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临也去查了书本,知道那个位置叫做“胃”,人吃下的东西,都会先抵达这个地方。
他想,一定是那个纸团在作祟。
小临也开始睡不着觉,他只能用力抱着毯子,逃避般闭上眼睛。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的东西不着边际。墨水是不是有毒?作文纸上的格子都是红色的,是不是血迹?为什么老师会说自己没有诚意?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家里没有大人,癫了一整天的妹妹们也已沉沉睡下。
小临也独自咬紧牙关,想要做点什么驱散这种恐惧感。
于是他开始思考。
他想了一整个暑假。——整个暑假。
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临也也觉得肚子里的那个纸团一直都在。薄薄的一张纸压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像铅球一样——沉甸甸的。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
“唔……”
“哎呀,你醒了吗?看来临也你做了个美梦呢,嘴里一直嘀嘀咕咕个不停。”
轻松愉快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却像锥子一样刺得病人耳中隐隐发痛。
临也觉得视野模糊,想抬手擦一擦眼,结果手却累得抬也抬不起来。浑身上下都被疲惫感所控制,只要动一动就有痛楚袭来。
挥不去身上的疼痛,临也只能虚弱地看了看四周。
这个房间的布局与奢华的装潢他曾见过几次,正是三角梅酒店的豪华套房。而此时他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还盖有一张舒适的羽绒被。不远处百合花样的水晶吊灯正散发带有暖意的白光。
视野角落里,自己的肩膀处贴了一张奇怪的膏药,带有一阵郁郁青草般的清香。
他歪了歪头,费了好一会儿才想通自己的处境。
“……新罗……你留下了那封信吗?”
“哈哈哈,真不愧是临也啊,醒来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吗?”
一直在旁等待他回应的新罗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微微屈身凑近,小声道: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急着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已经跟四木先生达成协议了。如何?被人背后捅一刀的感觉,舒服吗?”
“呵呵呵呵呵……感觉确实不一样啊。岸谷新罗。”
临也鲜红的双眼泛着微光,浅浅笑着,斜着眼睨向床边的医生。
被指名道姓的岸谷新罗却不以为然,利落地脱下手上的一次性医疗手套,随手扔到床头柜上的托盘里。而后拍了拍沾了些血迹的白袍,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临也枕边。
“是赛尔提把你们载回来的。静雄一脸血地把一身淤青的你扔到地上,像扔一块抹布一样,让我好一番心惊胆跳呢。”
“呵呵……用错词了吧,分明是欢欣雀跃才对吧。”
“哪有这种事。”
小声谈笑着,新罗朝临也做了个鬼脸。
然后他很快重新站起身来,双手□袍子口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开几米,做高调旁观状。
“临也,看来是你输了啊。”
折原临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豪华套房的天花板,并不作声。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临也动动嘴唇,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砰的一声响动却让他吓了一跳。随后就传来了平和岛静雄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热水淋到身上那些刀伤,痛死了……”
临也勉强抬头看了眼,发现静雄光着上身,边擦头发边从浴室走出来。浴室门被他用力甩在了墙上,正吱吱呀呀地晃动。
一阵朦胧的热气从浴室漫出,却掩盖不住他肌肉匀称的身体上横七竖八的各种刀伤。估计因为汗水和热水的刺激,那些伤口都泛起了浓重的暗红色,远远看过去,简直就像用马克笔一道道画出来的一样。
看他走出来,新罗倒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还笑着迎了上去。
“哈哈,所以我不是让你先别洗澡的吗?之后只要拿消毒水擦一擦就行了。”
“不擦了,痛得要命。”
静雄擦拭完那头湿漉漉的金毛,就哒哒哒地踩着木地板走了过来。酒店标配的白毛巾被他揉成一团,直接扔到了地上。临也看他走来,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继续看着天花板。
对于他无声的反抗,静雄却毫无感想,只是大咧咧地拉过床边一张软椅坐下,然后粗声粗气地问起来:
“死跳蚤,死了没?”
