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干眼泪瞪他:“凭你的身份,进出皇宫又有何难?你明明就是在气我没有事先征得你同意,故意给我使绊!”
星璇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没错,就是身份。你如今是后宫新纳的嫔妃,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我怎能随意来访?退一万步说,我自保有余,你却……”他摇摇头,截住话端,又问道:“如果弄月所言都是真的,你何不等我先去劝说皇伯伯?”
“我不想你卷进来,这样很容易被他误会成你别有所图。何况,我们用其他方法试探过,皇上极为排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提。”我顿了顿,正色道:“只要你相信,梨落现在便可起誓,无论如何我绝不伤人性命,传国玉玺用于祭天后定当完璧归还。他日若有违誓言……”
“我相信你。”星璇淡淡的说:“不然我今日也不会来。不过,比起你的悲天悯人,我首先想的是怎样让你在后宫活下去。别忘了,你也是别人用来布局的棋子。”语毕,他抬手击掌:“都出来吧!”
随着几声脆响,水榭的假山后走出一男一女。女的梳着双环髻,宫装打扮,清秀可人。男的身材颀长,着一袭青绸衫,脸上却罩了个白金面具。
“小蕊。”星璇简单的介绍:“我们老管家的孙女,是个信得过的伶俐丫头,你的饮食起居都交给她了。我已经和穆将军通过气,你对外就说是从娘家带来的。瞿牧……你先把那面具摘一会!”
那男子闻言取下面具,看样子和弄月差不多年龄,乌黑柔细的青丝搭在脸侧,干净的气息,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肌肤,乍看之下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离开了面具的遮掩,他似乎很不适应,眼眸在阳光下恹恹的半睁半闭。
见我一脸讶然,男子腼腆的笑了笑,重新将面具戴上。
“我最得力的部下,从今天开始,他会不分日夜的跟随你百步以内。”
小蕊接过我手中的夜行衣进了屋,瞿牧点足跃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青烟飘过,霎时不见人影。我瞠目结舌,星璇见怪不怪。
“瞿牧是难得的武学奇才。除去打小练就的身手,他的双眼天赋异禀,夜色中视物与白昼没什么两样,听觉也是异常灵敏。美中不足的是他年幼时因一场大病烧坏了嗓子,药石无济,现今也只能借助纸墨交谈。你若有事找他,”星璇掏出一只红绳系起的金铃递过来:“就用这个召他现身。”
“我觉得你还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我这里并没有有与之匹敌的危险……”我犹豫着没有伸手,想起轩辕真人与螭梵说过的话,心知时逢政权交替的乱世,萧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有目共睹,比起我来,星璇才是真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有备无患吧。”星璇答得轻松,上前将铃铛挂在我腰间:“套牢穆子云谈何容易,他们什么招数向不出来?再者,你那冒充刺客的活儿交给瞿牧好了……”他皱皱鼻子,想了半天才冒出下一句:“他比你胜任。”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忍不住打趣道:“知人善任是历代明君的共同点,你倒学了十成。”
“你卜卦的功夫别是又进益了。”星璇笑起来,紧接着话锋一转:“既然李半仙如此神机妙算,不妨再告诉我,倘若星璇真有入主金銮的那一日,梨落又在哪里?”
樱花树下,白衣少年迎风而立,胭红的花瓣翻飞,渐渐飘落在他的头上、我的肩上。
无数套说辞在脑中千回百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挥之不去的,是他那年在天山留给我的最后一抹笑,血染山河的无悔。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可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我勉强笑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清亮如水,此刻正盛满期待。
咬咬唇,我决定拣最现实的理由来说:“按照本朝律法,先帝的宫眷自有去处,我虽然是冒充穆巧眉,但是同样不可能留下。新君即位,会有很多你从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也许疲于应付也许乐在其中,久而久之,等一切步上了正轨,你就会慢慢领悟到何为君临天下,拥有的和想要的便都与现在不一样了。重任在肩,你平日里哪还有功夫来我胡吹乱侃……”
一声嗤笑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星璇眯眼看了看天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在淮北的竹苑里,你对弄月也是这么说的吗?之所以这样,他才放心送你入宫?只等你功成身退,他得偿所愿,我就守在这金丝笼里修身治国平天下?”
“呃……”我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这关他什么事?”
星璇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我被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笑弄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我在想……”星璇慢吞吞的移步到我跟前,双手懒洋洋的往树干上一撑,不偏不倚的将我圈在中间:“是不是应该说得更明白……如果我想要的只是你呢?”
