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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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短篇小说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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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想什么?”刘振华问我。

  “没什么,在想年轻真好。”

  “你也年轻,年轻得很呢。”他说。

  “不,不一样了,我已经为下楼梯作好准备,怎么样斯文高责地消失退出,是门艺术。”

  “我以为只有女明星才关心这一套。“他笑,“有协女孩子说难得趁这几年多赚一点,但是在银幕前对着观众日渐憔悴老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呢,你打算如何?”我问。

  “赚一点钱,做做小生意……我没想得那么远?”

  “到了?”他何必想得那么远。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别傻,好几个小时呢。”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说。

  “好的,七点半请来接我。”

  “谢谢你。”他忽然感动了,要拉我的手。

  我温和的说:“我要迟到了。”

  那日心情特别好。情绪好跟情绪坏都会令工作失水准,我为自己的失态哑然失笑。

  就是为了这个小朋友?

  散庭我步出街上,杨必业按按车号叫我。

  “你?”我故意说。

  他推开车门,我上车。

  “四十多岁,还开这种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跑车?”

  “唔,你认识什么人廿多岁就开得起这种跑车?”很有深意的向我投来一眼。

  我不答腔。

  “脚踏两船是非常危险的事。”他又说。

  “我身边一只船也没有,哪有这种福气!”

  “别太谦虚了,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婚后呢?”我问:“很多人以为结婚是一个高潮,遇后什么都不必做,你我都不会那么天真吧?婚后怎么办?你管你出去玩,我管我工作,是不是?那还结什么婚,干脆维持现状。”

  “我会在家陪你。”

  “太阳也会西天出。”

  “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何必争这种意气?我并没有使人改邪归正的异能。”

  “我答应你──”

  “你急什么呢,十年八年都已经过去,忽然之间在这三两日之内要逼我嫁你,你若真为我改变,你也不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我忽然好想结婚。”

  “因为结了婚你会有一个私用的女人。”

  “而且有私人的孩子。”

  “生孩子?你饶了我吧,我都更年期了,”我微笑,“杨必业,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孩子,早二十年前都该做了爸爸,现在也不迟呀,男人可以生到八十岁,外头大把发育时期的少女可以为你传宗接代,我无能为力。”

  “我可以使你枯木逢春。”

  我哈哈的大笑起来,“铁树开花?”

  他把车子开上山顶。

  我很感慨,结不结婚都一样,我与杨的感情已经起了老茧,不复新鲜。

  但正如他说,人不如旧,再要我花三五年去发掘另一个男人的好处,我怕来不及了。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看看风景。”

  “必业,我累了,改天吧。”

  “不是累,是厌倦。明涛,如果你对我疲倦,只要说一声,我绝不缠你。”

  “这我相信。”我说。

  杨必业缠女人?听也没听说过。

  他把车子停在避车处,往山脚下看,一半景色现在雾里,美得不能形容。

  这样的好地方,他可不曾带我来过,现在要与人争了,所以善待我。

  真悲哀。

  杨必业不懂得尊重人。

  他坐在车中,仿佛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如果我是别的女人,他早一只臂膀搭过来了。

  真尴尬,看来我们除了结婚或分手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而杨不愿分手,他要结婚。

  我也不想同他分手。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久,大家有非常深切的了解,我们的关系和洽,在一起舒服熨贴。

  年轻人就只会谈恋爱,他们大概有他们的享受吧,在我看来,顶多不过是一些痛苦的快感,好似穿新鞋子走长途,美则美矣,毫无实际,新鞋保证把双足夹得皮破血流。

  人到中年─没有那个情趣,最主要是舒适,下了班找到熟悉的沙发,熟悉的拖鞋,熟悉的人……

  我说:“你让我想一想吧。”

  他有很多的喜悦,“好极了。”

  “三两天内答覆你。”我叹口气。

  “我先去买戒指。”他说。

  “你别太笃定。”

  “明涛,我们都太清楚对方,其实你心已经活动,我替你物色婚纱。”

  “婚什么鬼纱?”我笑,“非得大锣大鼓告诉全世界人说,这个半老婆娘找到瘟生?”

