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气哼哼的,“你总跟我抢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啊?你总哄着她,那我算是干嘛的?我是看热闹的么?”
楚云铮建议道:“你可以去山里,不是最喜欢往那边跑么?”
苏晗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应对,想到山里的那些人,心里就有些发痒,“那你可别说我不管孩子。”
“何时说过你不管了?”楚云铮还是看也不看她,“明汐由我照看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去吧,这些日子也闷坏你了吧?”
换做以前,苏晗一定会为他这么为自己着想去买来鞭炮庆祝,此时却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我怎么觉得我这么多余呢?”边咕哝着边出了书房。
楚云铮忍着没笑出声来。他这一生,迄今为止,眼里最美的是三个女子:母亲、妻子、女儿。女儿又完全秉承了妻子的容貌,眼神流转着的是这时间最澄澈纯净的光芒,如何能不爱不释手。
叶无涯看到苏晗,先是说了说她骁骑营里的人的近况,让她放心,之后就又皱眉,“还以为你洗心革面了,这些日子还算安生——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到哪儿都多余。
这认知让苏晗特别生气,瞪视着叶无涯道:“我被人撵出来的!你要是看着我也烦,我就再换个地方,看看还有没有看我顺眼的人!”
叶无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被那厮的红衣大炮给打到了?”
苏晗气苦,继而又笑了起来,叶无涯的冷笑话还是很愉悦心情的。随后,去看了看自己的几百名老部下,见他们在叶无涯的指点、训教之下,颇有不可同日而语的感觉,随即便是纳罕:“师父,你调教出了我一个女将,如今又为我训练出了最精锐的将士——你从没想过建功立业么?你若是出马,现在扬名天下的英雄人物,就真说不准是谁了。”这话,她绝不是刻意恭维,是打心里这么认为。
叶无涯则摇头,并不认可,“调教将士和带兵打仗是两码事。你是天生反骨,和那厮是一路人,这些将士则是早已经历过沙场的腥风血雨,我指点起来自然易如反掌。说到底,我是纸上谈兵,而你们能领悟能举一反三。打仗,不是我能做的事,我其实怕见到伤亡。”
说到底,是性情决定了叶无涯这一生的命运。
叶无涯和苏晗站在山头,俯瞰山下万物,繁华、荒凉尽收眼底。
叶无涯道:“我要的是远离尘世纷扰,却也需要一步一步走到武功化境方能放下、远离,才不会再有人试图挑战我。云铮要的——其实也算是远离尘世纷扰,也需要站在最高处,由此,才无人敢与他抗衡,才能在最扰攘的世间开辟出一方净土,得到自在。”
说到这里,他转头,正色看着苏晗,“你既已跟随了他,日后万事就要与他相互扶持。一路有凶险,你们过了,便能得到那方净土。若不能过——也无妨,师父还是那一句,在这里等你。我有什么,就能给你们什么。”
“我明白。”苏晗心里感慨、思绪颇为复杂,眼下能说出口的,却也只有这聊胜于无的三个字。
每每遇到令她感动的事情,她总是在短时间内无话可说,因为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就有一名绝色女子走上山来,衣袂飘飘,见到叶无涯,唇边便浮现出了笑意。
叶无涯看到那女子就皱起了眉头。
师父貌似是被他的徒弟暗恋上了?苏晗这样一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匆匆道辞,往山下走去。
“是……大师姐?”女子语声似是珍珠落在玉盘之中,煞是动听。
苏晗匆匆打量了她几眼,十七八岁的年纪,眼梢斜飞,顾盼生姿。笑一下,道:“是。你去吧。”无意和她攀交情,没必要。
一面走,苏晗一面想,这批新入门的女弟子十有八九都会对叶无涯动心吧?这么英俊的师父,正是盛年,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是节节高升,不动心才是见了鬼了。想想这些女子平日里争风吃醋,她便觉得有趣。唉——拜师祖所赐,师父心里不知已烦成了什么样子。
过了两日,肖复回来了,一大早还没回府,便先来到了凤仪宫。苏晗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在得知他没能将太夫人接回的时候,也没觉得失望。
肖复交给了苏晗一封书信,是太夫人亲笔写的。太夫人再三强调自己如今一切安好,不让苏晗挂念;又说若是想让她看到明汐的话,闲时便请画师给明汐绘一张肖像;末了又叮嘱苏晗再耐心等等,审时度势,等形势不允之时,再去设法接她到辽国。
不过几百个字,却是思维缜密,把苏晗所有要接她过来的借口都想到了并一一回绝了。
楚云铮的态度是随她,她想怎样就怎样。
苏晗陷入了两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把太夫人接过来是奔着要尽孝,可若是强人所难把人接来,就是不孝了。心烦之余,她又忍不住怪自己命不好,到的是这个时空这个朝代,太落后了,想和太夫人说句话就要赶去京城才能如愿。若是在高科技的时代,每日通通话完全是举手之劳。
肖复回程之中,专程去了趟山东,停留数日,得知了不少事情,要和楚云铮相商,两人便去了前殿。
苏晗觉得心窄,索性又去了桾山,想问问叶无涯怎么办更为妥当。
进山时,看到了骁骑营里的小方,她就随口问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独自在这里?今日我师父允许你们歇息了?”
