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头一摆:“你取笑我?我再也不给你说了!”说罢起身便要走,却被容若伸手拉住了,他连忙笑着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好婵儿,别生气啊,说笑而已,说笑而已嘛……”
婵儿这才又重新坐下,然后瞪着他说道:“那好,你就接着给我讲讲看,这个故事到底说明了什么?”
容若听了以后,敛了笑容,正色说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身为一个父亲,竟然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用亲子的血来淬吴钩,目的只是为了博君王的欢心,为自己谋取利益,得到那小小的几块黄金。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残酷事实啊!”
婵儿听了之后,也是轻声叹息,当年,这个故事也带给自己巨大的震撼,她甚至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
“人们为了贪念,会做出无数令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其实,这也便是我厌恶官场的原因了。在朝廷中,像岳父大人那样的清廉官吏能有几人?大多数的人都是贪念横行的。况且,即使你能做到这点,又有几人会说你做得对,做得好?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对你恶语相向罢了。因为,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即使不会同流合污,大部分人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婵儿听后,不禁笑道:“你是既厌弃功名,又讨厌战争,这样的话,文职武员看来对你来说都是不合适的……这可难办了,难不成你要成为一个方外之人,远离红尘俗世,找一处世外桃源去修行么?”
容若也止不住笑了:“成了僧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理人间的是是非非,远离世间的喧嚣,找一处宁静之地,多好?那样,也就少去了无数的烦恼……”
婵儿听了,黛眉微蹙,跺了跺脚娇嗔道:“好啊好啊,你还真有这样的想法了……也罢,只要你舍得下世间的繁华,那就赶紧走啊,我现在就给你收拾行李去!指不定哪天,你还真成了得道高僧了……”
容若大笑,之后一把抱住她,在她耳畔调笑道:“繁华能舍下,富贵也能舍下,只是娇妻……真的是舍不下啊!娇花软玉在怀,缱绻柔情在侧,无人可以割舍的……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独守空闺的……”
婵儿脸猝然一红,立刻便推开了他:“谁听你在这儿胡说,我要去睡了,整天嘴里就没有个正形……”说完便转身进了里屋。
容若却骤然敛笑,端坐在桌前不知想着什么,良久才缓缓地起身挑帘进了里屋。而桌上却多出了一首新词——《南乡子》: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都道说应当胸怀大志,可是那战争之后的民生疾苦又有何人关注呢?历代词人又有谁能够怀着张养浩一般的仁者之心,发出一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叹呢?
进了屋,婵儿正坐在妆镜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进去都没有发觉。容若走过去轻轻在肩上拍了她一下,竟唬了她一跳。
容若好笑,于是便问道:“你这又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入神啊?”
婵儿愣愣地开口道:“珠儿,就要出嫁了,我这个作主子的,总要给她准备一些嫁妆吧?”
原来,不久前的一天,府中李总管的儿子李全求见少夫人。婵儿心中纳闷,李全没有在她身边当差,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她呢?她虽然奇怪,但是还是让他进来了。李全面对她,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自己的意图,婵儿更是奇怪了,李全也在府中当差,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无意中,她看见他总是往自己身后瞟,她便回头一看,只见玉儿掩嘴偷乐,珠儿满脸不自然,心里顿时便明白了三分。本来还奇怪珠儿这些日子怎么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有心上人了。她心里暗笑,表面却拉长了脸,喝道:“珠儿,你胆子不小啊,背着主子私下里找情郎,该当何罪?”
珠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可她还没有开口,李全抢先开了口:“少夫人,这都怪我,不怪珠儿,是我先招惹她的,少夫人要罚罚我,千万不要怪罪珠儿。”
婵儿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李全啊,你现在怎么不结巴了?”
李全听了,知道是少夫人吓唬他们,顿时满脸尴尬。珠儿却一脸不依地嗔道:“主子,您干吗又拿奴婢开心!”
