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彻查此事,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太子和滟小姐都禁闭在东宫之内,不得出来,小姐,我好担心暗香,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我又打探不到她的消息……”
“她只是个小丫头,只要滟儿没事,她也不会有事的。”
我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身体,心里,其实也是惶然不定的。
滟儿就快要生产了,遭逢剧变,她又一直生活在家族的庇护之下,我真的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还有潋。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那份亲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而什么也不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对着疏影开口道:“帮我梳洗更衣。”
疏影怔了怔,我却不再多说,径直起身走到铜镜面前梳理长发。
我不知道南承曜要我进宫所为何事,自己又可以做些什么,却明白,如果我只是留在归墨阁内自怜自伤,那便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
当秦安到归墨阁请我的时候,我已经一切收拾妥当。
我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正门,那里,早早的候着一辆马车。
南承曜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就出来,又或者是因为见了我一丝不苟的妆容和唇边一直顽强维持的淡漠笑意,他的眉心,几不可察的微微蹙了一下。
他将手递给我,想要扶我上车。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将手交到他手中。
马车很快向着紫荆宫的方向驶去,南承曜深深看我:“清儿,不管你在想什么,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我的唇边,忽然就勾出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弧度:“殿下如果后悔带我同行,现在还来得及,因为从此以后,不管何事,我只凭本心。”
他的眸中似是有压抑得太深的情绪一闪而逝,却终究只是闭了闭眼,一字一句的开口:“慕容滟呢,你也不顾她了?”
我僵住,定定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而他缓缓转眸,目带决绝的看我:“今日入宫,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你多说一句话,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第98章
我浑身冰冷,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了。
他却转眸不再看我,也不再多说一个字,侧脸的弧度冷峻异常。
恰此时,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宣礼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空气——
“恭请三殿下、三王妃入宫!”
他没有理会我,径直掀开车帘下车,也没有丝毫伸手扶我的打算。
早有小太监低眉敛目的垂首恭立一旁,等着扶我下车。
而我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弹。
“恭请三王妃入宫!”许是见我久久未有动作,那小太监重新细声细气的开口催促,虽然仍用了敬语,但话语里已经隐约可辨几丝不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冷冷传来:“连主子也敢催促了,可真是李康安教的好奴才!”
那小太监一惊,猛地跪倒南承曜脚边不住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殿下恕罪!奴才该死!请殿下恕罪……”
南承曜冷冷看他:“你跪错人了。”
那小太监也是极为机灵的,立时转向我磕头如蒜:“奴才该死,求王妃恕罪!求王妃恕罪……”
我正欲开口,却听得南承曜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传来:“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
立时便有人应着“是”,利索的架住那个小太监往我们的视线外拖去,那小太监被堵住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微弱的呜咽声渐渐远了。
我抬眸去看南承曜,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却已经大步走回车前,不容抗拒的握着了我的手腕,看似是扶,力道却大得几乎是拽我下车了,暗黑的眼眸深处,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双足甫站落在地的那一刻,他松开了我的手,声音低低的响在我的耳边,那样轻,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得到,却每一个字都沉入我心底:“你最好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我跟在南承曜身后,随着引导太监从承天门入,一路走过嘉德门、太极门、朱明门、两仪门,最后缓缓步入了皇上居住的定乾宫正门。
在这高墙禁宫之中,传得最快的便是流言蜚语,承天门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就在刚才,可是,却像是已经传遍了这紫荆宫的每一个角落一样,亦或者,是因为我太过敏感。
总觉得,这一路行来,所遇宫女太监,对着我们行礼,无不恭敬到小心翼翼。
而他们虽极力避讳却仍控制不住看向我的眼神里,亦是包含了太多意味不明的光影在其中。
我垂下羽睫,掩住所育不合时宜的情绪。
进了定乾宫后殿,皇上正神情倦怠的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气色并不甚好。
而庆妃娘娘亲自侍奉一旁,一双羊脂般的玉手正轻轻替他按摩头部。
我跟在南承曜身后,咬牙对着眼前这个眉目冷硬的老者跪了下去。
他的手不甚在意的挥了挥,示意我们起来。
正是这双手,沾满了我至亲之人的鲜血,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一个字都不能说,藏在宽舒衣袖下的双手,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那样的疼。
然而这疼,却抵不过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你带她来做什么?”皇上淡淡开口问道。
“听闻父皇近日头疾又犯了,儿臣想着她恰好知道一些偏方,之前还有些用处,所以这才带着她进宫来试试的。”
皇上闻言,眸光微微缓和了下,出口的话却仍是不冷不热:“那是过去,现在她再给朕开方子,焉知不会是毒药。”
“父皇言重了。”南承曜并不回避皇上的视线,带了点不在意的语气开口道:“女人么,既然嫁了人,就像是从娘家泼出来的水一样,今后种种,自然是相夫教子,以夫为天,哭过了闹过了也就算了,日子还是得照样的过。父皇信不过她,难道还信不过儿子吗?”