衣袖上淡淡的熏香入鼻,我已经不能正常思考,眼睁睁的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孔渐渐逼近,相隔一小段暧昧的距离停下。他凝神看着我,眼神中散不开的迷蒙。
“梨落……”星璇轻声念着我的名字:“我们上辈子……或者更早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没有。”我连连摇头,极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其实你也不用靠这么近,我能听明白你的话。”
我刚说完,他不仅没站直,反倒缓缓低下头,视线停在我唇上。
我心中一慌,在他靠过来的那瞬间,身子沿着树干往下一滑,就势蹲在了地上。
“星璇,我肚子疼,好像吃坏了……”
头顶传来微不可闻的低叹。
“疼得厉害吗?”星璇无奈道:“我去让小蕊给你请御医!”
我捂着肚子点头,听着脚步声远去,始终没敢再看他。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一零六 千寻ˇ
深宫后院永远都没有太平,华衣锦缎下是一颗颗被权欲熏染得扭曲的心,萧皇后之父萧晖贵为右相,只手遮天,由着女儿在后宫兴风作浪排除异己,一连闹出几起命案后,我开始明白星璇把瞿牧安排在我身边的用意。众人眼里,再怎么孱弱的身子总有养好的时候,再加上楚天佑三天两头不断的遣人送些珠玉首饰名贵补品来,暖春刚过,赏心殿陆续迎来上门寒暄的妃嫔,其中不乏萧皇后的羽翼,我厌烦至极,却又不得不假以辞色,暗自数着时日,耐心等着往返于寝宫与赏心殿之间的瞿牧带回好消息。
百无聊赖中,与外界的书信往来成了我最大的消遣。螭梵照旧来无影去无踪,婉儿的信笺中常常会掉下一些粉白的花瓣,她很开心的告诉我,父亲的幻术很棒,走到哪都能变出满树梨花,她就坐在花树下给我写信,她还问我有没有闻到浣玉林的花香。我每次都很用力的呼吸,然后,每次都会窒息。
弄月有时会托穆子云捎些小玩意给我,手工作坊的蜡染布袋、憨态可掬的木偶娃娃、街头夜市的桂花凉粉……林林总总的平凡物事总能让我爱不释手,惊喜之余更为神往。星璇偶尔也会来赏心殿小坐,两人一如既往的谈天说地,绝口不提他事。
瞿牧每次进出时我总是不免提心吊胆,怕他被人跟踪或是下绊,稍有差池,星璇便会大祸临头。这一世只不过是仗着沧渊的神力逆转了时空,然而,每个人的轨迹多多少少总与前生有着难以言喻的契合。好在玄火宫没了火神秘籍,裴家的劫难早已化解。而今无论如何,只有星璇登上帝位,才算是真正度过了宿命中的劫难。正因如此,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近来听闻楚天佑要外出行猎,瞿牧活动得更为频繁,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
这一日又是夜深,我打发小蕊先去睡了,一个人留在前厅等瞿牧。在纸上涂涂画画了一阵子,窗边用来计时的沙漏咝咝作响,衬得庭院里无边的静谧,我开始不停的跑去门边张望,最后干脆坐在门外石阶上,望着一池红莲发呆。
清风摇碎了月影,间或有小虫在草丛啾啾鸣叫,我微微阖着眼,意识有些涣散。不多时,竟然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忽远忽近的声响,杂乱无章的片段,渐渐的,心如击鼓,满头大汗,却怎么也醒不来。
犹自挣扎着,感觉有人向我走来,衣袂翩飞间,冷香浮动,幽幽入鼻,说不出的熟悉。梦魇刹那间如潮水般退去,记忆深处,一汪紫潭,缱绻万千。岁月凝固其中,直让人忘了身处何地。
风穿过回廊,在窗棂下盘旋,听起来很像是有人在轻唤。
落儿……落儿……
泪水一点点沁出,我轻轻摇头。这恼人的幻觉,竟让我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肩,我心中一惊,猛地直起身,“咚”的一下,前额撞上一堵铜墙铁壁,疼得我叫出声来。
“瞿牧……”我头昏眼花的站定,顾不上疼痛,赶紧拉着来人上下前后的看了一番:“你没遇上危险吧?这阵子出入得太过频繁,会不会泄露了蛛丝马迹?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瞿牧安静的看着我,面具在月华中泛着柔柔的银光。
我这才反应过来,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进去再‘说’吧。”
摊开纸墨,瞿牧抬了抬右手又放下,左手执笔写下几排小字:“我回了一趟静王府,小王爷明日即随皇上去围场行猎,我们可以行动了。弄月嘱你将金蟾丝衣上身,以防利器。”
“太好了!我们先去寝宫换出真玉玺,相对而言,再找机会取他几滴血就简单多了。”