  “我可不是瘟生。”

  “那就得了,一切从简,你让我想清楚。”

  “不必想,我们到巴黎去静静住上一个月,多好。”

  “送我下山去吧,我晚上有约会。”

  “好好好。”

  车子下山,我们看见男男女女扭股的楼在一起。

  我跟必业说:“我们从来未曾这样过。”

  他搔搔头皮,“嗳,奇怪,一见你就忍不住急急商量大事,不知从何开始。”

  我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我不够风骚。”

  “不可以的,你会是我正式的妻。”

  杨忽然正颜的说:“不能风骚,轻骨头的女人,市面上要多少有多少,我的妻要有卡拉斯。”

  “谢谢你。”我点点头。

  “这是我的一点虚荣心。”

  下得山来,已是华灯初上。

  我很讶异发觉刘振华坐在我客厅中。

  “还没到七点半呢。”

  “可是我忽然接了通告,无法跟你一起。”他焦急的说。

  “不要紧。”我微笑,“工作要紧,来杯啤酒好不好?”

  “我想做逃兵。”他很懊恼的说。

  “太不值得了。”我说:“你的前途要紧。”

  他笑,“那我先走一步。”

  “改天见。”我送他出去。

  那天晚上我本打算静静听音乐渡过。

  但家瑛上来告诉我,他们一队人隔数日便要回学校。

  她问:“听说你跟杨大哥要结婚了?”

  “谁说的?”我问。

  “杨大哥说的。”

  “嘿!”

  “表姐,你们早该结婚了。”

  我微笑:“小孩子懂什么?”

  “刘振华有没有找你?”家瑛问。

  “怎么,几时做了包打听?”我一怔。

  “刘振华这个人蛮有趣的,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交朋友无所谓,不能这样势利。他很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事实上他的剧集此刻在播。”

  家瑛去开电视。

  萤光幕上出现了刘振华,正在与一个少女谈情说爱。

  谁会看这种剧集?我所感动的,不过是年轻人一颗炽热的心。

  “我们同他很谈得来,他工作很热情,大家也很尊重他。”

  我点点头。

  “最近他接到的剧本很荒谬,三十集的戏都要他跟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谈恋爱──怎么可能!他很头痛,由此可知,吃他们那一行饭并不容易。”

  我的心一触动。

  “我们同他说:不如找个假对象,设法了解一下对方的心态。”家瑛娓娓道来。

  我如胸头给人撞了一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日吃茶见了你,他就问我们拿你的电话,”家瑛笑,“我们都说他找错对象,后来他也承认,编故事管编故事,在现实生活中,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缓缓转过头去,“我成了别人排戏用的木偶?”

  “不是,当然不是,”家瑛讯异的说:“只不过刘振华想接触一下他从前没有机会接触的人而已──一个有高贵职业,年纪略大的女人。”

  我镇静下来,微笑着,“他的结论如何?”

  “他说你对他很客气,你说话充满了智慧,而且也活力充沛。”

  我啼笑皆非,他简直在解剖研究我。“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家瑛很羡慕的样子,“真的,表姐,我到了你这种年纪,还有你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

  一向说老老老,不过是打趣自己。就因为外表看去!并不觉自己老,才有心思提着这个老字、没想到在她们心目中,我是不折不扣的老妇人了。

  “表姐,你有三十六吧?”

  “有了。”

  “刘振华也说你保养得真好。再过十八年,我也会三十六岁,真可怕!”

  我“霍”地坐起来,“没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会到三十六岁,除非他三十五岁死了。”

  家瑛吐吐舌头。

  隔了一会儿,她说:“我走了。”

  我并没有留她,我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

  我拨了电话到扬必业那里,他居然在家。

  “明涛?”他非常讶异。

  “我考虑好了。”我说。

  “我去订两张飞机票。”他真的清楚我。

  “好的。”我说:“我们在英国注册,也不必请客了。”

  “一切唯命是从。”必业很高兴。

  “必业,外头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我茫然问。

  “反正不再适合你我,现在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他们狠狠的,合则留,不合则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我说:“我也不想再出去看。”

  “明涛,我们明天一早见。”他安慰我,“别想太多。”

  “明天见。”我怔怔放下电话。

  我很疲倦。

  满以为多认识一个小朋友,谁知人家别有用心,我苦笑着摇头,几十岁的人了。……

  我坐在窗前很久很久,非常佩服在情海打滚的芸芸众生。

  至于我,我还是照着老路走下去,我没有那种勇气。我深深叹一口气。

  中年人要好好保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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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波

