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妥的,所以,急不得……”
梁汾勉强笑道:“为兄明白,从汉槎兄被充军,至此已然二十余年,我只求能够让他在有生之年可以回来罢了!”
容若微微一笑,坚定地说道:“我可以对你发誓,在十年内,定要汉槎兄重归故土!”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梁汾会心一笑:“那一切便托付与容若了!”随即也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见他面上有所缓和,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又回到座位上饮酒赋诗,谈词论文了。
当婵儿再来到亭中时,已过申时了,此刻客人已经尽数散去,而容若竟然靠在桌旁沉沉地睡着了。
婵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知他是醉了,便连忙吩咐几个小厮将他抬回了房间,又立刻让玉儿准备醒酒汤。
坐在床头,将一条湿帕子搭在他的额上,婵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尖划过他的眉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就连睡梦中都是一副忧愁的姿态呢?
见他睡得熟,婵儿也不忍心叫他起来,便悄悄地走出来,到外间看书。天擦黑时,她挑帘进去,容若还是没有醒,而且可能是饮完酒身上燥热,甚至连被子都掀开了。婵儿无奈地走过去,将被子给他掖了掖,这时,容若才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婵儿赶紧将醒酒汤给他端过来,喂他喝了下去。
容若睡眼惺忪地问道:“婵儿……我睡了多久?”
婵儿瞪了他一眼:“多久?一个下午!”
容若见此,酒便立刻醒了,对她讪讪一笑:“这……这一高兴,我便多饮了几杯……友人们一聚,就……”
婵儿没有说话,只是挑眉睨了一眼。容若知道她怪自己饮酒太多,伤身子,便连忙嬉皮笑脸地唤着她的名字逗她开心,可是婵儿依旧是没有睬他,径自拿起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容若无奈,思索片刻,突然抱头呻吟道:“哎呦,我的头好疼……”
婵儿听到了,也顾不得生气了,急忙转身去扶,口中还连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太医?”
容若狡猾一笑,猛地伸手将她抱住,紧拥在怀中说道:“好婵儿,你就不要再生气了。这次是我错了好不好,我的确不应该喝太多的酒……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伤了身子,下次不敢了,你就饶我这一次吧……”
婵儿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听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请求,她心里也着实是气不起来,于是也便软了下来,口中却不依地娇嗔道:“每次都这样骗我,谁要信你!谁说是我为了你的身子了?我是讨厌你一身酒气罢了,下次若是你再喝醉酒,我就让你去睡书房好了……”
容若急忙赔笑:“好好好,下次再也不一身酒气了,否则不用你赶,我自己就搬到书房去好不好?夫人啊,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婵儿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容若她依在自己怀中娇俏可人的模样,不禁心中一动,回身便将她轻轻压倒在床上……
晚上,容若端坐在桌前,想到梁汾的愁容满面,再想到远在宁古塔的汉槎,心里禁不住有些难过,垂头叹息不已。婵儿轻轻走来,见他一脸愁容的样子,便赶紧上前问他何事。容若便将下午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婵儿听了以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当年的科场事件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提起过呢?那次事件牵连到何人呢?”
第五十七章 绝塞生还吴季子(3)
容若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这是顺治丁酉年的一件科场大案,这件事牵连到了许许多多的文人,当时这件事情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灾难,轻者充军发配,重者甚至就地处决,总之是惨烈之极,惨烈之极啊。”
婵儿心中一震,但是还是有些不解:“那些文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会遭到如此打击?”
“无罪。”容若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他缓慢但是有力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婵儿倒吸一口冷气,惊道:“无罪?无罪怎么会被充军?无罪又怎么会丢了性命?难道这是在草菅人命么?”
