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楚云铮正在温言宽慰成傲天:“待到比武有了结果,无涯自然就随您回去了。”
“胡说八道!”成傲天一味地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我还不了解么?你们哪一个不是一出手就下毒手的东西?自幼比试就没个轻重,哪一个没吃过对方的亏?等到你们比试完?哼!我是抬着他的尸首回去,还是留在京城看你摄政王出殡?!”
“不至于吧?”楚云铮的话其实很没底气。
“怎么不至于?!”成傲天走到他近前,手指点着他的鼻尖,“你也是,如今享受着这等荣华富贵,还比试什么武功?我看你对苏晗也不是逢场作戏,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你是成了家的人了,事事要顾念着家人,这些话,还要我跟你说么?真是!哼!”
楚云铮不为所动,“荣华富贵亦是王道,要以德服人、以谋略取胜。而这高手对决亦是称霸之道,自然要以真刀真枪服人。这是我必行之事,明知发妻不愿,也不可不为。”
“你们想打想杀,去找别人,何必窝里斗,传扬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掉大牙!”成傲天转身要出门,“随你怎样,我去找苏晗,让那娃娃与你和离,看你还……”
话至此处,师徒二人就听到了隐隐传来的打斗声,对视一眼,皆有些错愕。随即,成傲天哈哈大笑,“报应啊!哼!整日和我对着干,看看他这好徒弟!”
叶无涯的好徒弟跟他打起来了。
楚云铮啼笑皆非,当即和成傲天一起去寻那对师徒。
进门之际,楚云铮心头便是一沉,眼睁睁看着苏晗的身躯被叶无涯一掌震到了对面的墙上。
他举步就要前去教训叶无涯,成傲天却施真力拦下了他,“无妨,虎毒不食子,他怎会下毒手。”
楚云铮恨死了这老头子,运力想要挣脱,可成傲天几十年的内功,又岂是他片刻间能够摆脱的。凝眸再看,就见苏晗的身躯从墙上滑到地上,嘴角有一丝鲜血,腮边一片淤青,似是已经无力再起身的样子。他心头震怒,冷眼看向成傲天,再拦着他,他可也就要效法苏晗,行大不敬之事了。
“我今日就打死你这孽障!”叶无涯趋步走到苏晗近前。
苏晗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的同时,揪住了叶无涯的衣领,随后,头部狠狠地撞向他的头。
叶无涯挥掌将她再次震到别处,用手指碰了碰鼻子。他能断定,自己的鼻梁骨被她硬生生用额头撞折了,也快被她气疯了。往年,每次检验她武功有没有长进,都会和她过招,那时她就会出其不意地用些奇怪的招数躲避他的袭击。这几年下来,她这招数说不上奇怪,却是更无赖了。
“都给我住手!”成傲天这才出声,同时也松开了钳制着楚云铮的手。
苏晗站起身来,皱着眉,活动活动筋骨,抬眼见楚云铮已到了面前,便没心没肺地笑,“没事,闲得发慌,跟我师父切磋一下。”
“你干的好事!”楚云铮的目光如刀,似要把叶无涯凌迟一般。
“把你这混账王妃给我领回家去好生关起来!”叶无涯的目光似利剑,像是要把苏晗斩杀于无形,“孽障!”
楚云铮抬手拭去苏晗嘴角的血丝,又碰了碰她腮边的淤青。她浑然不觉似的,给了他一个让他不需在意的笑。
她为什么和叶无涯闹腾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最怕他和叶无涯交手的人,她如今在京城,也只有他们两个最亲厚的人。他有言在先,她就跟他绝口不提此事,就来和叶无涯闹……这孤单的、可怜的小东西,何必让她再一次伤心呢?
他转眼凝视着叶无涯,缓声道:“以强欺弱,以长欺幼,对妇孺动手之人,不配与我过招!比武之事作罢!何时你入得了我的眼,何时再谈比武之事。”
叶无涯愕然之余,几乎要吐血,这是活生生的栽赃!他这是在训徒好不好?!要不是这该死的徒弟骂人不带脏字,他怎么会动手教训她?!
成傲天闻言大笑,“你们小夫妻快回府去!来日再聚,来日再聚。”
苏晗没想到目的这么容易就达到了,自然不会有片刻迟疑,拉起楚云铮就往外走。
“你个懦夫!给我站住!”叶无涯这才反应过来,比武之事其实他早就有心取消,想改在来年,楚云铮主动提出更好,但绝不能是在这种局面下取消!
