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看额娘那里情况怎么样了?玉儿,你去泡茶,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张大人说!”
等丫头们悉数退下之后,婵儿请太医坐下,然后小心地询问道:
“张大人,依您看,我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张太医欲言又止,良久才轻扯嘴角,低声道:“少夫人……少夫人原本就有些体虚,这几日夫人生病,想必少夫人是过于劳累,所以才会导致体力不支。不必担心,只要好好调理,过一段时日自然会……”
婵儿微微一笑,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张大人,婵儿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这次,婵儿知道,我这身子,应该是出了不小的问题……您和婵儿说实话便是了,无需隐瞒。”
张太医听她如此直接便说了出来,反倒是愣住了,半天才说道:“少夫人,这……老夫……老夫……”
婵儿淡淡一笑:“婵儿请大人来之前便知,在这次诊断之后,大人必定会直接回禀阿玛额娘和容若得知的……”
张太医疑惑不已:“这却又是为何呢?”
“以前虽然我的身子有些弱,但是这是生性使然,并无什么大碍。可是这次病倒却不同,我觉得身子一下子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好像所有的生气都被抽出去了,心知是真的出了大问题,所以才会私下将您请过来,一解心中的疑惑。”婵儿解释道。
张太医叹了口气:“少夫人真的是聪慧过人啊!但是少夫人私下将老夫请过来,难道,是想要瞒着明太傅和大公子等人?”
“大人,婵儿自知患先天不足之症,自幼身子便弱。为怕爹娘担心,自己便也粗略地看过有关病理方面的书,对于医术也是略微懂得一些皮毛,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脉象很不稳定,身子也越发沉了,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故才请大人来此为婵儿解惑,让婵儿能够明明白白。如果先让阿玛他们知道了,大家定然着急,还是先不说明为好。何苦让大家心中不安呢?”婵儿黯然说道。
张太医听她这样说,沉思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少夫人实在是令人敬佩,但是少夫人的身体……我……”
“大人但说无妨。”婵儿平静如水。
“不敢瞒少夫人,少夫人自幼在南方长大,对于南方的气候水土都已经习惯。可现在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水土不服,气候也不适应。若是一般的人,过一段时间便可以习惯,但是少夫人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身体极为娇弱,所以身体便受了很大的伤害。并且……并且……”张太医说到此处,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张大人但说无妨,不必有顾忌。”婵儿依旧平静地问道。
“斗胆问少夫人,前两年是否总是感到心情郁结,却又无法得以排遣呢?”张太医斟酌良久,才犹豫着发问道。
婵儿听罢,猛地便想到了初入府时的那些旧事,身体不由得一震,但又迅速平静了下来,冷静地发问道:“这……和我的病有什么关系么?”
张太医缓缓地解释道:“少夫人原本就身体虚弱,北方寒气过重,外寒袭身,时间一长便在身体中郁积,经久不散,致使外寒转为内寒。这时若是再加上心情郁结,肝火较旺,寒火相遇,阴阳相冲,必然会导致肝气郁结、心肾不交,还会伤及心肺,这样一来,对于您的身体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就算当时感觉不到,但是过上一段时日,这些症状便会汇集至一处突然出现,身体更会如大厦之倾……”
婵儿听此,犹如堕入了冰窟一般,全身都觉得冰凉。
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最初的平静,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那依大人所见,婵儿现在是众症合一,无法挽回了?”