临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悠悠答道:“……托了小静的福,我觉得我全身骨折了呢。真不愧是池袋切头切尾的大怪物。”
“……我真奇怪我当时怎么没把你给揍死。”
“我也觉得很奇怪啊。”
“你再多嘴啰啰嗦嗦的,我就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行啊,谁怕谁。”
低水平的争吵并没有让室内的气氛变糟,反而有些可笑。
新罗闲闲无事地站在旁边看他们开玩笑般的对话,不大愿意早早离去。当年同念来神的三个人像这样子齐聚一堂,真的是久违的了。如果可以,还真想开个小型同学会——可惜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所以新罗只待了一会儿,看够他们你来我往不搭调的交锋后,便让临也吃下出处不明的止痛片,然后潇洒离去。静雄想了想,不知为何也追了出去。
一直到离开这个房间,新罗也还是把两手塞在口袋里,甚至没有收拾一下床头柜上的器具。于是旁边传来的消毒药水味就显得分外刺鼻。
临也咬着牙坐起身来,瞄了眼十分狼藉的小托盘。
上头有大堆沾满血迹的医用棉,还有一卷用掉大半的绷带,甚至还有一只染血的镊子。
自己的伤口都只是撞伤与擦伤,虽然五脏六腑有种颠倒了个转儿的恶心感,却也只是全身发痛罢了。临也稍微动了动手脚,虽然疼,所幸都没有骨折的现象。被狠揍了好几拳,脸上如今应该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这些……都只是皮外伤。
平和岛静雄在激怒之下,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托盘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百分之九十都是属于平和岛静雄这只怪物吧。
“呵呵……新罗那家伙……”
临也嘴角扯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随手把大床上的两个软枕叠在一起,重新躺回到舒适的床上。
此时他竟不想思考什么。他想要停止思考。就像24天前的除夕夜一般,他对思考充满了抗拒。
然而就跟那个时候一样,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脑海深处不断弹出一个又一个的框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的提示。
“……啊啊,是啊……我输了……”
边呢喃着,折原临也把手背覆上了自己的双眼,遮住来自吊灯的柔和光芒。止痛片开始起效,他身上来自各处的痛楚慢慢缓了下去,
早在24天……不,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就算自己刻意不去想,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套房大门重新被推开,平和岛静雄四平八稳地走了进来。他直接往床边一坐,然后冷冷盯着泰然自若的临也看。折原临也一直以手背遮住双眼,叫他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良久,静雄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挤出了一句话。
“……这算是我赢了吧?”
“……你说呢。”
“妈的,别用反问来回答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慌什么呀,小静。你刚不是还在大庭广众给我告白吗?‘我爱你’?啊啊?怎么忽然变得像个初中生一样哈哈哈哈——”
“死跳蚤,还不给我闭嘴吗!!”
即使盖住自己的视线,临也仍能感觉到大床明显地沉了一下,紧接着眼睑下本还能感受到的少量光芒也被彻底覆盖。
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自己的手背,果然看见平和岛静雄已经以双手把他困在中间,布满新伤口的脖颈与上身也充满他所有的视野。
折原临也慢慢地露出笑容。
“……小静呀,小静呀……”
鬼使神差般,那只从双眼退开并悬空的右手摸向眼前那头蓬松的金发。
距离出乎意料的远。痛觉尚未消退的手臂与肩膀艰难地抬起,只能缓慢地前伸。
倒是平和岛静雄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顺势低下了头。看他接近,临也从善如流地闭上双眼,随后却只有鼻尖碰到鼻尖的轻微触感,以及细碎的鼻息。
折原临也伸到一半的手顺势环上了他的后脑勺,然后用力下压。
平和岛静雄的嘴唇就这么划过他青淤的脸颊,埋进他的耳际。才刚洗过的金色毛发有着高级洗发水的清新香味,叫人心旷神怡。临也贴身感受着他略高的体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下深呼吸拂过脖颈,让静雄忍不住动了动。
“喂,你——……”
“……小静……”
临也打断了静雄稍带浮躁的话,然后嗅了嗅他的耳后,半阖起眼,张口——
——用尽全力地咬了上去。
“——!!!”