作者:亦舒

(亦舒《小朋友》)

  趁着旧工作与新工作的空档,倩志到意大利那不勒斯去了一趟。

  学生时期,她取道欧洲,游遍天涯海角,年轻的眼睛看世界,没有不新鲜的事,不可爱的人。

  毕业后回家来做了三年事,眼中那一点灿烂的天真逐渐消失。

  每年仍然放假到欧洲,却深深觉得不值。

  旧地重游,以往永恒的城市忽然变得又乱又脏又坏又贵。

  倩志这才发觉,她珍藏的一大堆纪念品不过是粗制滥造的塑胶玩意儿,出自韩国及菲律宾的小型工厂。

  路边咖啡馆风大尘多,完全不是味道,身边又有做生意的男人不住向她搭讪。

  回到酒店,剩下的半条香烟被偷走,她只得吸陌生的牌子,咳嗽着上飞机。

  倩志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去那些地方。

  每到一处,又一个印象破灭。

  去年是巴黎,前年是琉森,今年连卡甫利岛都不再是神仙境界。

  回程她心情坏得大破悭囊,转了头等飞机票,坐在较宽的座位,伸长双腿,昏昏入睡。

  醒了又醒,铁鸟仍然隆隆在半空飞。

  清志又闷又倦又干,发誓以后不再出门。

  是心情作祟吧。

  明明想散心,结果更加气馁。

  倩志没有寄仓的行李,一出飞机,直奔海关,十分钟就上了计程车。

  下雨,塞车,司机心情暴躁,不住喃喃咒骂警察、货车、公路车、红绿灯、过路人。

  倩志想叫他闭嘴,但究竟不敢,得罪粗人,后果堪虞,好不容易捱到家,她松口气,照样给了小费。

  掏出锁匙开门。

  室内阴暗一片。

  倩志放下行李,用手指揩了揩桌子,染了一指的灰。

  女佣偷懒。

  叫她们自律,真是废话。

  推开客房门,果然,德宜已经搬走。

  他说过他会在她回来之前离去。

  这是他许下的所有诺言中唯一实现的一个。

  小小的床还在,衣物书本音响设备都已带走。

  倩志疲倦的坐下来。

  师姐们吃过亏学了乖,千叮万嘱:要不结婚,要不做朋友,千万不要同居。

  倩志苦笑,谁会听那样的忠告。

  直到自己也尝过苦果,心里才通透明白。

  走了。

  倩志叹口气,放满一缸水,浸下去,热水浴可救贱命,说得并不夸张。

  独身男子,要找地方住真的很方便,租间小小公寓,略为装修一下,便可入住。

  倩志颓然上床,两年同居生活,两年宝贝岁月,两年精神感情,就此浪掷。

  过一会儿,她也就睡看了。

  仿佛听见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倩志朦胧间问:“谁,德宜吗?”

  不是他。

  不是任何人。

  大抵是隔壁人家。

  建筑材料单薄,楼上每晚十点四十分洗澡,水声琳琅,清晰可闻。

  清志醒来,却再也不能入睡。

  她想起一个听来的故事:同居的男女分手,女方有一件分期付款的家具,报的是旧址,男方硬是不肯代垫那三数百元,叫店家找到女方的写字楼去追债。是,怨有头债有主,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男性竟变得如此委琐,想起来都难受。

  当初怎么会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

  王德宜当然没有这么坏。

  倩志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转个身,拥着薄被继续寻找好梦。

  幸亏经济上是完全独立的,这种现代女性珍贵身份,虽南面王不易也。

  彼时有人变心,被扫到街上的总是女方,拖大带小,在狂风雨夜里痛哭失声,无以为继……

  谢谢天,这样的时代也总算熬过去了。

  现今再没有知识的家庭主妇也懂得变通,小本钿做股票黄金买卖,赚点零用。

  可是现代女性一旦失意,睡得一样坏。

  第二天微亮倩志就起来了。

  她亲自到楼下买了报纸看,做好两杯红茶,才发觉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倩志把红茶倾下洗碗盆,点着香烟,看起新闻头条来。

  伊朗向美舰开火,金市面临矛盾,警方总动员查爆炸案……

  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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