张太医神情愈加沉重,只是微微颔了颔首,没有作声。
婵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努力稳了稳心神,然后才开口道:“张大人……不必隐瞒,大可直接告诉婵儿,我到底还可以撑上多久?让婵儿能做到心中明白,等到那一天……也好……”
张太医听此,又看到她难过的神情,心中着实是不忍心,于是连忙接口道:“少夫人切莫这样讲啊,吉人自有天相,您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
“大人,这些话说出来,连您自己也是不信的,不是么?婵儿现在对自己的病已然知晓,您也不必再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婵儿了,只需如实相告,让婵儿能够了然于胸就好。婵儿既然能这样问,自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怎样,都是能受得住的。”婵儿虽然脸色苍白依旧,但是却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之态。
张太医见她如此,心知她这次是铁了心要弄清楚了,便狠了狠心,眼睛一闭,低声说道:“不过……不过两年……”
说罢,他看到婵儿瞬间黯然下去的脸庞,连忙又补充道:“少夫人也不必如此沮丧,老夫一定会尽快配好适合的药方,只要药材用的合理,自然可以……”
“自然可以续命,是么?呵呵……”婵儿耳语一般说道,露出一抹惨淡的轻笑,眼睛却透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绝望……
第八十九章 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2)
她接着对张太医说道:“张大人,你真的不必安慰婵儿的,婵儿既然决定知道这些,自然也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就算是续命,又能如何呢?最终还不是一样……只盼着大人能够先将府中的其他人瞒下,如此,婵儿便感激不尽了。”
“少夫人放心,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老夫绝对不会擅自向外面透露一个字的。”张太医觉得自己真的很是佩服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若是换做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呼天抢地了吧。偏偏她却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但却没来由的让人心中一阵阵的发紧发疼。
“那婵儿便在此谢过张大人了。”婵儿站起身来对着他福了福身。
“少夫人万万不可,这可折煞老夫了。”张太医急忙起身还礼道。
这时,玉儿正好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婵儿便笑道:“本就是婵儿劳烦了大人来为我诊治,理当如此的,大人不必介怀。张太医来府中的事情,想来也是瞒不过的。玉儿,你去请额娘过来好了,让张太医将我的情况告诉她一声,免得她总是为我焦心。顺便还要麻烦张太医为额娘再诊治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好利索。”
玉儿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夫人便过来了,一进门马上便开口向太医打听婵儿的情况,听他说道婵儿并无大碍,只是风寒引起体虚之后才放了心,笑着拉着婵儿的手道:“阿弥陀佛,刚刚听到太医进府的事情,我的心就砰砰直跳,现在心里可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我还想,若是容若回府,看到你这副样子,准得埋怨我这个做额娘的没有照顾好你!”
婵儿身子一扭,不依地撒娇道:“额娘就会拿人家打趣,还有人在呢就这样说……没得让张太医听了笑话我。”
张太医勉强一笑,说道:“公子和少夫人鹣鲽情深,令人羡慕,老夫又怎么会笑话呢?夫人,现在就让老夫为您再看看吧,这样也好让少夫人放心。少夫人对您真的是太孝顺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夫人听到这些后,立刻喜笑颜开,这样好的媳妇的确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张太医一边和夫人闲聊着,一边又为夫人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已然完全康复了。这让婵儿松了一口气,连忙谢过了太医。
张太医又嘱咐了二人几句,这才告辞离府了。
夫人对太医所说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她只道婵儿之所以病倒是因为体弱且劳累所致,便连忙吩咐了下人每日准备补品,并且让她好生歇息着,对府中其他的事情不必多虑。
容若因为夫人和婵儿皆这样说,又联想到平日里婵儿的身体状况,所以也没有想太多,就这样,婵儿身体究竟如何,除了张太医与婵儿本人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了。甚至连一直跟在她旁边的玉儿也是一无所知。
思绪渐渐地回转,婵儿就这样静静地呆坐在床上,痴痴地盯着容若的睡容,仿佛要将他深深地烙在自己的心底一般……
容若,婵儿这次是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着你了。原以为我可以和你一直走下去的,可是未曾想,婵儿终究还是个没福的,竟然会……
不过,婵儿从来不后悔能够来到这里,不后悔陪你一起走过这些日子。还记得初来之时,我便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能如同待毓琳一般待我,也为我写下那么多美好的诗词,我便是死了……心中也是甘愿的……谁成想,竟然被我说中了……
你现在对我这样好,还为我写了那么多绝美的词句,我真的应该是死也瞑目了吧……
可是,为何,我,竟然,会这样的不舍,会这样的心痛呢?
人,真的是贪婪的,得到的越多,渴求的便会越多,一开始自己想的是,只要他心中可以有自己,哪怕只有一天,自己都会很开心;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间,自己却又无论如何都放不开了……
容若呵,现在我如果真的走了,你该怎么办呢?大家皆知你是皇上身边威武的近身侍卫,是学富五车的翩翩公子,都羡慕你,都敬佩你,甚至于都瞻仰着你。可是,却只有我一人真正懂得你心底的忧郁与不快乐,也只有我一人能够与你一同分享那旁人都看不到的流在心底的眼泪……
若是身边没有了我,你的苦又有谁来分担,你的泪又有谁来擦拭呢?