“怎么,我吓唬他你心疼了?你一直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现在不吓唬吓唬你们,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婵儿不满地说道。
再后来,婵儿便做主,将珠儿许配给了李全,再过半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
容若的一句话扯回了婵儿的思绪:“珠儿这丫头什么时候和李全……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婵儿冲他挑了挑眉,笑了:“不知道了吧?我才不要告诉你!”
容若走到她面前,眼睛一瞪:“你真不告诉我?”
“不告诉!”婵儿干脆极了。
“那好,你……你可不要后悔!”说罢,容若便快速地伸手去呵她的痒,婵儿连忙躲,却没有躲过。她很怕痒,于是一下子软在了容若的怀里……
“你快放开我啦……不要动我……好痒的……”
“那你告诉我啊!”
“放开我就告诉你……”
窗外,明亮的月光洒满大地,柔柔地望着房内的温馨。
注:《南乡子》出自于纳兰性德的《饮水词》
第五十五章 绝塞生还吴季子(1)
容若考试成功,无数人都来明府祝贺,容若一直都是避而不见,但是有一些人却不会遭遇这种情况,那就是容若的文友们。他们与那些居心叵测,抱有其他想法的人们不同,表面总是一副清高之态的他们对与自己好友高中的消息,真的是由衷感到开心。所以,便相约一道来明府为他贺喜。
得知他们要来,容若开心不已,立刻便着手准备,要在渌水亭中摆下酒席宴请他们。在容若的心中,这些朋友远比那些八旗纨绔子弟要重要的多,虽然他们为汉人,但是每个人都是对人真诚,并且胸怀大志的人。容若和他们在一起,会由衷的感觉到一种轻松与自然。在他们面前,他可以尽情地倾吐自己心中的愤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展现出一种最自然的形态。这些真性情的人们,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他们豪放的饮酒吟诗,坦率地表露自己的真实心境,对待每个人都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也正是正因为如此,容若才会对那些阿谀奉承之徒的登门不屑一顾,才会对于这些人的拜访极其重视。
婵儿望着从清晨就满面春风的容若,自己也是从心底感到高兴。她对于容若的友人,不仅仅是感到敬佩,更感到由衷的感激。因为容若是一个有什么事情都自己藏在心底,独自去承受的人,虽然他也会和自己说一些心中的不快,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将忧虑压抑在心里,不愿意吐露。只有当那些好友来访,容若的脸上才会露出明朗的笑容,当他们把酒言欢之时,他才会尽情地诉出心中的抑郁之情。只要欢聚一次,容若便会开心好长一段时间。正因此,婵儿对于这些友人的到来,也是打从心里感到欢迎。
正值春时,满目皆是旖旎春光,府中后院中更是花团锦簇,蜂蝶成群,围绕着池塘,种着一圈垂柳,此时已然抽出了新枝,如珠帘一般软软地垂下,从远处望去,好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绿纱般,朦胧至极。渌水亭就座落在池塘东侧的假山之上,好像是仿着醉翁亭的样子,亭顶的四角翘起,如同是一只棕黄色鸟张开翅膀一样覆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别致典雅。亭子的四周还很有意境的吊上了淡绿色的薄纱,随风舞荡着,使整个亭子都显现出了一种脱俗之气……
婵儿与容若一早便到亭中等候他们的到来,约摸巳时左右,梁汾、西溟、维崧等一小群人便来到了府中。一边互相问候着,几个人一边向渌水亭的方向走着,还未到的时候,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却是一首《高山流水》。
驻足倾听,只闻此声淙淙铮铮,若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似松根之细流;扬扬悠悠,俨行云流水……
他们几乎是屏着呼吸向前走着,生怕会扰乱这绝美之音。轻手轻脚地来到亭边,他们驻足而望,薄纱随风而舞,里面两人皆是玉色衣冠,一立一坐,远远看去,仿佛不似凡尘中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琴声戛然而止,他们才都缓过神来,西溟不禁有些发痴,忍不住开口吟起了李白的《听蜀僧浚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只听亭中传出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姜先生,婵儿可不是老僧哦!”