小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收到家书,心里有些堵得慌,出来透透气。”
“我也是收到家书,心里堵得慌才进山。”苏晗拍拍他肩头,“同病相怜。”
小方理解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您是不是因为太夫人的病情而烦闷?”
苏晗便是心头一凛,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小方细细解释缘由,道:“不瞒王妃,我二弟如今也是骁骑营里的人。骁骑营的人都挂念着您,苏府的管家又是极通情理的——据我二弟说,他无事便和几个人去您府上坐坐,和管家叙谈片刻。这次我二弟来信,便随口说了此事。说是太夫人前些日子开始缠绵病榻,他和兄弟们都很担心。”
估计是肖复离开京城没几日,太夫人就病倒了。他又还没回府,即便已经有肖衣卫得知此事,也还来不及告诉他。
苏晗转头就往山下走。
“……”小方张了张嘴,怀疑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苏晗回到府中,径自去找楚云铮,开门见山道:“你说此事随我,那么,我要去燕京走一趟。”之后,把小方告诉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件事——”肖复沉吟道,“我临行前,太夫人以死相逼,她不想让你再踏入京城半步。我此时正与辽王商议此事,不该该不该把实情告诉你。”
“知道你们是好心,但是,我要亲自走这一趟。”苏晗的话语随着心念而说出口,“你们手里有精通易容术的人,来去都容易。就算圣上那些爪牙厉害,日夜盯着苏府,小心谨慎一些,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放心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你留在府中,我去。”这是楚云铮的决定。
“胡闹!”苏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算再清闲,也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府里照看明汐。万一出了什么事,除了你,谁有能力解决?”继而,正色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是我的家事,谁都不能代替我。你去了,若是我娘还是以死相逼,你又能如何?点她的穴把她绑来么?最关键的是,她看到我,才能什么话都听得进去,你们在她眼里,再亲,也不如我亲。”
“就依她。”肖复道,“我,还有潇潇,陪她一起去。”
楚云铮思忖片刻,“我已有万全之策,再者,我自认太夫人还是能听进我的话。”凝了苏晗一眼,道,“她这性子,到了京城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还是留在这里为妙。”
“有肖复、潇潇看着我,你怕什么?”苏晗拍了拍桌案,“你说的,这件事随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夫妻二人争论不下,肖复有些烦了,“就依王妃之见,我和潇潇尽力看好她就是。”
苏晗一本正经地威胁楚云铮,“你敢代替我去,我现在就把你离开封地的消息放出去!保你那些万全之策全无用处。”
“你个无赖!”楚云铮从牙缝里磨出这几个字,到末了,也只得由她,“一路小心。你若出了什么差错,明汐会恨你一辈子的。”
明汐。要离开宝贝女儿一段时日了,苏晗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挂念。只是太夫人那边却不容耽搁,三人决定之后,便立刻打理行装准备上路。
临走之前,苏晗抱着明汐一通亲,明知她不懂,还是说道:“娘要出门一段时日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明汐却转头寻找楚云铮,见到父亲,便抬起一只小手,继而扁了扁嘴。
苏晗已经被打击的习惯了,把明汐送到楚云铮怀里,转头就走,“你们父女俩过吧!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楚云铮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背影,心里很是担忧。自从明汐出生那一日开始,他就想避免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情。只是人活着就会有牵绊,有牵绊就会有麻烦,再加上她那个性子,想把她当成温室里的花是不可能的,她就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人。