皇上深深看他,半晌,才再开口:“你还是要保她?为什么?”
“她怀了儿臣的骨肉。”
皇上嗤笑了下:“慕容滟不也怀了你大哥的骨肉,他点头废太子妃的时候可没有多少迟疑。曜儿,我一直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况且,我现在只是要废了她三王妃的名分,她的命自然可以留到生产过后。”
南承曜没有说话,停了片刻,突然静静开口:“父皇,你还记不记得母亲?”
皇上面色一变,静默不语。
而南承曜的声音略微低沉,再度响起:“儿臣很清楚自小没有母亲照顾是什么样的感受,并不想让我的孩子再经受一次。”
皇上看着他,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那丝柔和当中,又带了些许愧疚伤痛的复杂情绪,似有所松动。
却不想庆妃娘娘忽而轻轻叹道:“三殿下和王妃倒是情意笃深,只是可惜了慕容一族辜负皇上深恩,做出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日后的小世子或者小郡主,有一个罪臣之后的母亲,也不知道……唉……”
南承曜缓缓转眸看向庆妃,而庆妃娘娘却并不看他,眸光中带了一丝决绝和复杂,朱唇微抿。
皇上的眉目重又冷硬了下来,他沉吟片刻,然后对南承曜开口:“待孩子出世之后,你可以将他交由新王妃抚养,杜家那个女儿虽然貌美,但出身到底低微了些,宠着点无妨,但不能太过,朕会再为你挑一门合意的亲事的,必然会选择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来承担小皇孙的养育重责,朕相信,无论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新王妃都必定会视如己出的。”
“视如己出,‘如’,毕竟不是‘是’。就连亲生孩儿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别的。”南承曜的唇角,缓缓带出一个微凉的弧度:“父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不是吗?”
皇上的神情深深震动,良久没有说话,而目中那丝复杂光影也越发的幽深。
庆妃娘娘柔媚的眼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不再闪避,直直看向南承曜,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问道:“三殿下一直不肯废妃,今日又将她带到定乾宫来说了这许多,只是为了孩子吗?”
第99章
“不然娘娘以为是为了什么?”南承曜淡淡开口,一字一句,不答反问。
庆妃娘娘深吸了一口气,唇边维持着一抹倔强的尖锐笑意:“方才承天正门前那一幕,三殿下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南承曜冷笑了下,目带冷意与警告的看向庆妃:“我的东西,再不合意,我宁可自己毁了,也容不得旁人来欺侮轻慢,更何况还是个吃了豹子胆的狗奴才!”
庆妃娘娘咬了咬下唇,不说话了。
而南承曜也并不等她反应,重又对着皇上放缓了声音说道:“父皇,她腹中怀的,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儿臣自然爱惜。只是,这的确不是儿臣不肯废妃的最主要原因。”
他略微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交给了身侧的小太监呈到皇上手中,静静开口:“父皇看了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皇上一面展开奏折一面问。
“这是父皇命儿臣代阅的折子当中的一份,是龙飞将军秦昭,自邺城六百里加急送到朝廷的。与北胡一役是什么样的情况,儿臣班师之后已经向父皇禀报得很清楚了,只是当时因为慕容清是儿臣妃妾,很多功劳不便多说。但她在邺城置生死与度外,巾帼不让须眉,为我南朝立下大功是真,她在漠北极得民心也是真,父皇可以看看折子后面附上的漠北边关万民请愿书,骤然废妃恐失民心。按秦昭在折子当中描述的情形来看,造成变乱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上一页一页翻看着奏折,以及其后所附的请愿书,面色阴晴不定:“类似的折子还有多少?”
