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笑华干笑,“什么出名,尽是惹麻烦。”又提提外卖,“我把它关家里了。”
梁铮的笑就收敛了,“关家里?没跑出去?”
“嗄?”
朱笑华愣住,好像才意识到什么,拔腿就往楼上冲。
出门前因为生气,她完全忘了把门上保险,所以那条狗有心做什么,只要来个直立,动动爪子,立马就是自由身。
上五楼,门房紧闭。朱笑华好歹松了半口气。可开门进去四下一看,心都凉了——来福不见了。
“来福,来福……”
她不死心地又叫了几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下午刚发生那种事,怎么就会,朱笑华忍不住破口大骂:“臭狗,混蛋!你给我等着!”
用力踢了桌子脚两下,倒把脚给踢痛了。她一瘸一拐走到门边,想起刚才梁铮的话,关门就跑下了楼。
梁铮还在路灯下,又举着手机不知和谁通话,脸上的笑古怪又暧昧。听到脚步声,看到朱笑华抬手想问的样子就冲她笑笑,摆摆手走远了点又说了几句才放下。
朱笑华这才问:“梁铮,你刚才问我……你是不是看到来福了?”
“不会吧?”梁铮抬头看楼上,“真是来福?我以为我看错了。”
说起刚才的事情,梁铮带着朱笑华往小区门口走去。“我进小区的时候看到的,本来想打电话问你,不过你关机了。”
朱笑华含糊地“唔”了声。
关机是因为在派出所问话的时候,牛总突如其来地来电,而边上就站着曹佳伟。
“也怪我粗心,以为哈士奇都长那个样,打不通电话也没想去跟着看看。结果却,”他叹了口气,颇有些自责,“来福以前也这样跑出去的?”
朱笑华摇头,下意识为来福说好话,“小时候我粗心有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了。说起来我家来福算乖的。”
“是吗,我听说哈士奇都很调皮不好养,你怎么把它教的这么好?”
“哪有好啊,它调皮你是没见过,像以前吧……”得,一下把刚才的好话也推翻了。
……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华灯初上,那儿只有几个老太太坐在一边条石凳上聊天。来福?早无影无踪了。
朱笑华觉得一颗心都空了大半,茫然片刻,想起问梁铮:“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跟朋友说着到哪儿去吃呢?”
“那,那你快去吧。”
梁铮就笑:“算了,这天黑的,来福丢了我也有责任,我帮你一起找。”
“你太客气了,这是来福,它,它……你还是别让你朋友等着,我自己来。”
迈出两步,就被梁铮一把拉住,“别啰嗦了,找到来福要紧。这样,你往北,我往南,找到了你请我吃饭怎样?”
“梁铮……”
朱笑华不知说什么好,要搁平时,她二话不说自己找。不过这时候,一来天晚了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二来现在的来福心思难测很难找。三来,经过这两次的突发事件,她此时真可谓心力憔悴,急需有人扶持一把,梁某人地帮助可谓“及时雨”也。
“谢谢你。”
她只能报以诚恳的感谢,梁铮回她风情一笑:“你谁呀,跟我还客气?”
朱笑华禁不住脸发烫。
梁铮又问:“手机能开吗?”
朱笑华点头,裤兜里掏出手机当着他面开了。梁铮拿过她手机,将自己号码输入,朱笑华拿回一看,上面列着一个“铮”。
顿时,就像拿了个火炉。
两人一南一北,约好找到后就打对方手机。
四十五分钟后,该找的能找的不该找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来福,朱笑华已经不抱希望了。甚至决定将那条借狗还魂的怪胎彻底打入死牢——
不找了,爱咋咋的。
想想最初,不还一心希望把它丢出去?如今好了,连“丢”这种恶事都不用做,这条狗就自发消失了。
呵呵,多好,太好了,太棒了。
可为什么觉得那么难受呢,朱某人把这归类为“欠”“犯贱”。占了你心爱的狗的身体,还做出一系列让你心惊肉跳的事情,你要还有点血性就该毫不留情地揍它、扁它、踢它,踹飞它!
使劲劝着自己,她呵呵呵呵干笑三声,打道回府。
走到楼底,梁铮的电话来了。
“小华,我找到来福了。”
朱笑华鼻子一酸,立马追问,“它在哪儿?怎么样了?”
“别问,你过来就知道了。”
梁铮快速交代了地址就挂了。
他说的地方离朱笑华住的东平小区几条街。那儿是一片旧建筑,已经被政府规划另用,居民早就搬走了,灰白的墙体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个大大的“拆”。
路灯还在使用中,灯光昏暗,梁铮在下面走来走去。
看到朱笑华来了,拉着她手急急忙忙往楼上去。“快点,快!”
