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来临,没有任何征兆。
五月末那个深夜,苏晗忽然在梦里惊醒,随后便意识到,羊水破了。她有些慌乱地叫醒了楚云铮,声音干涩,“我,像是要生了?”自己并不十分确定。
楚云铮迅速却不显慌乱地一面穿戴整齐一面唤人来,紧握了握她的手,“我陪着你。”
苏晗茫然地看着他,“你,你还是出去比较好吧。”
“好。”楚云铮温和地笑开来,“我就在外面,别怕,嗯?”
“嗯。”苏晗其实仍是茫然。不怕?不怕才怪。这种事是头一遭,她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会经历什么样的痛苦——有利文清诉说生孩子的艰难在先,她能对这事儿有什么好感?
楚云铮踱步至门外,听着红玉翡翠紧张却有条理地去唤来医女,医女又吩咐众宫女分头行事做好接生的准备。
他心里很乱、很紧张。是生平第一次如此。
要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要母子平安。
以往对于新生命的期待,在此刻已经是微不足道。她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经历了近半个时辰的阵痛之后,他听到了医女要她用力、再用力的声音。
真正的煎熬开始了,她始终一声不吭,他只能偶尔听到她沉重的吸气声。
时间忽然变得迟缓漫长,医女的语声使得他只有慢慢地变得烦躁。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他掐算着时间,随时都想进到室内,去陪伴她。
有侍卫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宫女前去询问过,过来向楚云铮通禀:“肖将军回来复命,此刻人就在外面。”
楚云铮先命人叫来一名宫女,沉声问道:“王妃怎样?”
医女紧张地答道:“因是头一胎,不是十分顺利。”
“去请医官来,随时候命。王妃若有什么差错,你们便自行了断吧。”语毕,楚云铮走出宫门。
见到肖复,他简短地问道:“人带回来了?”
“是,都带过来了。”肖复已在进府时听说了苏晗的事,亦是言简意赅。
“人就交给你,好好安置。”
“放心,”肖复退后,转身,“告辞。”
楚云铮转身回去,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强迫自己耐心等待。不能乱,不能慌,他若先现出慌乱,只会使得她受更多的苦。
两位医术精湛的医官垂首站在门旁,俱是屏气凝神。
一名医女快步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楚云铮面前,“王妃难产,需施猛药助产。”
楚云铮闻言起身,阔步走进室内,到了床前,稳稳地握住她的手。
苏晗的一张小脸儿、乌黑发丝已被汗水浸润,看到他,她现出一朵虚弱苍白的笑,语声低哑无力,“若是此时说不想生了,是不是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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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里个囧~女主难产,今天码字也难产了……毕竟是头一胎,别拍我哈~于是今天就先这些,明天可爱滴小包子就出来鸟~
第九十四章 风月琳琅 1 明汐、沉沦
“苏晗。”楚云铮唤她名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已变得沙哑。
苏晗觉得疲惫已经渗透到了骨髓,太累了,疼痛太久,几近麻木,她想让自己清醒,想振作,却已无力。气力随着血液流出,她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不要。
不要离开他。
因为别离太伤人,她想一想便觉得心酸,他若失去自己,该有多难过。
不要他难过,不要他孤单。
“没事的,我撑得住。”她反过头来安慰他。
他为之喉间一热,愈发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痛楚、恐惧。这顶天立地的男子,在如何凶险的关头,也不曾如此。一滴泪,缓缓地自眼角滑落,她拼力与他十指交缠,“答应你,我会好好的。出去等我,好么?”不想让他看着,那样一来,疼的就是两个人,何苦。
楚云铮没有答话,转头吩咐道:“命医官进来。”
医官快步进门来,隔着帘帐为苏晗把脉,又询问过医女,语声透着谨慎:“此际,只能开一剂催产汤药,虽然伤身,却也只得如此,否则时间久了,王妃难免体力不支,于母子都无益处。”
“去吧。”楚云铮语声转冷,“拿捏好分寸才是,我耐心有限。”这漫长的过程,他不觉得自己能一直保持冷静。
“你出去。”苏晗重复道,“出去等我。”
楚云铮不动。
苏晗迅速找了个借口,语声恳切,“你留下来,我不自在。”况且,在这时代,哪有陪着妻子生产的男子,他此际已是破例。他不在乎,她却无意让他开这种先例。见他仍是犹豫,她有些着急了,“你啊,就想让我把力气用来跟你着急上火么?快出去,我真的不自在。”
楚云铮只好点头,笑着帮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听你的。”
“嗯。”苏晗这才放松下来,“我想吃桂花赤豆汤,你命人帮我做来,好么?”
