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厌烦么?”不问她喜不喜欢,言语是刻意保留。
苏晗轻轻摇头。若真厌烦他,是会为此大打出手的。
他把玩她长发片刻,再度吻吻她的脸颊、唇瓣,将她拥倒在床上,拉过锦被裹住她,继而坐起来,不再言语,不再有任何举动。
苏晗来不及去纠结自己此时的情绪,注意力都倾注在他身上。
他闲散地坐着,一条腿收起,手放在膝上,拇指中指轻轻拈动,似在思虑什么。上身线条完美,无一丝累赘,黑色中裤勾勒出长腿流畅的线条。
她惹得他不悦。他便惩罚,再撩拨得她忘情,之后若无其事地抽身而退,似是从不曾介入的淡然。
谁赢了?谁输了?
苏晗觉得很难受,各种情绪纷沓而至,让她心里乱得厉害。
冗长的沉默之后,楚云铮缓声道:“王府的一切本就是你的,你不要而已。你要就拿去,但不要用你的身体来换。”
语气淡淡的,却让人听着伤感。
“你以为我贪图的是你的身体,那么,何时你待我是全心全意,何时我与你再做真正的夫妻。”
苏晗觉得,如果只听他这番话,自己真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一枚。
“今夜安心睡下,明日,我陪你去聚仙阁。”他目光漫向别处,“我不怕你去见谁,也从未想过要阻拦你。”
他根本就不想阻拦,而她却认定他不会允许。说到底,还是她不信他。
苏晗的心,闷闷的,闷得厉害。
两个人总是这样,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对于他,她总是什么都不在乎,可以率性而为。可他在乎,似乎更在乎她自心底的心甘情愿。从而,总是不肯让她如愿。
搞得那么复杂做什么呢?心甘情愿又能怎样?事情的起因不美好,这会是永远的心结。
她只求对谁都有个交代就可以了。可他不肯成全,执意要她面对现状。
“烦死了!”她嘀咕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强迫自己入睡。
楚云铮勾了勾唇角,苦笑。一早就晓得,她不肯面对他。一早就明白,红颜女将和闲暇时日里的她是两个人。沙场上她可以机关算尽,生活中却乐得没心没肺。她若轻易改变,也便不是她了。所以,这都是自找的,只能接受。
他敛了心神,思虑着日后诸多事端。
过了多时,身边的她转过身来,手臂探出来,无意识地摸索着什么,随后落在他身上。
凝眸去看,长睫静静阖着,嘟着嘴,仍是娇憨无辜。
他轻轻躺下身,侧卧在她身侧,手指极轻地滑过她面容,将一缕发丝为她别在耳后。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每日看到她在身边,已是意外之喜。成婚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放任她离开的。这样一想,之前的不快便烟消云散。
拿过她放在枕边的白瓷瓶,旋开木塞,放到鼻端,闻到淡淡冷香。她手落在他腰际,身躯向他倚过来。
他便无声地笑,将瓷瓶放回原处,低下头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将锦被拉过一半盖上,拥着她,入梦。
一早,苏晗醒来时,楚云铮已梳洗完毕,在厅堂听总管禀报府中之事。
苏晗起身,直到坐在餐桌前,仍是脸色木然。
楚云铮与平日无异,清冷淡漠。
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也无。
红玉、翡翠和其余侍女皆有些紧张。昨夜,院中的动静,有人听到,有人看到了。现在这般,这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是一定的,可似乎也没那么严重。毕竟,还能坐在一起吃饭,而且,胃口都不错。
吃罢饭,楚云铮起身离开之前,道:“辰时出门,你且等等。”
苏晗点头应下,心情并未因此开朗起来。他与自己同去,能和师父说什么话?看他们似乎很不融洽的样子,随时有动手的可能。若是那样,还不如不去。
唉——她心里一味叹气。怎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呢?某件事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没面子的。等于是自己追着他圆房,到头来被他晾在了一边。就勉强算是跟新婚夜扯平了吧?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以指关节揉着眉心。
快点儿忘了这些事吧,太丢人了。
喝了一杯茶,利文沂和利文清过来了。苏晗巴不得有点事情做,也能停止胡思乱想,于是命侍女请两人进来。
利文沂穿着桃红色通袖褙子,松花色棉裙;利文清一身悦目的桃红色。看着很是喜人。
见过礼,侍女为两人搬了椅子,两人一左一右落座。
苏晗随便抓了个话题,问利文沂:“二爷身子可好些了?”