瞿牧点点头,俯身又写了几个字:“刚才撞得疼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疼痛又回到意识里,我摸摸额头上鼓出的大包:“当然疼!我说……你晚上是不是可以不戴面具了,难道月光也会灼伤眼么?”说着,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让我看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这么厉害,赶明儿我也弄个一摸一样的来防身……”
瞿牧忙避开去,摇头摆手。
我被他的紧张逗笑了,不再为难他:“我让小蕊先去睡了,她在厨房里留了些宵夜,我这就去拿来,一起填填肚子。”
才走几步,瞿牧赶上前拦住我,朝桌上指了指,我回过头时,他又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纸上墨迹未干,“稍等,我给你弄点热的吃食来。”
我没想到,瞿牧一介武夫,居然也会洗手做羹汤,而且看相似乎还不错。兴起之余,我特意挑了颗个大的莲子放进嘴里,牙关一合,差点没再次叫出声来。这哪里是莲子,分明就是铁丸……
我泪眼汪汪的抬头,见瞿牧正专注的看着我,于是强忍着狂揉腮帮子的冲动,狠狠心,硬是将整个莲子吞下肚子,接着示意他也尝尝。
他依言吃了一口,中途没有停顿。吃完后咂咂嘴,似乎相当满意,大概也是饿了,连着几大勺,他的碗很快就要见底。我满腹狐疑的盯了他半晌,确定他不是装的,便又舀起一勺,试探着抿了抿,这一回却是入口即化颊齿生香。我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厨艺生疏了些,莲子羹没有炖到火候或是受热不匀,其他美食我不敢夸口,区区莲子羹可正是我的拿手活……我暗自偷笑,当下正准备得意洋洋的卖弄一番,忽听“嘎嘣”一声脆响——
瞿牧缓缓放下碗,本能的想摸脸却又隔着层面具,手僵在半空上下不得,最后紧握成拳放下。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张张嘴,吐出一颗滚圆的莲子,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
我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笑,可就是忍不住去想象面具后的脸是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继续扮酷或是如常人般呲牙咧嘴,抑或是在肚子里开骂……
唇角抽动了两下,我努力让自己不要颤动得太离谱,好心倒了盅茶给他,然后火烧眉毛的转身……结果还没奔出前厅就坚持不下去了,扶着门框狂笑。
“你为什么会做莲子羹?什么时候学的?”
在我口若悬河的讲授完制作上乘莲子羹的心法后,瞿牧提出了两个问题,不算刁钻古怪,却让我当场愣住。大约在瞿牧眼里,我是侯门千金,亲自下厨是绝无可能的。他一时好奇,而我也快忘了当年是为了谁学会的这门手艺,可能,是太久远了。
笑容不自觉的敛起,我装作没看见他写的字,端起茶盅细品香茗。衣袖沿着小臂一点点滑至手肘,我却迟迟不肯放下。
一盅茶喝完,瞿牧还没有告辞的意思。我有些奇怪,借着眼角余光,发现瞿牧正对着我的手臂发呆,我下意识的看去。明亮的宫灯下,雪白肌肤中嵌着的一点守宫砂格外醒目。
我有些心虚,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破绽,不自然的缩回手臂。
瞿牧马上反应过来,起身对我抱拳,抬脚往外走去,似有似无的清香又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我稍稍恍神,他已到了大门口,我忙唤住他:“我是因为以前喜欢吃便学着做了,你要是也喜欢,我一定教会你。”
瞿牧侧过脸,轻轻点头,眸中流光溢彩。他那张面具的眼部原来还镶着水晶样的薄片,极淡的紫色,不仔细看根本不容易发现。
我晃晃脑袋,聚拢涣散的心神:“明晚我换好夜行衣在这儿等你,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本想为夜间行动储存点精力,结果第二天早上很不巧的被萧皇后的大驾给惊醒,小蕊麻利的替我收拾妥当迎了出去。
刚赶到门厅,迎面就见着了全副武装的萧皇后,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的缓缓迈着方步……我不可遏止的联想到庭中踱步的大公鸡,忙低下头掩饰笑意,顺带行礼。
萧皇后走到我跟前站定,环视一圈道:“真是个清净地儿,难怪妹妹好睡呢!”
我本就因渴睡而头昏脑胀,当下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昨晚灯下刺绣,一时兴起忘了时辰,睡晚了点。”
见我低眉顺眼,萧皇后极有成就感的继续训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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