成傲天笑呵呵地拦住他,苍劲的大手扣住了他手腕,“来来来,随为师去品茶,商议下何时启程。”
走至门外的楚云铮听到叶无涯那句话,就有心返回去。什么比不比武的,他先把娇妻受的气、受的伤加倍讨回来更实际一些。
苏晗就在此时弯下了要,很痛苦的样子,“不行了……我不舒服……你快带我回家。”
于是,闲闲进寺的摄政王,出去的时候,在别人看来,是抱着一名身形羸弱的小侍卫上轿的。
“到底哪里不舒服了?”路上,楚云铮柔声询问着苏晗。
原本蜷缩在他怀里的苏晗缓缓坐直了身子,笑盈盈地道:“方才似是岔了气,现在好多了,没事了。”
楚云铮想了想,有些无奈,“骗子。”随即,看着她脸上的淤青,“怎么弄的?”
苏晗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话太难听,我师父压不住火气,就赏了我一拳——原本是要给我一巴掌的,估计是怕我回府后被人笑,巴掌就变成了拳头。”之后又婉言解释,“他跟我动手,自来只用三成力,别担心。他要是真动手,我有九条命也早被打死了。”
这师徒动不动就拍桌子动手——也实在是一桩奇事了。他不由拧眉,问:“以前也常如此?”
“以前啊……以前不打,罚。”苏晗愈发不自在,“以前我就总跟他犟嘴,他有时候说不过我,只好端着师父的架子,罚我砍柴、抄写佛经。”
“这混账东西……”楚云铮自胸腔里哼了一声。
“总之这次是我说话说得太重了,过去了就算了。”苏晗眼巴巴望着他,“你也忘了,行不行?”
“嗯。”他带着几分不愿,勉强应了下来。
回到无忧阁,苏晗就现出了疲惫之色,更衣时看到腹部一个若隐若现的掌印,再想想自己那些头脑发热之际说出来的话,叹一口气,“活该啊!换个别人估计早就被打死了。”
她说叶无涯是假装清高,其实比谁都爱出风头;她说叶无涯是争不过楚云铮的权势,便想在武功上取胜找到平衡……她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她拧了拧自己的嘴,沮丧地嘀咕:“天生欠抽!”为什么明明是在好心的前提之下,总是要伤害到别人呢?她想吃一堑长一智,可总是管不住自己。在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她是从来不带着脑子说话的。
也不知道叶无涯什么时候才能消气。但愿他能跟楚云铮一样,不和她计较。
之后,脸上敷了药,她就窝在寝室闭目养神。
内伤不算严重,可还是需要好好调整才能恢复的。
晚间,楚云铮歪在床上看书。苏晗沐浴之后,要上床去,他一条长腿便抬起来拦着。她把他往里面推,他又不动。
“烦人!”苏晗咕哝着,索性按住他的腿,要跨过他,到里侧歇下。
他就在这空当,勾住她的颈子,把她轻轻一带。散发着香气的娇躯,还未干透的长发,落在他怀里。
“你活着就是来欺负人的。”苏晗也不挣扎,手撑在他身侧,陈述自己的想法。
“值得我欺负的人也不多。”他笑一下,放下书,将她安置在身侧,轻轻拍打她背部,“想来你早已累了,我哄着你睡。”
嗯,这样的他真好。她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第二日开始,苏晗格外安分,称病不见客,每日不出无忧阁半步,活动范围就在这前院后院之间。以前总有种种糗事,可也只是在心里,现下,却是真的没脸见人了——鉴于楚云铮在府里一向肃冷的样子,搞不好,别人会以为是他赏了自己一顿打呢。
每日早饭、晚饭后的一个时辰,苏晗开始去冰室运功调息,增强内力——叶无涯那一掌的好处就是让她不再每日贪图闲适,开始调整自身的内力。
进到冰室,只着中衣,极寒的气息丝丝渗透至全身,只有凝神运转内力,才能与之抗衡,稍一懈怠,寒气便会侵入体内。是强迫自己全身关注、增强内力的一种方式,千年寒冰亦是无数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若不加以利用任其闲置,实在是暴殄天物。
楚云铮得知之后,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在后院加派了数名侍卫,确保她不会出什么差错。
已是将近二月,风里的暖意已经越来越浓,侍女们身上的衣衫清减了不少。
这一早,晚香从花房里采摘来了几种鲜花,一样一样换着,恳切地询问楚云铮和苏晗喜不喜欢。苏晗对这种事无所谓,只是知道楚云铮挑剔,便看他的态度。
楚云铮或是嫌花香浓了,或是嫌味道难闻,难伺候得很。
晚香也是个好脾气的,轮番换了四五种,楚云铮和苏晗败给了她,看着最新拿来的那鸢尾也的确是喜人,同时点头,让她安置在花几上。
晚香很高兴的样子,将厅堂的花几插上鸢尾,又选了几个白色花瓶,分别安置到几间房里。随后便静静退下,神色举止,已挑不出任何不是。
两人都觉得她太乖巧殷勤了,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都记挂着饭后要忙碌的事,也便没有深想。
日间,利文沂那边传过话来,说是账目还要过几日才能交到苏晗手里。苏晗自然是不急,她只有在摸不清状况、预见不到结局的时候才是急性子,能猜得透结果的事,她就是万里挑一的慢性子,比任何人都有耐心——等着人在她面前露怯。