静雄猛地从他身上弹起,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另一手直接扣上偷袭者白皙的脖子。
可是他还是没能掩盖成功,临也分明看到那只耳朵上头已经泛起微红,并留有半个鲜明的牙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折原临也招牌般的疯癫笑容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在偌大的套房中竟掀起了一阵细微的回音,叫静雄额上立刻显出了几道青筋:
“小静你这个笨蛋——你要上当多少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跳蚤……!!”
“——明明平时从来不会上当!真是个精虫上脑的大白痴!!哈哈哈哈哈——”
“给我闭嘴!!”
“哈、……唔!”
平和岛静雄用直截了当的方式堵住了那张叽叽喳喳聒噪得要命的嘴,并在喘/息间探入湿厚的舌头。嗤嗤的水声在零距离下响彻临也的大脑,跟阵阵疼痛一起拖慢了他的大脑运作。
于是他主动并——妖艳地回应了他的“敌人”。
“唔……嗯嗯……”
舌尖热烈地纠缠上口中的柔软,临也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地去拥吻眼前的恋人。高涨的情绪与发自喉咙的呻/吟都显得那么淫/靡,另一只手也跟着抱上了静雄结实的肩背。
折原临也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彻底”地投怀送抱过。
察觉到身下人毫无迟疑地吞下了彼此交混的唾/液,静雄像是猛地醒来般昂起头来。
临也的嘴角落下一道银丝,在柔和的灯光中闪过丁零的光点。
十分的——“妖娆”。
“混账、你不要——……”
“不要什么?”
平和岛静雄看着那张简直可以用“陶醉”来形容的熟悉面容,大脑便隆隆地轰鸣起来。
他又一次屈身,急躁地在临也已经有些红肿的嘴唇上轻咬了几下,才咬牙切齿地轻声道:
“不要煽动我。死跳蚤你现在满身是伤——”
“……哈哈哈哈哈,谁让你关心我了?谁让你对我温柔了?快住手吧笨蛋小静!这根本不适合你好吗!”
“……混账……!”
就在静雄恼怒得不知作何回应才对的时候,临也又一次主动抱上他的脖子,张口就咬上他的肩胛。然而肩上的肌肉明显比耳朵要厚实,静雄甚至没有感到多少痛楚,只有一点带着刺激的疼。
无可否认。
折原临也比谁都还要擅长于煽动自己。
比如说现在,他用尽全力地啃咬自己的肩膀,然后看那一寸的皮肤泛起红色,又伸出濡/湿的舌尖去轻轻舔/吻——每一个举动都让彼此间的空气升温并凝聚。
临也小心地舔/吻着静雄的躯体,味蕾品出微咸的味道。
然后他慢慢缩起身子,顺着静雄的肩头一路下滑,留下一道晶莹的水迹——最后,停在他的心口处。
那里是怪物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口。
当时临也拼尽全力,甚至旋转刀尖,却也只能挖出仅几毫米血肉的地方。那里曾留下潺潺的鲜血,如今却因为这头怪兽超越人类的身体能力,已经完全止血并结出一层淡淡的膜。
折原临也毫不客气地把舌头探进那个伤口,戳破那层即将结痂的血膜。
腥甜的味道在他口中迸发。
“……!”
静雄立时感到一阵透心的刺痛。却没有强硬地把怀里人推开。他低头看临也像吸血鬼一样从自己左胸吸/允出鲜红的液体,嘴角星点的血迹看起来是那么疯狂。
——这实在是太扭曲了。
平和岛静雄一直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的变态,是一种神经病。
而对方也毫无保留地,高调地向他展现了自己也是神经病患者的原生姿态。
感受到小静疼痛得紧绷的胸肌,临也呵呵低笑着放过了那个伤口,然后抬手擦了擦染血的嘴角。
平和岛静雄一声不吭,也不去理会仍在冒血的心口,只随手把临也抱进了怀里。
鲜血马上染红了洁白的羽绒被。
“……小静呀……”
“干嘛。”
“你不怕会厌吗?”
“……你想说什么。”
“每天对着同一个人,同一张脸……重复一成不变的日子……千篇一律,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毫无改变。”
折原临也病症发作般开始不停重复“毫无改变”这四个字,声音也越来越细,越来越抖。
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细水长流”这四个字的人类。他追求刺激,追求新鲜,追求——他想要的“答案”。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是他,一个癫狂的疯子。他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