楚云铮无言地点头,转身出门,吩咐人去准备她平时爱吃的食物,明知是她随口一说,明知是无用功,还是要这样做。
有些事,有些苦,不是你想就能分担的。这是他自幼年就明白的道理。时隔多年,那种苍白无力的感觉再次吞噬了他的心魂。
他静静站在廊下,心里细数着和她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一些,时间才容易打发一些。
……
寅时初刻,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响彻凤仪宫。
楚云铮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苏晗已是精疲力竭,神智混沌。
翡翠将孩子抱到苏晗面前,满心欢喜地道:“恭喜王妃,是位小郡主!”
苏晗竭力凝眸看了几眼,见孩子闭着眼睛,在翡翠的臂弯里睡着,显得小小的。她的女儿,总算是安稳地出生了。女儿,是他想要的女儿。她恍惚地笑了一下,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清晨,侧头便看到楚云铮。他抱着孩子,容颜焕发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她从未见过的极为柔软的神色。
此时,在他眼中,孩子就是全部。
她轻勾了唇角,慢慢坐起来,“给我看看。”
楚云铮含着笑意,把孩子放在她身边,“你看,是不是长得像你?”
“像么?”苏晗凑过去细看。孩子小脸儿圆圆的、胖乎乎的,还看不出清晰的轮廓,头发贴着头皮,柔软而浓密。可能是人对自己的容貌最为熟悉,现在孩子又还睡着,一时间她真看不出哪里和自己相像。
她轻轻握住孩子肉呼呼的小手,不由轻叹,“太小了。”继而又轻轻碰了碰孩子微抿的小嘴儿。
这是完完全全、自始至终都属于她的一条生命,是命运的恩赐。因了这一点,她便觉得之前的疲惫、苦痛都是值得的。
楚云铮将她容颜轻勾到近前,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所有的感动、欣喜,都包含在这深情的一吻之中。
女儿的名字,楚云铮早已取好,明汐。苏晗便又笑问:“若是男孩儿呢?叫什么?”
他微一迟疑,给了她一个听起来堂而皇之的理由:“男孩儿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我怎么敢先取下名字。”
苏晗颇有些啼笑皆非。这人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女儿,且已认定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会是女儿,而老天偏偏就成全他让他如了愿,真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事情。
用苏晗的话来说,这个时节,并不是生孩子的最佳季节,天气炎热,大人孩子都受罪。
她因为难产,身子特别虚弱,对孩子虽然爱不释手,却没有精力妥善照顾——夜里孩子一哭,她便不安、心慌,由此无法安心休养,脸色一日差过一日。楚云铮爱妻心切,只让她好生将养,命乳娘妥善照顾明汐,连他自己也搬到了西次间,不给她一丝的心理负担。
先前几日,楚云铮不允人打扰,直到明汐出生第六日,利文清和香绮潇才先后过来探望,因为听说之前的波折,各自拉着苏晗问长问短。
香绮潇未经历这生育的辛苦,苏晗自然只是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说,让她放心。和利文清说话的时候,自然没有隐瞒——心里对自己的情况也很是担心——六日了,下身出血、淋漓不净,她不知这样正不正常。
利文清听了,神色一凛,千叮咛万嘱咐,让苏晗唤来医官把脉、及时诊治。她精通旁门左道是真,对这生育后的情形却只是知道何为正常何为异状,也没有缓解的法子。
苏晗听她这么说,不敢怠慢,唤来医官为自己诊治。连续多日服药,血才止住了,身体一时半刻的还是不能复原,自己都能感受到亏了血气,虚弱得厉害。
这晚,苏晗觉得天气格外地闷热,很是心烦,那边厢的明汐也因此而哭个不停。
她吩咐翡翠:“把明汐抱来,她哭,我烦,一起做个伴。”
翡翠对苏晗这种逻辑报以一笑,心里其实懒得听她的吩咐。喜爱是一回事,照顾孩子其实是另一回事,苏晗不得其法,不如楚云铮,这是谁都看得清楚的事情。走到门口时,孩子的哭声便停止了。
苏晗神色一缓,“那就算了,给我一抱,兴许就又哭上了。”
翡翠笑着称是,暗忖着,这人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天气这么热,你让乳娘留意些,别让明汐出了痱子。”苏晗皱着眉摸了摸脖颈,因为一头长发这些日子都散着,使得脖颈处出了痱子,偶尔被汗水一浸,难受的要命。
翡翠又笑,“您就放心吧,医官调制好了爽身的药水儿,您师父也送来了极好的爽身粉,小郡主被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苏晗听了却皱眉,“明汐被打理得舒舒服服的,怎么没人管我?我这难受得要命,你们都看不见是不是?”