说罢,薄纱被掀起,容若携着婵儿走了出来:“容若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维崧抚掌道:“我们是在此倾听多时了,这琴声真的是太悦耳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婵儿脸一红,深深福身道:“陈先生严重了,婵儿今日在亭中恭候,深感几位先生与容若的情谊,故才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一表心意,真真是献丑了。”
一边说着,二人一边将他们让进了亭中。
这时,早有丫头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而婵儿则亲自站在一侧为他们端茶递水。后来禁不住他们的连声相邀,坐在了容若的身侧。几人见她虽然温婉动人,但是却丝毫没有扭捏做作的姿态,不禁暗自称赞。西溟开口便道:“婵儿,时常听容若谈起,说你才华丝毫都不在他之下,所以我们都对你很是敬佩啊!”
婵儿听后,看了眼容若,随即笑道:“姜先生,婵儿不过是读过几卷书,习得一些字而已,哪里有什么才华?怕是容若那日酒沉了吧?”
容若无奈地抚了抚额头:“我这可是在夸你啊!”在这些人面前,他从来都不故作姿态。
婵儿却斜睨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成王婆了?”
几人见他二人如此有趣,不禁哈哈大笑,对于婵儿的聪颖狡黠更加赞不绝口。
谈笑了一会儿,酒菜陆续都上来了,婵儿为他们倒酒布菜之后,便悄声对容若说道:“我先回去,你们聊吧,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多饮酒。”
容若笑了笑,然后低声道:“遵命,娘子请便!”
婵儿暗自睨了他一眼,背地里轻轻地拧了他一下,然后小声道:“没正经,这么多人呢,也不注意形象!我先走了。”
说罢,她然后转身对客人们笑道:“各位兄长,婵儿便先退下了,大家不必拘礼。”众人连忙起身相送,婵儿轻轻福身,然后便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西溟看向了容若:“看来,现在你是已经打开心结了。”
容若不语,但是眉眼之间缠绵的情意却清楚地证明了他的话。众人见此,心中都开心不已,真心地为他们的和谐而感到高兴。
之后,主客把酒言欢。可是酒过三巡,容若发现梁汾有些闷闷不乐,于是连忙开口询问:“贞观兄?今日你为何总是面带忧愁?若是有什么事情,便说与小弟知晓,说不定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第五十六章 绝塞生还吴季子(2)
西溟深深一叹:“容若,他还在为吴兆骞之事烦忧啊。”
容若听后,身形一滞,不禁也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们无人不知,吴兆骞与顾贞观是好友,吴兆骞由于顺治年间的一场科场事件受冤被充军宁古塔,当时梁汾便承诺要营救,但是却一直未能实现,转眼间二十余年已过,却丝毫没有结果。现在消息传来,说吴兆骞目前身体很不好,而边塞条件又非常艰苦,故更是雪上加霜,听到此,梁汾更是着急不已。可是却有心无力,没有丝毫的办法。
容若小心地开口道:“梁汾兄,汉槎……”
“唉,汉槎现在身体抱恙,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啊!若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梁汾甚至无法成句,于是便起身走到旁边拿起笔开始舞墨。
其余人知他现在心情忧虑,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在身后看着他。好一会,他才搁笔长叹,回身端起了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容若等人上前,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只见上面是两首《金缕曲》: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捉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至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穷瘦,曾不减夜郎孱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读完后,容若不禁叹服,被梁汾对汉槎的友谊感动,几欲落泪,而其他几人也皆扼腕而叹。容若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了梁汾面前,认真对他说道:“弟虽素未与汉槎蒙面,但既然能令梁汾兄如此牵挂,他自然应是人中翘楚了。梁汾兄不必太过难过,这件事……小弟愿为兄分忧。”梁汾大喜:“容若,你可有办法将汉槎救回?”
容若叹息道:“小弟自当尽力而为,但是……这件事并不容易,我会找时机与阿玛商量,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只是,梁汾兄,你要清楚,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妥的,所以,急不得……”
梁汾勉强笑道:“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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