的确,有可为有可不为,这件事,她的坚持不容他拒绝。比之以往,这件事之于她,真的是小事一桩。还是要回归到原点,相信她,相信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晗出府之前,打扮成了小门小户里的小厮模样,面上多了一副面具,容貌立刻显得很不起眼。
出府后和肖复、香绮潇汇合,见两人已易容成了三十几岁的一对样貌平凡但衣着华贵的行走江湖的夫妇,相视一笑,就此上路。
三人每日天未亮就启程,深夜方歇。
香绮潇从未如此赶过路,纵有一身武艺在身,一日日下来,也有些精神不济。看着肖复、苏晗习以为常的自在模样,只有感叹的份儿。有本领和有耐力是两码事,而耐力,通常是从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支撑着人的,归根结底,是心魂。
着树叶由绿变黄,秋季一日浓过一日。在香绮潇逐渐适应下来的时候,三个人终于到了燕京。
她到此时,初上路的欣喜又涌上了心头。能和肖复一起做一些事,是她盼望许久的。不在府中、置身民间的肖复,初相识时的肖复,又回来了。
三人进到京城,先在聚仙阁开了两间上房歇下。
苏晗站在窗前,看着西斜的日后着急,时间再快一些就好了,到了晚间,她就能进到苏府去见太夫人了。
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夜幕降临时,去了大堂用饭,耳边回旋着食客们高谈阔论的嘈杂声响。
她没想到,故地重游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一件喜事——苏陌平定叛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果真是苏家的好儿郎,即便文弱,即便曾经顽劣,骨子里流淌的是苏家的血液,有着带兵打仗的天分。
苏晗由此忍不住怀疑,自己由一个杀手变成一名将军,也是因为身体里的遗传基因作祟。念头一出,就觉得好笑,吃罢饭,径自离开聚仙阁,去往苏府。
行了几步路,肖复和香绮潇就带着几个人追了上来。苏晗无奈地撇撇嘴,他们倒是贯彻原则,对她是一刻也不放松警惕。这是回娘家行不行?她还能在娘家乱折腾么?没脑子!她一面赶路一面腹诽着。
本来就是生活过很久一段时日的府邸,苏晗自然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所有家丁侍卫的眼线,到了太夫人的寝室窗下。
好久没做过爬窗户跳墙的事情了。
苏晗对肖复、香绮潇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待人去别处等,自己轻轻松松跳窗进到室内,不待屋里服侍的人呼喊出声,便点了她们的穴位,亦在同时扯下了人皮面具,从而让太夫人不至惊慌呼喊。
“怎么了?”太夫人听到人倒地的声响,有气无力地问道,继而翻身,看向苏晗这边。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太夫人面色奇差,人亦瘦了一大圈,一双手犹如树木枯枝一般。
“娘……”苏晗失声唤着,“您怎么会病成了这个样子?”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的么?”太夫人震惊之下,极力坐了起来,又是笑又是落泪。
苏晗连忙去拿来迎枕,给太夫人垫在背后。在这片刻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张散发着香气的笺纸,她拿到了手里。
“你别看,给我,给我……”太夫人伸手愈夺。
苏晗向后退了几步,将笺纸上的一行小字尽收眼底:娘亲既已病重,不妨寄信给二妹,请她回京探病。
是苏月的笔迹。
太夫人的泪水成行滑落,“我怎么会生了这种女儿?我生她下来,就是让她谋害姐妹的么?”
“娘,娘,您别急。”苏晗复又坐到太夫人身边,柔声宽慰着,“别留在此处被人要挟了,我们来个偷梁换柱,您跟我去辽国,跟我去享天伦之乐。明汐已经三个多月了,很快就会叫外祖母了,您还没见过您的外孙女儿呢。”
太夫人却因为这番话愈感伤绝,死死握住苏晗的手,末了,发出压抑地哭泣声,哽咽道:“你姐姐一双眼长在了府里,就盼着我出门走动,万一出了一丝差错,我就把你把王爷都害了啊……”
“不会出差错。”苏晗听出太夫人是心里有苦衷,其实是愿意去的,又开始用无赖的方式解决问题,“您若不信我,不跟我走的话,我此时便去宫里送死。”
“那怎么行?!”太夫人急得连哭声都哽住了。
“您既然觉得不行,又不肯让我如愿,我能怎么办呢?”苏晗显得很为难地道,“我就算此时回去,心也是留在这边挂念着您,还有什么心思过日子?”
“那……”太夫人动摇了。
苏晗为之一喜,忙把全盘打算说给了太夫人听,又再三劝导,终是等来了太夫人的点头同意。她立刻欣喜地跳起来,“事不宜迟,您什么都不用带,现在就随我走。”太夫人那颗心现在就是墙头草,随时有变卦的可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