容若缓缓地闭上眼睛:“婵儿,有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而且这些现在也是忌讳再谈起的……你也只是听听罢了……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入关,国家还没有今日这样的稳定,首要的事情便是安定天下。而南方始终有一些汉人中的文人活跃着,文人自古都是清高自洁的,对于新朝自然是免不了犀利攻击。所以,他们的存在便威胁到了新建立起来的朝廷。当时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一杀江南文人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与朝廷作对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其实想一想,他们原本就是无罪的,毕竟没有人希望成为亡国奴。只是……唉!他们生活的年代不对啊……”
听罢,婵儿不禁愕然,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于政治她自然是不上心的,可是无论如何,这还是太残酷了一些。
容若见她沉默,知道她的想法,于是便又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也并没有谁对谁错。毕竟,当时天下初定,朝廷之所以这样做,自然也是无奈之举……那些文人的确是无罪,但是他们确实又威胁到了朝廷的统治,换做是任何一个朝代,都会选择这样一条路的……好在,现在天下安定了,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现在我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将汉槎给营救出来。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梁汾兄要尽力而为,那便一定要尽全力兑现承诺!”
婵儿颇为不放心地说道:“可是,他现在已经充军宁古塔二十余年了,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放出来呢?”
容若听罢,也是一脸愁容:“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看到梁汾兄如此难过,心中确实不忍……不过,既然答应了,总要想个办法才是啊。这样吧,等过一段时间,我去找阿玛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给出个主意,虽然阿玛不喜欢我和汉人交往,但是阿玛对于梁汾兄还是很敬重的,我试着去劝说一下,然后再让梁汾兄亲自找阿玛谈一谈,可能会有一线希望。”
婵儿听他这样说,微微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和阿玛说这件事情呢?这件事毕竟不好办,还是要及早着手才是……”
“我看还是再稍微等等吧,这个可不是件小事,况且这段时间府里来的人又多,阿玛也已经够操心了,总得等忙过这一段时间。唉,其实我真不知道阿玛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态度……”
“不要忧心了,我想你好好和阿玛说,他应该会帮忙的。虽然阿玛总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对于你还是很关心的。”婵儿宽慰道。
容若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随后,容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婵儿说道:“梁汾兄今日题下两阙《金缕曲》,说要寄与汉槎,我听闻这些日子他身体抱恙,想是由于边塞天气严寒所致。这样吧,你遣人去准备一些御寒的物品药物,我让人给梁汾兄送过去,与他的书信一道寄予汉槎,略尽我们的一些心意。”
婵儿点了点头,然后立刻便去准备了。
这时,容若想到,他也应当顺便给梁汾捎去一封书信,让他安心等待消息,不要再为此事忧心不已了。可是,当他提笔要写的时候,却又不知该怎样说。自己虽然定会尽全力去帮他,但是结果是无法预料的,十年期限也不过是为了宽慰梁汾的心才说的。事实上,他现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承诺。
不过,他却知道,梁汾是明白他的。因为相信他,所以将这件事托付给了他,因为了解他,所以,即使以后这件事没有实现,也绝对不会怪罪于他的。
正因为如此,容若更加不愿意辜负梁汾兄的心意,他更加坚定了信心,那就是无论怎么样,他都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汉槎营救回来。
想了想,他便提笔和了一阕词想送给梁汾:
“《金缕曲》——简梁汾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深情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燕,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写完之后,他把词夹在信笺之中,等婵儿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便遣人将信和物品一起送到顾贞观处。
等忙完这些,夜已经深了。婵儿见容若一脸疲惫之态,便赶快催促着容若进屋休息。
后半夜的时候,婵儿被容若的呻吟声惊醒,心中顿时吃了一惊。连忙便遣人点上了蜡烛,却发现容若双眉深锁,一副痛苦之态,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已然是滚烫的了。
婵儿心中很是懊恼,他于白天在风中饮酒,又睡在了亭中,晚上又操心梁汾的事情……自己在睡之前就应当想到的,这样折腾了一天,岂有不病的道理?
