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从来都没有见过婵儿沉下脸来的样子,在他的心中,婵儿一直都是柔情似水的样子,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肃穆与哀伤。他心里一惊,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她推开了。
容若低声道:“婵儿,你不要生气,刚才是我说错话了,那是我的亲生骨血,我怎么可能不要他呢?我只是怕你出事罢了,只要你不要再说那些,我发誓,以后一定不再说这些你不爱听的话。”
婵儿见他如此,也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但是这确实是她的想法。她知道,孩子一出生,她的生命也即将到尽头,如果那个时候,容若在伤心之余迁怒于孩子,那又该怎么办呢?想要阻止这种局面的发生,她必须在现在就打消掉容若拒绝孩子的念头,这样,她才能够放心。她还希望自己走后,孩子可以成为容若的精神寄托呢!如果容若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话,让她如何能够放下心来呢?
可是,让她狠下心来对这容若说狠话,她却实实在在是不忍心,毕竟,容若这样做,全部都是为了她。
怎么办呢?婵儿的心中一片纠结痛苦,这种感觉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了。可是,她却无力去做什么。
叹了口气,她缓缓地依偎在容若的怀里,低语道:“容若,我不该对你这样的,可是,我真的担心啊!不要逃避什么,你心里也清楚,我说的全都是事实。身体健壮的人尚且危险,我这样的人……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我是害怕啊!如果真的……难道你就忍心不要这个孩子吗?他,可是你的骨肉啊!”
“我知道……我全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容若只是低声重复着这些,有力地抱着她。
第一百章 锦瑟何年?香屏此夕(2)
叹了口气,婵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靠在他的怀里悄悄地落泪。
自这天之后,容若更加小心了,有点儿风吹草动立刻便将太医请到府里,生怕有什么闪失。婵儿见此,一开始叫他别这样大惊小怪,但是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任由着他折腾,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的话,那就随着他好了。
街上开始传来噼噼啪啪地鞭炮声了,人们脸上洋溢起了喜气的笑容,腊月三十转眼间便到来了。
下午,容若一直呆在书房里,桌子、凳子甚至地板上,到处都堆满了红纸,他在为府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写对联和福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而婵儿则静静地靠在太师椅上,拿着一个剪刀剪起了窗花。
容若原本是不愿让她来书房的,毕竟没有卧房里暖和,但是婵儿却执意要来陪着他,他拗不过,只得让她穿上最厚的衣服,然后带她来到了书房里。
容若写完春联,抬头冲着婵儿笑道:“这些春联真是大俗啊!”
婵儿听了,看向他,随即说道:“过年贴对联图的不就是吉利么?文绉绉的话,没几个人能懂,还写来做什么?”
“是啊,所以,我都是捡那些人人都能看懂的写的。不过,我很喜欢一些有趣的对联。”
婵儿的手停了下来:“哦?有趣的对联?说来听听。”
“让我想想……对了,你来听这个,‘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怎么样?”
“是很有趣……全都是‘木’边……”
“下联是……”
话还没出口,便被婵儿打断了:“别说别说,让我想想!”
容若笑着摇摇头,继续写着他的福字,婵儿则在一旁苦思冥想了一番,猛地开口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容若抬起头:“什么?”
“细水淼淼,江河溪流湖海”。婵儿道,随即问容若对不对。
容若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啊,本来就只有上联,这是元朝时一位隐居山林的南宋文人说出的。不过,你对的倒很是工整。”
婵儿听了以后,脸一垮:“没有下联啊,那多没有意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你剪的是什么窗花?”容若好奇地看着她手中剪刀飞快地运动着。
“年年有余、喜鹊踏枝头这些,这还是我赖着张嬷嬷硬要学的呢!原先我从来都没有剪过窗花。”婵儿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的窗花上。
突然,她口中喃喃地念道:“锦瑟何年?香屏此夕,东风吹送相思……”
容若听到后笑接了一句:“记巡檐笑罢,共捻梅枝……怎么,想作词?”
婵儿抬头抿嘴一乐:“突然想到两句罢了……哎呦……”
容若急忙抬头,看见婵儿不小心把手指剪破了,正捏着手指止血,便几步跨过去托起她的手指放到口中吮吸,将伤口中血吸了出来。然后他皱着眉头说道:“要我说还是不要弄了,你看,都流血了!”
