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楚云铮思忖片刻,“你去我师父那里,让他老人家做主吧。”
楚云钊有些犹豫,“大哥,苏晗也只是个女人。”
“你是说,不值得?”楚云铮淡淡一笑,“那么,你是忘了,我也只是个人,也会犯错。”
楚云钊闻言想到了面前人的诸多辛酸事,笑得惆怅,“是,都只是红尘一俗子。我去。”
他的大哥,从未说过想得到什么。而今,终于有了他想握在手中的东西,为何不尽一份力。
第二日,皇帝给楚云铮的密诏公之于众,言简意赅,万事皆可当机立断,不需上奏。
楚云铮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代苏晗做主:大军班师回朝。
苏晗这才知道,楚云铮此行其实做得太低调。从未试图左右、影响她的策略,一直在做旁观者和助手。
途中,两人坐骑齐头并进。
苏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了楚云铮一眼,皱了皱眉,“我能不能半路诈死?你带人马回去算了。”
楚云铮轻斥道:“异想天开。”
苏晗扁了扁嘴,“我险些忘了,回去还要和人拜堂成亲。丧气!”
楚云铮为之失笑。
第四十章 出嫁是件麻烦事(上)
“要假模假样的准备嫁妆,还要拜堂成亲……”苏晗兀自抱怨着,“烦死了!”
楚云铮淡声道:“一回生,二回熟。做到心里有数,再出嫁时便是熟门熟路了。”
苏晗给了他的坐骑一巴掌,自己则掉头去寻时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王爷没虐待你吧?”这次出征,时开比上一次长进不少,算得尽职尽责,也丢掉了在京城内的坏习气,她不自觉地就把他当成了好兄弟,处处维护。
“怎么会。”时开的桃花眼含着笑,容颜变得迷离勾人,“下官安守本分,王爷又整日忙碌,井水不犯河水。”
“那还好。”苏晗声音略低了几分,“真怕那厮给你暗亏吃。”
不在战场,时开的谈吐就随意了几分,“回京了,借将军的银两也该还了。”
“自然要还,那可是我最后的家底。”苏晗瞪了他一眼。
时开显得有点冤枉,“下官这也是为将军免去后患,省得别人再上门去借银子。”
苏晗就笑,“你倒是有的说。”
时开细看了她一会儿,沉吟道:“以往,怎么也不能把将军当成女子;如今,却是怎么看都是个弱女子。”他扫了一眼前方的楚云铮,笑意暧昧,“有些关联吧?”
“有么?”苏晗微眯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是下官有眼无珠,猪油蒙了心,辨不清将军的容颜,此刻又说错了话。”时开边说边带住了马缰绳,刻意落在后面。
苏晗无奈摇头,自己不吃眼前亏的作风全被他学去了。
离京城越近,苏晗越是谨慎,不允将士有任何违法乱纪的情况。蓝静竹给她的信中,提过皇帝身体抱恙,多日不曾上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权已经落入太后手中,她丝毫差错也出不得。
楚云铮使得宫中只能收到捷报,对其余细节一概不知。他帮了她,却也暴露了势力,太后怕是早已起了杀心。
照现在的局面来看,皇帝就是个摆设,两相敌对的是太后和楚云铮。谁会赢?苏晗相信是后者。
原因就在于利文赫。回程中,经过利文清一番鼓捣,利文赫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如同她前世见过的植物人,只留着一口气,四肢僵硬,口不能言。
太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日后看到这个结果,必是又惊又怒。而怒火,是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从而漏洞百出的。
相信如此,希望如此,其余的,就是楚云铮的事情了。
大军从凯旋门进京,如上次一样,皇帝卧病在床,只是下了道圣旨示嘉奖,命苏晗复原职镇守京城,安置战俘、接管战利品的事情交由楚云铮。
动不动就生病,比姑娘家还娇气,这摆设有什么用?死了算了!苏晗回府的路上,恨恨地诅咒着皇帝。
转头看了看楚云铮,他望着远处,在思索着什么。她坏坏一笑,道:“下官婚期怕是不远了,王爷送什么贺礼?”
