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先生写的出色,否则婵儿怎能记得?”婵儿笑道。
容若在一旁开口问道:“我还真的不知道你竟会背下来,这首词连我都没有记下呢!因为这首词虽然很是巧妙,但是毕竟有些拗口。况且梁汾兄的作品也不少,你为何独独喜爱这首《断序令》呢?”
婵儿道:“我本来就喜好看一些比较奇特的诗词,就像是回文体和神智体,我就很是喜爱。而先生这首《断序令》为藏头诗,同时又是一首药名词,巧将中药名当归、滑石、独活、甘松、乳香、熟地、桂枝、菊花、桑白皮、蚤休、绿青、水银、木瓜、连钱草、细辛、肉从容(苁蓉)、菟丝、断续嵌入词中,尤其“断续”这味中药,分嵌于词的首尾,一般人难以觅见,且读来觉得整首药名词连环复始,回味无穷。这样的词自然让人过目难忘。”
顾贞观这时真的可以算是瞠目结舌了,愣了半天才开口对容若说道:“以前你常和我说起,道弟妹解词是一绝,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而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果然是毫不夸张啊!容若,为兄真要谢谢你将我带回府了!”
婵儿有些难为情:“今日先生来府中,婵儿一时开心,这才卖弄了一下,希望先生莫怪。婵儿不过是对此有些许兴趣罢了……”
贞观见她不好意思,也就没有再说,只是心下暗暗赞叹。后来,他笑着转头看向容若,说道:“今日连弟妹都为我解词了,那么你是不是应该也作上一首词助兴呢?”
容若摇头叹道:“唉!梁汾兄,你知道么?我这作词的本事,全都是被你们给逼出来的啊!”说罢还看了婵儿一眼,婵儿只是偷偷一笑,将目光故意移到了别处。
在贞观的催促之下,容若还是走到了桌前,思索了片刻,然后便提笔写下了一首《秋千索》:
“垆边唤酒双鬟亚,春已到卖花帘下。一道香尘碎绿苹,看白袷、亲调马。烟丝宛宛愁萦挂,剩几笔晚晴图画。半枕芙蕖压浪眠,教费尽、莺儿话。”
贞观读罢,连称好词,然后转了转眼珠,然后又对着婵儿说道:“弟妹刚刚已经解词,现在如为容若和词一首,那才真是一件美事呢!”
“婵儿技拙,又怎敢在先生面前献丑呢?”婵儿连忙推辞道。
“弟妹切莫谦虚,不过是应景儿罢了,这里总归是没有外人,有什么献丑的呢?若是不作,我真是感到遗憾了……”贞观道。
婵儿见此,也就没有再推辞,只是走过去,细细地将容若的词又读了一遍,然后便在后面和了一首:
“药阑携手销魂侣,争不记、看承人处?除向东风诉此情,奈竟日、春无语。悠扬扑尽风前絮,又百五、韶光难住。满地梨花似去年,却多了、廉纤雨。”
读完,贞观不禁拍案叫绝,看向了容若:“容若,看来弟妹的才情并不在你之下啊!我可是知道你为何如此努力了,原来是生怕被娘子给超越过去啊!”
容若只是微笑着望着婵儿不语。
就这样,说说笑笑,作词品茗,三人一直坐到了夕阳西下才回到屋内。婵儿亲自下厨做饭为顾贞观践行,进过餐之后贞观才告辞离去。
两日之后,贞观离京南下,容若并未前去相送。婵儿知道,他是不愿面对这种离别。他虽然没有去送,但是却遣人送去了一首《金缕曲》——再赠梁汾:
“酒涴青衫卷,尽从前、风流京兆,闲情未遣。江左知名今廿载,枯树泪痕休泫。摇落尽、玉蛾金茧。多少殷勤红叶句,御沟深、不似天河浅。空省识,画图展。
高才自古难通显。枉教他、堵墙落笔,凌云书扁。入洛游梁重到处,骇看村庄吠犬。独憔悴、斯人不免。衮衮门前题凤客,竟居然、润色朝家典。凭触忌,舌难剪。”
他带着不甘与激愤离开了,此次南下,不知面临着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远方默默地为他祝福。
注:两首《秋千索》以及《金缕曲》皆为容若所作,出自于纳兰性德《饮水词》。
第八十二章 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1)
自顾贞观离开,容若时常会向婵儿提及与他相交的旧事。
容若和顾贞观算是忘年之交了,两人属于一见如故,当时结识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都被相互的才情所吸引,故常常在一起饮酒唱和,留下了不少佳作。
人都道是“文人相轻”,而他们之间毫无杂念的纯净情谊轻而易举地便打破了这一句话。虽然两人的年纪相差的比较大,但是在思想上却没有太大的偏差,容若视贞观为师长,而贞观当容若为知己,两人之间的感情让很多人艳羡不已。就连西溟等人都很是羡慕他两人的关系。
两个才高八斗之人相交,那么唱和之作自然是很多的了,而且他们的作品还广泛流传,其中容若写给顾贞观的一首《金缕曲》,词曰: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而贞观也立刻便和了一首《金缕曲》回赠:
“且住为佳耳。任相猜、驰笺紫阁,曳裙朱第。不是世人皆欲杀,争显怜才真意。容易得、一人知己。惭愧王孙图报薄,只千金、当洒平生泪。曾不直,一杯水。
歌残击筑心逾醉。忆当年、侯生垂老,始逢吴忌。亲在许身犹未得。侠烈今生已已。但结记、来生休悔。俄顷重投胶在洋漆,似旧曾、相识屠沽里。名预籍,石函记。”
这两首词让很多人都赞不绝口,而他们两个更是将对方的词作视为至宝,永久地收藏了起来。
二人之间的友谊深厚如此,现在贞观南去,迫使他们分离,这如何不让容若心中难过呢?