利文沂便是苦笑,一声叹息:“反反复复的,眼看着就是春节,还是不见好。”
“唉!”利文清假模假样的表示同情,“以往还真是想不到,二嫂的命这般的苦,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样貌。”
“可不就是,”利文沂竟笑着点头,“我自来胆小命薄,不似三弟妹,能跋山涉水,陪着三弟四处游走。换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怕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利文清皱了皱眉,继而便笑开来,“三爷的确是喜四处走动,我也是喜山水的性子,幸好,腿脚、身子骨都不错。这一遭走下来,也没落下什么不适。”
这就掐上了?苏晗忍着笑意,低头喝茶,由着她们去。女人之间斗起嘴来,言语间夹枪带棒也很需要技巧,还是很有些乐子的。
就有侍女走到苏晗近前,恭声禀道:“府外有人求见,说是王妃的弟妹。”
“冯氏。”苏晗敛目看着颜色清淡的茶水。
冯氏在她婚变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贴身丫鬟离开了。去了何处,苏晗从未问过。苏陌和妻子之间的事,不是她该介入的。现在找上门来,以弟妹自称,就意味苏陌那封和离书被压下或是被无视了。
利文沂笑道:“想来是来给大嫂道喜的吧?说起来,大嫂出嫁前,家中事也太多了些,换做常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你是什么人,自然应付不过来!”利文清冷眼看过去,似要发作。
“你看看,我这不也是心疼大嫂么?”利文沂仍是满脸地笑。
这人心理有什么毛病吧?怎么逮谁揭谁的短儿?苏晗瞥过利文沂,不予理会,只是对侍女道:“不见,请她回去。就说——”语声顿住,喝了口茶。
“大嫂,容我多句嘴。”利文沂插话道,“不见的话,外人未免会多想。心胸狭窄之人,怕是会认为大嫂不念旧情,若是传出去,有损王爷的名誉吧?”
苏晗充耳未闻,只是继续对侍女道:“苏陌因境遇生变,不愿连累她,才有意斩断夫妻情分。他们夫妻是聚是散,还要看苏陌的意思。我既已嫁入王府,便不能干涉娘家事。她见我也容易,来日与苏陌同来,我定会亲自出门相迎。”
侍女应声而去。
苏晗这才看向利文沂,漠漠道:“心胸狭窄之人,我做什么都能看出不对,也便随她。王爷的名誉,也不是这些微小事便能辱没的。”
利文沂笑容就变得有些僵硬。
利文清却咯咯地笑出声来,“是啊,嫂嫂这话说的极是。那些愚人怎么看怎么想,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利文沂坐不下去了,起身道辞。
苏晗也不挽留,“稍后我还有事,改日再与弟妹说话。”
利文清闻言也顺势起身道辞,临出门前,对苏晗眨一眨眼,分外俏皮。
辰时,楚云铮准时回来,和苏晗一起出门。两人一路无话。
进到聚仙阁,踏着木质楼梯,步上二楼,两人恰好看到叶无涯正走进成傲天的房间,便随着过去。
三个人各怀心思,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让成傲天很不高兴。扫了一眼叶无涯,沉声问道:“你此次将我庄中的机关全部摧毁,何时回去给我复原?”
“徒儿一路奔波,疲乏得很,无意再受鞍马劳顿之苦。”叶无涯侧头扫了苏晗一眼,又道,“再者,徒儿也已是为人师的人了,确保爱徒无险,方能离开。”
“哼!”成傲天态度明确,“你若行径如往昔,便不再是我徒弟。老朽高攀不起。”
叶无涯恭声道:“此乃恶习难改,还望前辈海涵。”继而拱手退出,“晚辈告辞。”
“孽障!”成傲天气得拍起了桌子。
苏晗拼命忍住笑,道:“师祖,孩儿去与师父闲话几句便回。”
成傲天又一瞪眼,“不能去!你是摄政王的王妃,哪里有什么师父?!”
不待苏晗反驳的话出口,楚云铮已道:“王妃要会客,似乎是不必等你点头同意的。”
苏晗笑意更浓。大约这是本门的传统吧——处处和尊师重道拧着来。
成傲天愕然,震怒,“你是吃多了酒还是没睡醒?!”
楚云铮赔着笑,话却不怎么中听,“我错就错在太清醒,总惹师父不快。”之后对苏晗一摆手。
苏晗忙趁机出门。
叶无涯站在走廊中,见到苏晗,转身走进一间上房。
住得这样近,成傲天这一日日被他气着,日子也很不好过吧?再加上楚云铮偶尔来凑凑热闹加一把火,老狐狸还真是有点儿悲惨了。苏晗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着。
进门后,师徒两人落座。久不相见,没了初见时的矛盾,反倒无话可说。
苏晗沉默多时,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叶无涯手边,道:“里面有我母亲、弟弟的住处。你时间比我宽裕,隔三差五就过去关照一下。再有就是南方一家钱庄的地址,还有我的亲笔信。你把信给掌柜的看了,他便知你是谁了。”
“你亲人那边,我自然会关照。”叶无涯对钱庄表示不解,“与我有何关系?”