楚云铮看她一眼,便转回头去,半晌才道:“成亲、下堂要趁早,年前正是嫁娶的好光景。”
苏晗被刺激到了,不再理他。行至各回各府的岔道口,还是有些担心他,拱手道:“王爷珍重。”
“放心。”楚云铮叮嘱了她一句,“万事随心,一切有我。”
之前让她忍,此刻却让她随心,个中缘由也只有他晓得。苏晗便又加了一句,“若安好,来日里,还望王爷对苏晗这些幕僚多加照顾。”
事关旁人,楚云铮没有把话说满,“我尽力。”
苏晗不满意这答复,只是,又凭什么去要求他竭尽全力呢?人总该有些自知之明。
别了楚云铮,苏晗回到将军府,和太夫人、苏陌到正房厅堂去说话。一路上,就见府中已经修缮一新,正殿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内宅则是清新雅致,无一丝奢靡气息。这一点,秦朗做的倒是很合她心意。
椅子还未坐热,太后的懿旨便到了,命苏晗和秦朗三日后完婚。
接完旨意,苏晗见太夫人脸色不豫,便开玩笑道:“太后比娘还要急着把我嫁出去,多好的事。”
太夫人脸色更差,低声道:“谁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苏陌岔开话题,笑问苏晗:“二姐今日是怎么了,竟能放下军务陪着娘亲。”
“这不是要成亲了么?我得筹备婚事。”苏晗真正想说的是,军务已与自己无关,不如早些落得清闲。
太夫人连连点头,“婚事迫在眉睫,我们都着手准备起来吧。”
“娘,”苏晗出言婉拒,“一切由我筹备就好。”
太夫人脸色又是一黯,“好,我晓得。”
因是太后赐婚,又是身居要职,苏晗的嫁妆要准备一百二十八抬。她料定抬过去还要抬回来,便处处低调行事,一切都从府中选些东西凑数。
这很让人头疼,府里哪有那么多名贵的物件儿?
第二日一早,太后、皇后、贵妃的赏赐接踵而至。
苏晗的反应是:“好!又多了三抬!”
红玉、翡翠忍不住噗哧一声笑。
陈怀礼则指着十来个空荡荡的箱子,满面愁容,“将军,没东西可凑数了吧?”
苏晗在当院转了一圈,有了主意,“去书房,把那些当摆设的书装进去。”
陈怀礼暗挑大拇指:将军,真有您的。
书全部装进去,还剩下三个箱子。
苏晗耐心用尽,“捡些砖头瓦块丢进去算了!”
陈怀礼直挠头,书籍可以故弄玄虚,称为古籍,可是砖头瓦块——“将军,如何写在礼单上?”
苏晗像是看着一个白痴,“你各写成纹银两千两不就得了?谁还会开箱查看真假?”
“嗳,好嘞!”陈怀礼真服了。
第四十一章 出嫁是件麻烦事(下)
第二日开始,来府上的幕僚不断。来意相同,道喜、送贺礼,称吉日就不去饮宴了。
文官武官自来相轻,幕僚们本就不喜舞文弄墨之人,又因了两军阵前楚云铮那些好戏垫底,自然无人看好眼下这门婚事。与其说是来道喜,那脸上的神色,和报丧一般无二。
苏晗自来是该没心没肺的时候就不肯多动一份心思,抱着有这回没下回的心态,对幕僚的贺礼照单全收。红玉、翡翠则消受不起那帮人的叹惋之词,一直欲哭无泪。
吉日前一天,秦府的人送来了聘礼、聘钗、婚书。苏晗猜测着,打心底里,秦朗该是盼着自己战死沙场的。这聘礼,必定也是这两日才准备出来的,只是聘礼要放在将军府供人查阅一番,不能如自己一般敷衍,就要更费些心思。
太夫人,再加上苏一航生前几位过命的把兄弟及其夫人在正房应付,苏晗就窝在凌烟阁看书打瞌睡。
红玉、翡翠站在门口,低声议论着:
“秦府办得像模像样的,除了聘金、聘饼、帖盒这些常见的,竟有那些个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白银的首饰就更不必说了……”红玉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外、喜悦。
“是啊,是啊,”翡翠连声应着,“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用心思?言下之意是在说她太敷衍了?
苏晗听得一脑门子火,当即冷声打断:“给我闭嘴!”想了一会儿,还是生气,道,“换了你们是他,你们敢不花心思么?你们敢弄得一派穷酸气惹人笑话么?”
想想母亲要强装着笑脸看那些聘礼,还要若无其事地附和旁人的夸赞,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沉了一会儿,抓起迎枕丢向门口,“给我滚出去!”
红玉、翡翠自知犯了错,各自垂着头退下了。比起成亲,床上那位更愿意挺尸装死,可她们该做的事,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做。晚间,两人惦记着苏晗第二日的嫁衣、首饰。掌灯之后,便在寝室内张罗起来。
红玉把太夫人命人送来的大红嫁衣送到苏晗面前,“将军,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晗歪在床上,兴致缺缺,视线从手上的书籍移开,扫了一眼嫁衣上繁复的金线绣纹,摇头,“去回了太夫人,太郑重了,随便找一套红衣服便可。”
红玉有些失落,应声而去。
翡翠把一叠红色衣物捧到苏晗面前,“出嫁当日,里里外外一身红,图个吉利……”
苏晗蹙眉,打断了她的话,“图什么吉利?我当夜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拿开。”
真丧气!即便这亲事不妥,过过新娘子的瘾又怎么了?真快受够了!翡翠撅起了小嘴儿,又把一个装有首饰的描金匣子放到床边,“这些首饰,皆是贵妃以往赏的,件件价值连城。将军选几件合心意的可好?”