“梁铮!”
朱笑华挣了几次,对方的手铁钳一样有力。她只觉得从手心一直热到头顶心,整个人都不自在,又不得不快步跟上。
梁铮前面边走边快速地解释由来,“……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往这边,我一家家上去找,然后就发现它到这里了,我也不敢上去,怕吓到它……”
说着脚步越来越慢,他回头“嘘”了一声。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了最高的楼层。
朱笑华再一挣,梁铮自然松开了她的手。
他悄悄推开通往楼顶的小门,指指右边。
外面是个公共的平台,平台顶上的西北角搭了个车房大小的尖顶小屋。此时夜色深沉,远方的灯光散乱而迷蒙。在那模模糊糊的光影中,在那高高的三角屋脊上,显露出一个迎风站立、沉默昂首的狗的剪影。
不用想,正是来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人狗面对面了,我都迫不及待了。
☆、你跳啊,跳啊
夜风徐徐,扑面的秋凉,朱笑华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下午,当她看到倒地的摩托车、听到曹佳伟的那句“这里,来福在这里!”时,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揪紧了她的心。
那一天来福街头狂飙,几次冲进道路中央的情景又在她脑子里浮现出来,想到和摩托车撞了,想到飞出去的大狗,想到一地脑浆鲜血的大狗,她就脚发软,一步也迈不出去。
直到曹佳伟说:“你们家来福真神了——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时,她才慢慢振作起来,才想起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怎么着……
“有个储户刚领了钱,就被盯住了……摩托车抢劫啊,哎,这种事真是我们城市的不幸……要不是你家来福……”
曹佳伟说着说着大笑起来,有种英雄救世的爽快。他指指旁边几个知情人,“喏喏,他们当时都看到了。”又“哎哎”几声,对着那几个回过头的招招手,指指朱笑华:“诸位诸位,这个就是狗主人。”
几个人瞬间涌了过来……
“你们家狗牛啊,我当时听到抢劫抢劫的,刚想回头就听到‘嘭’一声,哎呀我的妈,声音太响了,吓我一跳。”
一个路人甲竖起了大拇指。
“还说呢,我饮料都掉地上去了,一回头就看到那么大条的狗扑在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一边尖叫,一边脸上还挂着血。我靠,我都以为碰到狂犬病了。”
“说这个我最清楚。当时我就在马路对面,发现那辆摩托车很不对劲,我就跟我朋友说‘怎么那摩托车老跟着那女的,’我朋友就说‘那女的刚从银行出来,不会想抢劫吧’。结果话还没完呢,那女的就被抢了。
然后那女的就拼命叫,在后面追,后来你家的狗就出现了,“唰——”一下,就把车后座的给撂倒了,还把整辆车都给带翻了。啧啧,那姿势,帅呆了!”
“噗——不行,一听你说帅我就想起那狗骑在那歹徒身上,啪啪啪用爪子抽他巴掌的样子。”
周围人哄地笑开。
看朱笑华愣愣地不明所以,离她最近的一个知情人就解释了:“那人就是坐摩托车后座的歹徒——后来前面骑车的从地上爬起来,怕人抓就拔出把刀来。气焰很嚣张啊,周围人都不敢上去。还是你家的狗厉害,二话没说扑过去,那孬种哇哇大叫,说:‘别咬我,别咬我!’哎呀真是的,你是没看到,真让我们这些人民群众爽啊!”
说着,手指向了人群中央,“喏,你要不信过去看,倒地上、穿蓝衣服牛仔裤的飞车抢劫犯就是。现在被皮带绑着,乖着呢~”
……
七嘴八舌间,后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警车来了,闻风而动的记者也来了。
该问的问,该拍的拍。最后朱笑华这个英勇大狗的主人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一行知情人到了局里做笔录。后来,强人主持又扯着朱笑华说做节目,好说歹说,朱笑华硬是没答应,将事情推到了爸爸身上才得以逃脱。然后,华灯初上饿着肚子回家,好心带饭回去,结果却……
要多用心才能弥补这条“失落”的狗;要多用心它才不会给她惹麻烦,才会还给她从前安逸平静的生活;要多用心,才能让这条恶狗明白,她失去了从前的来福,却希望以后还有一条好好的来福,哪怕它只是水货,她还是希望它能陪伴着她。
它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满足不让她省心呢?
