哽咽道:“纪神医,我……我……呜呜呜……”
话没说完,她已是泪如雨下,悲伤大哭,无论纪神医怎麽劝慰,她却越哭越是悲痛,最後竟昏厥过去,唬得纪神医赶紧让人把她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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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忙乱後,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玉琉,看著章小姐被送走,眼里掠过一抹嘲讽,这女人,真会作戏,比那位陆小姐要厉害多了。
“玉公子,看来……能帮韦爷的人,只有你了。”纪神医回过头来,看著玉琉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知玉公子可愿意?”
玉琉淡淡一笑,不答反问:“纪神医,不知韦爷可曾对你说,若是我不愿意,会把我怎麽样?”
纪神医微微一怔,捋著胡子也笑了,道:“玉公子是聪明人,其实这换血也并不是非玉公子不可,园子里的下人多的是,再不济,花点银子买个愿意的人,也不是买不到。”
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能救韦勉的,不是只有他玉琉一个,但他若是不救,一旦换血成功了,恐怕他不但会失去韦勉的宠爱,就连下场,亦会极为凄惨。
“在生死关头,还能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来试探人,够狠!”玉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著,然後才缓缓道,“纪神医,那就准备换血吧。”
“玉公子,你可要想好了,这法子著实危险无比,其实若是由别人来换血失败,韦爷死了,你也可以另找高枝攀上,未必非要冒这个险。”纪神医劝告道。
玉琉却惨然一笑,道:“我这一辈子,只攀过韦爷这根高枝,他若死了,我只怕也落不到什麽好下场,他若活了,我至少也算半个救命恩人不是,即使将来失宠於韦爷,想来也韦爷也不会亏待我。”
他一向不喜欢冒险,但眼前这个险,却非冒不可,因为他,别无选择,韦勉若死,难保不会有人对他这个韦勉的枕边人杀人灭口。
“既然玉公子主意已定,就请先服下此药。”纪神医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蜜色药丸,一股甜甜的香气从药丸上散发出来。
玉琉连这药有什麽作用也没有问,接过来往嘴里一扔,嚼了几下,也不知滋味就咽了下去。
他不问,纪神医却径自解释起来:“此药名为暖香丸,服用之後,玉公子会觉得腹中升出暖气,不消片刻即睡意朦胧,不必挣扎,放轻松一些,待你睡下後,老夫立时便准备割脉换血,保证玉公子连半丝儿痛意也感觉不到……”
那药丸一落肚,果然便有一股暖流从小腹中升起,向四肢百骸流动,暖洋洋宛如春风拂面,玉琉果真生出浓浓睡意,未等纪神医说完,他的身体已是软软向後倒去,隐约中,似乎有人接住了他的身体。
“纪兄,辛苦你了!”
接住玉琉软倒下去的身体的人,竟是从床上坐起的韦勉,只见他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目光有神,与青黑浮肿的面色格格不入,却又哪里有半丝伤重不治的模样。
纪神医动手倒了一杯水,润润喉,才笑著道:“韦兄弟,我这辈子说的谎,都没有在你这里一天说的多,你可想好要怎样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