想着这些,她连忙遣人请来了太医,而就连明珠和夫人都闻讯赶了过来。
经过检查,是由于受风,再加上急火攻心,导致郁结不散,所以才会高烧不退。就这样,开方、抓药、熬药,一通忙活。不过令人欣慰的是第二日烧便退了下来。
但是,由于他的身体虚弱,太医说还需卧床休息几日,于是,容若便只得足不出户,每日都在房内休息。
容若却不以为然,这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每日窝在房间之中与婵儿看看书、下下棋、作作词,谈谈天,觉得自在极了。
注:《金缕曲》出自于纳兰性德的《饮水词》
第五十八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1)
婵儿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忙着练字,时不时便让容若为她指导。容若心中觉得很是奇怪。因为婵儿的字写的并不难看,何况,她也并没有太多要用到写字的地方啊。所以,他便去问婵儿为何如此用功的练字。
婵儿正伏在案头习帖,听到容若问她,她连头都没有抬地答道:“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总要为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吧?”
容若撇了撇嘴,一脸不相信:“这个借口可一点都不高明,你哪里闲着了?何况,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干吗一定要写字呢?”
婵儿无奈地停下了笔,抬头抿嘴一乐:“好了,告诉你吧,原先我也觉得自己写的字还算可以,可是你写的字确实是太好了,总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字低上一等,所以才想好好练练。即便是练不成特别好,也不至于和你的字形成那样鲜明的对比……”
容若见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多问,反正这些日子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每日便一心一意的在书房手把手地教婵儿习字。婵儿原本基础就好,再加上勤加练习,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字写的便很像回事了。她写的多为蝇头小楷,清秀明晰,并不是有棱有角,稍显圆润,一如她人一般温婉可人,妩媚娇柔。
一次,婵儿拿着自己刚刚习得的字给容若看,他拿着她写的字看罢,微微一笑,随即说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娘子这字真的是妙不可言啊!”
婵儿白了他一眼:“又在胡说了,你这哪里是在说我嘛!以为我听不懂是不是?这明明就是晋人钟繇对卫夫人的称赞!”
“哈哈,没想到这都被你听出来了。说实话,虽然你的字还未真正练成,但是的确是颇有卫夫人的风格!唐代韦续曾曰‘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这些句子正是说明卫夫人的书法并不是如同男子书法一般瘦硬俊朗,而是带有着女性特有的柔美。这与你写的不正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么?以你的资质,只要假以时日,自当会有所成的!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我大清的卫夫人啊!”
虽然这是容若的真心称赞,但是却让婵儿很不好意思:“卫夫人是何许人也?我如何能够赶上,你就不要乱说了。我这些字只不过是写着玩儿罢了,哪里能有什么成就呢?”
说罢,婵儿便又匆匆地回到案旁继续习字。
婵儿习字并不仅仅是临帖,有时只是信手在一些书中翻一些诗句来写,翻到哪首算哪首,这样一来,不但练了字,而且还记下了很多名家诗篇。
她这次正在翻着一卷宋词选,突然间便被一首词吸引住了,甚至忘了自己还要习字,这首词便是贺铸的《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词读完,婵儿的眼泪也顷刻被勾了出来。
她瞬间便被里面的句子感动了,这应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来啊!一个男人,竟会因为自己妻子的去世而伤心到这样的地步,怎能不让人叹服呵!
婵儿看着这首词,不禁竟有些痴迷,她喃喃地念着:“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两句,沉浸在了这种凄凉悲伤的氛围之中。
容若正在一旁看书,听到词句便抬头看了看,发觉婵儿有些不对劲,就问她怎么了。婵儿还是有些失神,容若走过去,从她手里将书轻轻地抽了出来,看到了这首词。他轻轻一笑:“怎么,就是这首词将你勾得失魂落魄的?”
婵儿这才抬头,觉得自己失态,于是便勉强的笑了笑:“是啊,刚写到这首词,觉得哀婉柔丽,着实是感人至深啊!”
“这可是有名的悼亡之作啊,正是由于感动了无数的人,《鹧鸪天》又被称为是《半死桐》呢!的确是感人肺腑啊!不过,史上的悼亡之作却不仅有这首,我认为还有三首也是极其深情的。”容若答道。
婵儿好奇,急忙问道:“还有哪三首呢?”
容若拉她一同坐下,然后娓娓道来:“这第一首便是潘岳的《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