楚长安是个勤快的,也是楚云铮交待他在先的原因,忙着将自己打理的庄子上和十几间铺子的账目交到了苏晗这里。
苏晗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褪,便转到了东次间,命人放下房间内的帘帐,简单问了几句,怕楚长安觉得自己先后对人的差距太大,就解释了一句:“我今日有些不适,脸色实在是难看的紧,不便见人,还望总管体谅。”
楚长安心里正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听苏晗这么一说,很是受用,说了两句保重之类的话,怕影响王妃休养,告辞退下。
苏晗晓得,外院的事,和内宅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楚长安也好,楚云铮也罢,只是出于尊重,让她看看王府的家底,平时完全不需过问,因为楚长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随便翻了翻账册,暗自咂舌——楚云铮可比自己当将军的时候富裕多了,好多的进项。
有钱就好,不为钱财发愁的日子才过得心安。哪像和师父在山上的日子,今日大鱼大肉,明日说不定就要喝粥。
她倒不是觉得跟着师父受苦了,只是气他从不知钱财为何物、不知为日后打算的性子。富裕安稳的生活,何尝不是安全感的一种来源。可师父那种性子,无拘无束,挥金如土,也是很多人喜欢的吧?说到底,一个人一个活法,她是太实际了,不安全感使得她不得不在意生活的现状。
晚饭后,楚云铮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意态闲散,目光温和。落在书页上的修长手指,灯光下毫无瑕疵的俊容,组成了一副安宁悦目的画面。
苏晗起身去后院,经过他身边时,手飞快地摸了摸他的脸。
楚云铮抬眼看她,笑。她就是这种性子,小动作很多,她的心绪若是显露,也都在这些小动作上。
苏晗狡黠地笑一下,出了厅堂。进到冰室,每次其实都想转身就回去,这是件过后觉得值得、过程却太难熬的事情。她得承认,她现在一日比一日懒散了。与其犹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当然更愿意回到温暖的房间里。
可武功也像某些爱好一样,学会了,精通了,也就放不下了,只想越来越好,越来越精通。
敛起心绪,脱去外袍,盘腿坐到冰床之上,运功调息。
什么也不想,只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便会过得很快。她只等着到了自己承受的极限,不可再与寒气抗衡,便可离开。她如今的体质,极限也只有一个时辰而已。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体内升起了一股热源,在体内来回游转。心绪不宁,寒气入侵,她却不觉得冷,反倒觉得周身发热,被一种虚空抓牢。
已经人事的身体,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这过程中也没想过楚云铮啊,就更别提和他之间的种种情事了。
真是要命了。
继而,她心头一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起身,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虚弱无力。
抓起外袍,匆忙穿戴整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和体内的躁动强行对峙着。
走到门口,意识到很可能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自己又手无寸铁,便取下了头上的银簪,反握在手中,熄了室内的长明灯,等眼睛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之后,按下机关,谨慎出门。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飞快向门口走去。将手中银簪当做暗器,全力挥出。
不知道有没有打伤那人。
走出房中,才知自己为何被人暗算——在外看守的侍卫已经一个个倒在地上。
来不及去看侍卫们的状况,她疾步走向前院。能迅速查清这件事情的,也只有楚云铮。行至院门口时,她的脚步已经沉重地似灌了铅。
此时的楚云铮,正在疑惑之中。
他很是不解——看着看着书,身体没来由地开始燥热不安,开始格外想念每夜在自己怀里的人儿,手有些焦虑地在书页上轻弹——想念那一身如玉的肌肤。
真是没来由,这只是一本地方志,他用来查阅山东的风土人情的,一字一句,无关风花雪月,和闺房之乐八竿子也打不着。
他转头看了看自鸣钟,妻子才去了半个时辰而已,回来还早着呢。
继而,闭上眼睛,细细回想着这一日间发生的事情,鼻端萦绕的淡淡香气——他其实反感这些花花草草,今日闻起来竟觉得惬意得很。
他睁开眼睛,看向在一旁服侍的暗香身上,眸光分外锋利。
第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