“不多,但也是有的。就像是南疆那边也有折子上来替慕容潋请命一样。”南承曜状似略微思索了下才再开口。
皇上“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砸到地上,冷笑道:“还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慕容潋都有胆子带兵攻到上京了,若非他手下的那员副将良心发现禀告了朝廷,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到现在,还要朕饶了他们吗?”
我没能忍住,正欲开口,南承曜的声音却抢先一步急急响起:“父皇息怒!慕容家气数已尽,而我南朝却是天命所归,这一点,慕容潋想必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只带三两个亲随就回上京的。儿臣以为,就像是当日慕容清告诉儿臣的那样,他还没这个胆子谋反,也谋不出什么名堂!”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我,眸中的森冷强硬,似是在提醒我他之前说过的话一样。
“是吗?”皇上淡淡看向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是”。
“可是,他身为武将,不得旨意擅自带兵返京就是死罪,连这点规矩都没有,朕又留他何用?”皇上一面冷笑,一面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我死死的咬着牙,却仍是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只得一径低垂面容,强迫自己忍耐,一言不发,而南承曜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自然,军令如山,否则对天下也不好交代。”他顿了顿,重又开口:“只是,儿臣以为,可将凌迟处死改为问斩午门,慕容潋毕竟在漠北一役中战功显赫,在南疆戍边也有苦劳,仅以两三人所行的‘谋反’一事就将他凌迟,未免有伤军心士气。而慕容清更不过是一介女流,当日慕容家起事的时候,她在府院深处积弱养胎,儿臣可以确定她并不知情,既然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儿臣以为,留着她已无伤大雅,倒是可以安抚漠北民心,更能彰显我朝宽德。”
皇上一言不发的听他说完,半晌,语气清淡的开口,眸光,却如鹰一样锐利,牢牢锁住了南承曜的面容:“当初,也是你提出的将慕容铎一家的凌迟之罪改为问斩的吧——你几次三番为慕容家说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承曜坦然回视皇上,语气平静:“父皇会这样问,是因为儿臣的王妃是慕容家的女儿,可是父皇忘了,这桩亲事并不是儿臣求来的。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提儿臣的建议,父皇思量之下或许就会发现,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是到了如今,所有人对涉及慕容家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而儿臣不过是尽了一个身为皇子的本分。”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皇上一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可他神情坦荡自然,并没有半分不妥,见皇上仍然不做声,他微微垂下眼眸,片刻之后重又抬起,一字一句静静开口——
“如果父皇一定要怀疑儿臣的居心,儿臣只能说,现如今的慕容家,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图的?相反,那是一个火坑,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儿臣明明懂得,却还是知不可谓而为之,除了为我南朝社稷着想之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给我的孩子一个正常的、有母亲陪伴的童年,以弥补儿臣儿时的遗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上的神情震动了下,眸光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忽然的一皱眉,抬手扶上自己的太阳穴用力的揉着,庆妃娘娘连忙道:“陛下,头又疼了?”
李康安亦是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还不快宣太医来!”
房中伺候的小太监应了声“是”,匆匆去了,不一会却是王海端了个托盘匆匆进来,动作那么快,绝不像是临时起意才准备的。
庆妃一见托盘上的东西,不由得气急骂道:“狗奴才,你瞎掺和个什么劲!让你去请太医呢!你拿这些东西进来做什么?!”
王海慌忙跪地磕头:“奴才见万岁爷头疼得紧,以往这偏方又最是管用,所以奴才才想着在太医来之前,先……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看了一眼托盘之上,玉缸中的葱汁,眼中极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或许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他猛然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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