看着容若如此伤感,婵儿心中也着实难过,但是她依旧宽慰着容若:“既然贞观先生选择了南下,必然有他自己的苦衷。他空有理想但是却无法在京城施展,想要救回旧友却不能在一时半刻就实现,这些事情郁结于胸,自然是难以抒怀的,现在他南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你想念他,就多寄些信件与他,让他明白在京中依然有人惦念便是了。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
容若点头称是,但是心情却依然有些忧郁,经过很长时间,期间婵儿又屡屡请西溟等人来宽慰容若,他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每每接到贞观从南方寄来的信件,容若便会开心上好几日。他们通信从来都只是只言片语,未曾有过长篇大论,甚至有的时候仅仅是一首词相赠。因为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能够得到彼此的消息,便已然足够了……
这般心意相通,也只有他们这些至交之间才可以拥有吧!
虽然有时西溟会笑容若厚此薄彼,但是心中却明白,若是今日走的是他,容若也会如思念贞观一般思念他的。还记得当初他南游之时,容若也曾作词给他,题为《潇湘雨》,直到现在他还一直保存着,词曰:
“长安一夜雨,便添了几分秋色!奈此际萧条,无端又听渭城风笛;咫尺层城留不住,久想忘,到此偏相忆。依依白露丹枫,渐行渐远,天涯南北。
凄寂!黔娄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只皂帽蹇驴,西风残照倦游踪迹。号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觅。君须爱酒能诗,鉴湖无恙,一蓑一笠。”
仅从这些事情来看,又有谁能够抵抗得了容若的真情实意呢?他真诚地对待着身边的朋友,而这些友人自然也都以真诚相待……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
俗语道:“六月天,孩儿面”,这句话真真是不错,原本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热得人发昏,清凉的酸梅汤都已然上了桌。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待到夜里三更时分,在几声闷雷过后,竟然又来了一场疾风骤雨,雨后,这气温也骤然便降了下来。婵儿怯热,夜间只是盖了一层薄毯,待到惊醒时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了。
第二日清晨,她起身之时,只觉得头有些重,整个人也没了精神,便知是夜里着了凉。玉儿见此,连忙想回禀老爷和夫人,然后请太医来诊治一番,但是婵儿却将她拦住了,只道不必兴师动众,又不是什么大病,让她找了些治风寒的药熬了之后喝下后便赶着去给夫人请安了。
到了夫人房中,夫人已然起身了,问安过后,婵儿便在夫人身边坐下和她闲话家常。说了几句,她便发现夫人有些异样,嗓子还有些沙哑,整个人都懒懒的,于是便忙问道:
“额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觉得有些倦意呢?”
夫人答道:“不碍事的,可能是昨儿晚上下雨,受了些凉,今天才不精神,刚才青梅已经让我用了药。”
“这样怎么可以呢?我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是正经。”婵儿急忙道。
夫人笑了笑:“傻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就用得着请太医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儿有青梅她们伺候着呢!我不过是有些倦罢了,一会儿去睡个回笼觉不就没事了?不用担心,我身子好着呢!”