婵儿倒是无所谓:“没事的,一个小口子罢了,别紧张。”
“那你乖乖坐在那里,不许再剪了,看得我心惊肉跳的……等我写完带着你去贴对联和福字,好不好?”容若叹了口气,对她说道。
“好,写去吧,我就坐在这里看。”婵儿笑道。
说罢,她便又倚在了太师椅上,还捧着一个小手炉,静静地看着容若写着福字。
直到天擦黑,容若才写完,然后便让人熬了浆糊,自己小心翼翼地搀着婵儿走出书房,往各个屋门口贴对联和倒福。
贴了几个院子,婵儿有些累了,容若便把东西交给下人,带着婵儿到了明珠的院子里。
夫人正指挥着丫头们摆饭菜,见到他们过来了,便笑着说道:“正要让人去叫你们过来呢,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赶紧扶着婵儿坐下,别累着了!”
本是团圆饭,可是正主却没有在,明珠要参加宫宴,所以是不在家中的。不过是夫人、容若、婵儿以及几个姨娘罢了。不过,今年却比往年都要热闹得多,大家都围着婵儿说说笑笑,连揆叙都显得活泼了不少,在他们身边窜来跳去的。夫人也破例没有嫌他们太闹腾,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饭后,几人又围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夫人叫人给每个人都派了红包,之后便遣她们各回各院了。最后,房中只剩了容若与婵儿两人。这时,丫头们捧上来了一个大礼盒,然后又都退下了。夫人笑道:“这是我给你们备的礼物!”
婵儿急忙说道:“额娘,红包我们都已经收了,旁的我们也不缺,您和阿玛还是……”
“这些东西只能给你!”夫人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开了盒子,婵儿不禁一声惊呼,原来,里面竟然是几套金银线织成的印花衣服,颜色鲜艳,小小的,十分精美,在烛光下还能闪闪发光呢!
夫人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表现,了然地笑道:“这是从苏州送来的,金银线双面绣的,我看着精美的很,于是便留下来了,反正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马上就用得着了。”
婵儿看着那些小衣服,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容。
回到房中,婵儿仍然拿着那些小衣服爱不释手。容若笑着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来,说道:“好了,你都对着它发了半天的呆了!就不能看看我?”
婵儿“扑哧”一乐:“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说这些不找边际的话!”
“呵呵,都三更了,你该歇了。”
“今天应该守岁的!”婵儿道。
“今年就算了吧,以后再守!否则熬上一整夜,你肯定是吃不消的。”容若劝道。
婵儿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以后,以后我还能陪你守岁么?
最终,婵儿还是没有坚持,因为她怕容若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便顺从地躺下了,只是,依旧是一夜无眠。
其实,容若和婵儿都不大喜欢过年,因为这些日子,府里总会来很多的人,每日人声鼎沸,吵闹个不休,着实令人心烦。但,这毕竟是过节,所以也没有办法避免,二人只能是躲在房中鲜少出门。正好今年婵儿怀着孩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足不出户,容若自然也是乐得清闲,终日陪在她的身边。
正月十五的下午,婵儿有些心不在焉,和容若下了几盘棋,屡败,便扫兴地放下了棋子。
容若见此,便笑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婵儿道:“今儿十五,我想看花灯……”
“哈哈,你啊!怎么今年总是想这些呢?不是说了么?明年带你去,今年你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呢?”容若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锦瑟何年?香屏此夕(3)
“可是,我就是想要去看花灯啊!不用挤在街上,只要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婵儿有些哀求地说道。
容若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像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可以带着你去,不过,像你说的,只能在前面的小街上远远地看上一会儿,不能过去!”
婵儿立刻笑了:“好!”
容若叫玉儿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小心地扶着她走了出去。
这是自怀了孩子之后,婵儿第一次走出府门,虽然只是站在小街上,但是她依然感受到了大街上的热闹气氛。
远远望去,满满地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龙灯、虎灯、凤灯以及无数个叫不上名字的花灯都已经摆好了,现在天还没有透黑,但是人们都已经按耐不住地点燃了花灯,一时间,街上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婵儿盯着远处的花灯,口中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容若转头笑道:“灯火阑珊,果然是灯火阑珊啊!”