苏晗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素来挥金如土,从无积蓄。这钱庄是我派遣一个亲信开的。以前是想,你这前半生都被我耽误了,我便负责你下半生的开销,供养你生活无忧,也不枉师徒一场。原打算是陪你前去看看,现在看来,已不能成行。钱庄已开了近两年,如今生意很红火,已小有名气,维持你的开销不成问题。”
“说这些做什么?”叶无涯浓眉蹙起,“改日你陪我同去。怎么就不能成行了?再者,我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苏晗浅笑,不接话,转而道:“昨夜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些,可你走得太急了。”语声一顿,已有些怅然,“早晚不也是这么回事么?我已嫁了王爷,你也该回到师祖身边。王爷待我不薄,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我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叶无涯凝视着面前的虚空,神色笃定,“如今言之过早,你再等等。”继而转头,凤眸微眯,唇角轻扬,露出了此次相见后第一个笑,“我管不了你,可你也管不了我。过两日,我便去护国寺小住几日,你若有事,便去方丈禅房寻我。”
真就是谁也管不了谁。苏晗不能否认这一点,虽然,他们是师徒。
楚云铮不知怎么又惹到了成傲天,隔着几间房,亦能听到成傲天撵人的呼喝声。
苏晗笑起来,起身向外走去,“此地人多嘴杂,我不宜久留,日后再好生叙谈。师父珍重。”
这个对她态度最恶劣,却给她无尽温暖的男子,不见,想念,牵挂,见了,却也没有太多话可说。
之于他们,哪有什么值得挂在嘴边的喜事。烦扰倒是有一堆,却又都是不屑诉苦、不愿让对方跟着心烦的性子。
从来就是这样,争吵的时候话最多。不吵架就都会变成闷葫芦。
其实,见一面就够了。看到彼此安然无恙,就足够。
亲人之间,大抵就是如此吧。这男子之于她,似兄长,似父亲,又是矛盾最多的伙伴。
叶无涯起身送苏晗出门,语气轻描淡写的,“照顾好自己。”
“放心。”苏晗回眸一笑,“哪日不照你的话去做,便会做噩梦。”
叶无涯却因她的笑心生怆然,目光便是一黯。
苏晗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这次出来的匆忙,下次吧,我把‘听风’带给你。”
叶无涯有心说不,可到此时,实在无法拒绝爱徒一番好意,微一颔首,应了下来。
楚云铮走过来,询问苏晗:“回去?”
“嗯。”
叶无涯审视着楚云铮,语气不佳,“今夜,我去王府一叙。王爷备好佳酿等我。”
楚云铮言不由衷地客套一句,“难得师兄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叶无涯就皱眉,“巧言令色,官宦嘴脸。”
楚云铮也不客气,“故作清高,实不敢恭维。”
苏晗忙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相互诋毁。真正的师门不幸,就没有哪两个人是能和平共处的。
“告辞!”
“不送!”
两个男人同时出声,一个转身就走,一个回了房内。
这样子,算不算是默契?
苏晗真服了他们,笑着随楚云铮下楼去。直到坐到轿中,对上楚云铮冷峻的容颜,才端正态度,绷紧了脸。
心理因素作祟,现在和他单独相处,简直就是折磨。
之后,心里又是不解,师父主动提出要去王府,他找楚云铮有什么事呢?
回到府中,走至无忧阁,有两名侍卫等在围墙外。
“招了没有?”楚云铮问。
侍卫沉默,摇头,有些沮丧的样子。
“我去看看。”楚云铮踱开步子。
“等等。”苏晗追上他,“在审什么人?”她想知道的是谁的人长了一身硬骨头。
楚云铮也不对她隐瞒,“廉王府中人,是廉王得力的亲信。”
“我陪你走一趟可好?”苏晗道。廉王是她如今除了太后皇帝最厌恶的人,与他相关的人,就想看看是个什么嘴脸,能趁机出一口气更好。
他微一沉吟,“走吧。”
王府最后一个院落,临时改成了一个小型牢房,关着数名肖衣卫抓获的心怀鬼胎之人。
侍卫统领见到楚云铮,匆匆走过来,请他去审阅一份口供。
苏晗就让他自便,问了一声人在何处,进了后罩房,只觉房内潮湿阴冷,几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倒有点刑房的感觉。十字木桩上捆绑着一个人。在他近前,罗列着各种常见的刑具。他身上的伤不少,但都属于皮外伤,轻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