也许,这都怪我自己吧……当初我真的不应该自私的只想要你的情,而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的,也许这就是老天在惩罚我的自私啊!
现在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这样说了,哪怕你一辈子不会爱上我,我也不会有什么奢求的,也许那样的话,老天爷才会网开一面,让我有一生的时间伴在你的身边,一直到我们老去……
可是,时间注定是不能够倒流的,我注定了要离开你的身边,纵使是再不甘,再不愿,也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所以,容若,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为你留下一个孩子了,好希望老天在最后时刻,能够眷顾我一次,让我能够如愿以偿。
从进府至今,我都未能为明府开枝散叶,留下一脉香火,若能够在大限到之前留下一个孩子,也不枉你和阿玛额娘疼我一场了。
容若,真的是对不起,婵儿不能陪你一世了,若有来生,我愿继续做你的妻,陪着你一生一世。
只是,不知道,来生,你是否还愿与我携手呢?
婵儿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容若安详的面颊上,如同破碎的水晶一般在烛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容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却没有惊醒,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可是,婵儿却是一夜无眠,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流着泪……
第二日,容若醒来后,看见婵儿已经坐在妆镜台前梳妆了。
今日婵儿穿的是一身藕荷色的旗装,头发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简单的歪髻,仅仅插了那支容若送她的紫玉钗,虽然朴素简洁,但整个人却显得如玉生香,美极了。此刻,她正在对镜描眉。
第九十章 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3)
容若披衣下床,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面前,从她手中抽出了眉笔。婵儿身子先是一滞,随即转头,看到是他之后,轻轻笑了笑,问道:“醒了?今日不是不该你当值么,何不再多睡一会?”
“前段时间总是早起,现在已成了习惯,现在想睡也睡不着了。别动别动,我来给你画眉。”容若笑道。
婵儿抿嘴一笑,便顺从地略略抬起了头,闭上了眼睛。于是容若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画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放下笔,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好了,你看看可还好?不错吧?”
婵儿笑着睁开眼睛说道:“纳兰公子做事,婵儿自然是放心的。你说好,那肯定就好喽!”
容若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别耍贫嘴,赶紧看!”
“奴婢遵命!”婵儿吐了吐舌头,眼睛便望向了铜镜,只见两弯细眉被轻笔勾勒,好似淡淡一描,但是却极为精致,她不禁叹道: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容若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又有何难?我经常作一些画像啊,在纸上描眉与在面上描眉不是同样的道理么?”
“我知道你画画极好,不过都是画的旁人,你可曾画过你自己呢?”
“自画像么?曾经可能是画过的,但是都没有流下来。我这里只留着别人给我画过的一副画像。”容若想了片刻答道。
婵儿忙道:“什么画像?我怎么都没有见过呢?你去拿来给我看看嘛!”
“呵呵,我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还看画像做什么?还是不要看了吧!”容若轻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你就让我看看嘛!”婵儿却不依。
容若无奈,只能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婵儿去了书房。他埋头在藏画的柜子里翻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找到那卷画在哪里。在他寻找的时候,婵儿便随手翻开了几卷其他的轴卷看了起来。
突然,婵儿笑道:“这幅画真的是好漂亮啊!”
容若听了之后,停止了动作,然后凑了过去:“你说的那个?”
“就是这幅梅花的图啊!画的太传神了,真真是让人爱到心坎里去啊!”婵儿拿着画卷不住地赞叹着。
这幅画画的是月夜绽放的一树白梅花,那样冰清玉洁,仿佛一个幽怨而又凄美的白衣女子,袅袅地站在月夜之下,痴痴地望着远方。
容若淡淡一笑:“这是原来在那个小院中画的,那棵梅树的花的确是很美。”
婵儿心中了然,这幅图定然是毓琳在的时候画的了。
但是她并不以为然,只是对他说道:“等到梅花开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看一看,是不是有你画的这样美。其实,相比于你画的梅花,我更喜欢这首题词。”
这是一首《眼儿媚》:
“莫把琼花比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