“那额娘好好歇息吧,婵儿先回房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赶紧让青梅去叫我,我便过来。”婵儿说完,又吩咐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好好伺候,直到看见夫人躺下了,这才回房。
到了卧房之后,婵儿便靠在了榻上,还是觉得有些头晕晕沉沉的,迷迷糊糊挨过了一上午,午膳也没进,只是吩咐玉儿又熬了一副汤药喝了下去。然后躺下想要睡一觉。谁知刚睡下没一会儿,青梅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连声叫着:
“少夫人,少夫人!”
婵儿心下一惊,急忙便坐起身来,头一晕,差点没摔倒在地上,顾不得自己身上难受,只是连忙问道:“青梅,怎么了?可是额娘不舒服?”
注:两首《金缕曲》为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唱和之作,容若的《金缕曲》及《潇湘雨》皆出自于纳兰性德《饮水词》。
第八十三章 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2)
“上午夫人说头沉,就让奴婢们伺候着睡下了,刚才传膳的时候,奴婢去叫夫人进膳,发现夫人全身都滚烫,满脸痛苦,可是我们怎么叫她都不答应,所以赶紧来回禀少夫人。”青梅快急哭了。
“先别急,你赶紧去叫人请太医,我马上就过去。”婵儿先是一惊,但随后便连忙镇定下来,沉着地吩咐道。
而等婵儿赶到夫人房中的时候,夫人依旧是高烧不退,她心中也是有些着急了,于是赶紧遣人去通知了明珠和容若。
这时,太医也匆匆地赶来了,经过诊断,说是由于昨夜气温骤降,受了风寒,而夫人的身体抵御不住突入袭来的寒气,故才导致了高烧,并无大碍,只要用几副汤药便可,就是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
当容若和明珠也急急忙忙地赶回府中时,太医已经开好药方了,见他们回府,连忙请安,又细细禀告了他们夫人的病情,两人这才放了心。
因为要职在身,明珠和容若无法在府中多做停留,见夫人没事,便又准备进宫了。临行前便将夫人托付给了婵儿。
送他们离府以后,婵儿便赶紧吩咐丫鬟购齐了药房上所需的药材,然后又连忙熬药。虽然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婵儿依旧是放心不下,毕竟夫人已经上了些年纪,不比年轻人了。所以,她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会有什么事情。就这样,她一直守在夫人的身边,待等到亲自伺候着夫人吃下了药,然后面色有所和缓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明珠回府的时候,见婵儿依然在夫人身边伺候着。看到明珠进房,婵儿连忙起身行礼:“阿玛,您回来了?”
“嗯,夫人怎么样了?”明珠很是担心夫人的身体,开口便问道。
婵儿连忙答道:“额娘自从喝了药之后,面色就已经好多了,烧也退了大半,想是没有大碍了,现在还正在睡着。”
明珠听到后,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这样便好,真是让人担心啊!婵儿,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了。幸好有你在啊!”
婵儿笑道:“阿玛这是哪里的话,伺候额娘本就是我的职分,怎么会辛苦呢?这样说岂不是折煞了婵儿?”
“呵呵,好了,你累了一天了,看你脸色也不太好,回去歇着吧,这儿有丫鬟们呢,有事再叫你来吧。”明珠见她这样说,心中也舒服了很多,和颜悦色地说道。
婵儿福了福身,转身正要走,明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便叫住了她:“瞧我,把这事给忘了。皇上派容若和曹寅他们外出办差,可能要走约摸十天,因为事情紧急,所以他们便直接从宫中出发了,也没有来得及回府。我现在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着急。”
婵儿听了之后应了一声,然后带着玉儿、珠儿一同出了门。
“珠儿,你也会去吧,我这里有玉儿呢!”走出了明珠的院子,婵儿转头对珠儿说道。
珠儿皱了皱眉:“奴婢今夜还是跟着您吧,白天看您的脸色就不算不大好,公子又出门了,晚上我去了,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婵儿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三人一同回到了房中。
等到半夜时分,婵儿果然也开始不舒服,浑身发烫,但是她却还清醒着,看玉儿正要遣人去叫太医,连忙挣扎着阻止了:
“珠儿、玉儿,你们别去请太医了,我和额娘必然是一样的,就是昨夜的时候受了些凉罢了,你们把今天下午太医的药方依样再熬上一副不就行了?现在容若没有在府里,阿玛额娘年纪那么大了,额娘还没有好,还是不要让他们再操心了。何况这大半夜的,也不好总是去打扰啊!”
二人劝说半响,婵儿却坚持不同意,无奈之下,只能按着下午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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