“怎么,你没有看过花灯么?”婵儿歪着头问道。
“原先都没有注意过呢!虽说也出来过,但是却没有上心,只是胡乱瞄上几眼罢了。”
“拥有的时候不懂得去好好感受,等到要失去了,就会觉得以前很傻,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住呢?人,好像都是这个样子的。”婵儿静静地盯着远处的灯火,慢慢地说道。
“是啊,的确是这样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心痛和惋惜啊,也正因此,产生了很多好的诗词传世,古往今来,因为这种感情写出的诗篇往往不朽。因为它道出了人们的心声。”容若接口道。
“呵呵,三句话不离开写词作诗,文人本性也。”婵儿笑道。
“哈哈,好好看灯吧,等回家后咱们又可以多几首好词了!今晚联词如何?”容若兴致很高。
“好啊,回去联词。”婵儿抿嘴一笑,答道。
回到府中,刚进院门,就看见玉儿站在院子里面向外张望着,见到二人激动不已地跑了出来:“主子,可算是回来啦!您身子没事吧?”
婵儿好笑道:“就去了那边小街一趟,能有什么事?何必这样紧张兮兮呢?”
玉儿还是一脸紧张的样子,说道:“不是奴婢紧张,是因为……因为……”
容若问道:“为何?”
“因为夫人在房里等着您呢……”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容若小声嘀咕道:“我说不要出去吧?这下完了,额娘非骂死我……”
婵儿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吐了吐舌头,垂着头小步地跟在容若后面往里面挪去。”
进了屋门,果然看到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有些不好。
容若走上前去,小声请安道:“儿子问额娘安,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过来了?”
“你还知道天冷?天冷不好好在府里呆着,怎么跑到外面去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婵儿想啊!”
“今儿不是正月十五吗?街上有花灯,我就带着婵儿去看看,刚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您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嘛!”容若陪着笑道。
“还上街?今天街上多少人?如果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啊!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胡来呢?婵儿是有身子的人!”夫人训斥道。
婵儿刚想开口,容若却悄悄拦住了她。然后又道:“额娘说的是,儿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夫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容若坚持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只是趁着夫人不注意悄悄地向婵儿做了个鬼脸。
婵儿差点没乐出声来,拼了命地忍着,然后死命地瞪了容若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偷偷地抿嘴笑。
原本夫人是憋了一肚子气的,但是见到两人平安地回来,心也就放下了,气更是消了大半。而且两人又连声认错,所以也没什么火气了,只是板着脸将容若训斥了一顿,然后又嘱咐了婵儿一番,这才回房去了,留下夫妻二人在屋里相视而笑。
“娘子,这次我可是为你背了好大一个黑锅啊,额娘怎么只训斥我一个人!”容若夸张地叹了口气。
婵儿笑道:“额娘最疼我了,她是不会训斥我的,你啊,就认命吧!对了,你说过要陪我联词的!”
“你就一点儿都不累么?刚从外面回来就急着联词。”
“不累,快点嘛!”婵儿边说边往书桌前走,容若只得连忙跟上。
像上次一样,两人让玉儿燃上了一炷香,便开始联词。
待香燃尽后,纸上留下了两首词。
由容若开头,婵儿续写的是一首《金菊对芙蓉?上元》:
“金鸭消香,银虬泻水,谁家夜笛飞声。正上林雪霁,鸳鸯晶莹。鱼龙舞罢香车杳,剩尊前、袖掩吴绫。狂游似梦,而今空记,密约烧灯。
追念往事难凭。叹火树星桥,回首飘零。但九逵烟月,依旧笼明。楚天一带惊烽火,问今宵、可照江城。小窗残酒,阑珊灯灺,别自关情。”
而由婵儿开头,容若续下的则是一首《台城路?上元》:
“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靺鞨余红;琉璃剩碧;待嘱花归缓缓。寒轻漏浅。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雙蓮影藕絲斷。
莫恨流年逝水,恨销残蝶粉。韶光忒贱。细语吹香,暗尘笼鬓,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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