朱笑华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愤怒。
冲着那狗影子就是一声大喝:“来福!——”
脚下飞快迈出,又在几步后猛地停住,想起了某人。“梁铮,谢谢你。”
梁铮耸耸肩:“别客气!现在你想怎么做?需要我帮你把它弄下来吗?”
朱笑华回头看,刚才的大喝声对那条狗来说仿佛风吹一般,它连个回头也没有。这让朱某人越发怒不可遏。
“不用!”她咬牙切齿,握紧双拳,“我行的……你能到楼下等我吗?”
梁铮摸摸鼻子,面前女人那满面狰狞的样子让他没来由想笑,却又知道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笑的,不免嘴角抽动,形态怪异。
“咳咳,那好吧,不妨碍你,想帮忙叫我一声。”
朱笑华应声点头,看着他出去带上小门,听到脚步声下楼,这才转过身来,大步跑向二十米外的小屋子。
“来福你给我滚下来!”
她指手画脚,在下面跳梁小丑般地叫喝着。屋顶上来福慢慢后退,从小屋子顶的前端慢慢退到了后端,看起来更像是给冲刺留着余地的做法。
它终于低下头来看了眼朱笑华,泛着绿光的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她,盯得朱笑华毛孔一竖一竖才又慢悠悠地昂首。
“下来干什么呢?”
一句人话横空出世。轻描淡写中,有成年男人的低沉,也有金属质感的跃动。
哪怕感觉到,哪怕知道可能会这样,这种还算好听的杂交狗声还是给了朱笑华前所未有的震撼。瞬间,所有的问话和愤怒都化作了舌尖上一个巨大沉重的惊叹号。
“吓到了?”大狗嗤鼻一笑,“这么胆小怎么行?”
朱笑华张着嘴,半晌反问:“你想干什么?”
来福没回答。风吹乱了它身上的毛发,它仰望头顶的星空,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说呢?”
“你……你不会真的想跳楼吧?”
“为什么不?”它呢喃着,似乎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解说。它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呢,我讨厌现在的一切……我讨厌做一条狗。”
它叹了口气。动了动四条腿,整个身子往后伏了伏,那样子就像下一刻立马蹿出去。
朱笑华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小房子的前方,紧贴楼的边缘,只要它助跑,只要它稍稍一纵,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来福了。
然后呢……
然后就剩下她朱笑华一个人了。哪怕最亲的父亲,也比不上七年来来福的亲密左右。
种种思绪,翻江倒海。
朱笑华破口大骂:“你混蛋的你不是人,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东西,你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你现在还想抛弃我。”
“……”来福深深吸气,无语地望天,又低头看她,声音里遏制着怒气,“这位,你的来福已经死了,死了懂不懂?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走吧,再看我就跳了。”
“那你跳啊,跳啊!”
朱笑华激动地在地上跳来跳去,声音忽而哽咽起来:“我养了你七年,七年你知不知道。你送来的时候那么小,连眼睛都睁不开。呜咽着,小小声的,一点都不像别的小哈那么精神。你吃不下东西,是我一点一点用注射器喂你的,晚上你想你妈妈了,嗷嗷叫,也是我抱你一起睡的。
好不容易大了点,你又那么调皮。家里的沙发,电视机柜……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给你刨了,吃的东西,放的碟片,满屋子都是你的爪子印,我有打过你一下吗?
再大,你就老出事,一趟两趟,不散步不行,散个步又心惊肉跳。害怕你被别人捡走了,害怕你遇到坏人做成狗肉饼……到哪儿我都带着你,早起晨运,晚上散步,我从没说过辛苦。那时候,你还老爱掀女孩子裙底,这么色狼我都忍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说啊,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屋顶上的狗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扭头吼道:“喂喂喂!我说你搞清楚,我不是来福。你对我诉苦是没用的。”
“你就是!”
朱笑华一抹眼角,恶狠狠道:“你到了它身体里,你就是来福,你要为它负责任。”
看大狗一脸不屑的神情,朱某人又软了腔调,循循善诱道:“你想想看,为什么你会无缘无故到这里,为什么会上了一条狗的身体?”
大狗终于动容:“为什么?”
“为了补偿你啊!想想看,人要那什么肯定往天堂地狱去了,你却……肯定是之前有什么心愿未了,比如说……”话到这里,朱笑华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来之前有出过什么事吗?你不是老人家对不对?”
“心愿?”
大狗低语着别过头去。朱笑华没听到,也没等到回答,由不得思索一番,自我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