“您跟郡主争什么呀?”翡翠笑得收不住声,“您难受倒是吱声啊,奴婢眼拙,实在没看出来。等着,这就给您取来。”
苏晗撇撇嘴,暗骂这一群没良心的,有了孩子就忘了孩子的娘了,眼睛全长在了明汐身上。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晚,她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实在无聊,便轻手轻脚下了地,去了乳娘的房里,却不见明汐。
乳娘忙笑着低声回禀:“郡主在辽王房里。”
“是么?”
“是,是,”乳娘连声应着,又解释道,“说起来,郡主和辽王着实投缘,每每哭闹,被辽王抱在怀里,立刻就乖乖的了。”
父女天性,日后明汐最依赖的,多半是楚云铮。苏晗扯扯嘴角,转去楚云铮房里。
房内一灯如豆,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宽大的床上,身着白色绫衣的楚云铮睡颜沉静,小小的明汐睡在他神色,小嘴儿微张,娇憨可人。父女两个沉睡的画面,令人觉得平静祥和。
苏晗缓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去,吻了吻明汐白皙的小脸儿。随着一日日的流逝,明汐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活脱脱是她的小翻版。
一样的容颜,却是不同的宿命。明汐会在娇宠、温暖的环境中长大,不会孤独,不会流离,因为他的父亲,能撑起一片供她自由徜徉的天地。她探身过去,勾着一抹笑,吻了吻他绵延着风情线条的唇角。随即转身,无声无息地回了自己的寝室。
明汐满月前后,楚云铮其实都很繁忙。辽国的人口迅速增加固然是好事,可是人突然增多就会生出不少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要想到,否则好事就会演变成坏事。
苏晗每每见他带着倦容回到凤仪宫,把明汐抱到怀里的时候便会现出发自心底的笑容,心里总是会在刹那间漾起涟漪。所谓甜蜜的负担便是如此吧,即便辛苦,却是甘愿且快乐的。
她身体的情况,楚云铮心里清楚,嘴上却从不提起。这种无用功,他不喜欢做,日日把她的病痛挂在嘴边,除了使她不快,全无益处,只是从外面请来了几位郎中,甚至把叶无涯请下山来,变着法子给她调养。她若没了之前的神采飞扬,便不再是她,便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明汐满月当天,王府大摆筵席,宴请一众官员、友人。成傲天、叶无涯、肖复、香绮潇这些人,被单独请到了凤仪宫,与楚云铮和苏晗欢聚,楚云铭和利文清则代替夫妇二人去应付宾客。
苏晗把孩子抱来,给众人一一看过。成傲天把明汐接到怀里,关切地看着苏晗,“脸色还是有些差,可得仔细将养。”继而低头,笑眯眯地打量明汐,“好啊,好,又是一个苏晗。”
明汐睁着一双泛着婴儿蓝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小嘴儿微微嘟起,看着成傲天。
成傲天愈发爱不释手。
叶无涯就横了成傲天一眼,“你把孩子霸在手里算是怎么回事?”
成傲天也不气,只一味逗着明汐。
苏晗索性由着成傲天,转身到一旁,和香绮潇闲聊。
香绮潇笑道:“再没有比郡主更有福气的孩子了。”
苏晗微微笑着,道:“是,明汐不似我们。”
香绮潇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黯。
苏晗见了,就问她:“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不是,不是。”香绮潇怕苏晗以为自己又在和肖复耍性子,忙解释道,“只是想起了相府大小姐和她的两个孩子——人接过来了,在我兄长那边,我去过几次,看他们母子三人很是生分,此时想起,有些感触。”
一人一本难念的经,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苏晗问道:“她病情好些了没有?”
“如今用极珍贵的药材吊着命,比来的时候好些了,只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蓝静笭痴心不改,想的念的还是那一个人,别人再怎么尽力也唤不回她的生机。这些事,香绮潇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又如何能对苏晗言明,继而笑道,“你看看我,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起这些事了?”
“你啊,是越来越圆滑了。”苏晗打趣道,对她那些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蓝静笭,的确是很多人的一个难题,既无计可施,也只得放在一旁。
她看了楚云铮一眼,猜想着他是个什么心情。家事国事,占尽了他的时间,在心里,应该是挂念蓝静笭的吧?朋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举重若轻的存在,何况,是那样一个红颜知己。
宾客散尽之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