“不好!”苏晗忍耐地看着她,“不戴首饰能死人么?”
“将军!”翡翠忍无可忍,“您就试试,让奴婢看看又怎么了?!”
“不试!”苏晗低下头去看书,“啰嗦!”
翡翠把匣子拿走,砰一声摔在梳妆台上。
“疯了吧?”苏晗拧眉,“是不是没人可欺负了,便来跟我使性子?”
翡翠气得一跺脚,扭身看着门外。
苏晗懒得理她,继续看书催眠。看了几行字,便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更觉匪夷所思。下床,走到翡翠身后,卷起手里的书,敲了敲她的头,“中邪了?那些物件儿非要我示范上做什么?你喜欢就全给你了,成不成?”暗地里却在磨牙:这丫头,这性子是真欠抽,风一阵雨一阵的,跟自己有一拼了。
翡翠哽咽着道:“谁不晓得将军心里不痛快?既是不痛快,要么就说出来闹出来,要么就若无其事欢欢喜喜的!整日这个样子,看得人心里难受、憋闷……”
闹脾气居然是因为心疼自己。这丫头,若遇到个不懂她的人,怕是会落得个费力不讨好。苏晗板过她的身躯,安抚地一笑,抬手帮她拭去泪痕,“我的确是不痛快,却也没放在心里——什么事你都晓得,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无意装扮,是因为秦朗不配,明白没有?”
翡翠听了,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奴婢……奴婢是为将军不值啊……那些幕僚不也说么,嫁给秦朗就是祸事一桩啊……”
“疯了,你是真疯了……”苏晗苦笑着轻拍她的背,“我是出嫁,不是出殡,你这是唱哪出呢?”
“呸呸呸!”红玉快步走进来,语带嗔怪,“将军乱说些什么?”继而又猛力把翡翠扯到一旁,“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哭什么?闹什么?成心给将军添堵是不是?”话到尾声,眼角已经现出水光。
“你们不枉为女人哪,果真是水做的。”苏晗只觉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丢下书,抓起酒壶,步出房门透气。
两个丫头是真不给面子,把她弄得像个看热闹的。
太夫人那里去不得,去了也是看老人家愁容满面。
苏陌这两日的情绪极为恶劣,整日忙着和冯氏吵架,也去不得。
旁观者似乎都比自己看得还要清楚,心情比自己还要悲伤,只有她一个麻木不仁的。是真的麻木不仁。早就想到的事情,到如今才伤春悲秋,不是她的性格。
在抄手游廊里站了一会儿,苏晗穿过月洞门,去了后方的小花园,坐在小凉亭里喝酒。
月冷星疏,只觉满目凄凉。
的确是凄凉,哪有待嫁的人被丫鬟扰得出来喝西北风的?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并不陌生。她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王爷还有话要叮嘱我么?”
楚云铮走到她身后,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脸。
苏晗拍拍他的手,“来提前喝我的喜酒?王爷有心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看你这样,我便安心了。”
第四十二章 嫁娶前夕
“王爷见我不欢喜,倒安心了?”苏晗仰起头来,看着一袭黑衣的他。
“此际,怕你欢喜。”楚云铮转到她身侧,唇畔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
她周身透着慵懒消沉,眼底却是平静淡然。这严寒的天气,衣着单薄,玉色衫裙更添几分冷意。虽然知晓她是习武之人,不畏寒暑,还是心生怜惜。他解下身上黑色狐裘,帮她罩在身上,细心地系上丝带。
狐裘上留有他的体温,暖融融的。苏晗侧头,脸颊摩挲着狐裘上的皮毛,颇为享受地闭了闭眼,笑道:“不需怕,我嫁谁都不会欢喜。”
他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举止优雅,语气温和:“总该有些差别。”
“的确是,这嫁衣穿起来,也分值与不值。”无论怎样,嫁的是一个与她敌对、被她看轻之人,换了谁都会满心讽刺。
楚云铮拿过她手里的酒壶,喝一口,递回给她,“既知不值,便不需放在心上。一日光景,眨眼就过了。”
会有这么快?苏晗讶然,“你知道些什么?”随即又懒懒地一挥手,喝了一口酒,“还是任我随遇而安吧,先知先觉就没意思了。”
“说的是。”
两人分喝完壶里的酒,楚云铮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告辞。”
“王爷。”苏晗随着起身,取出腰间佩戴的一把匕首,“来日不知还能不能相逢,此物便送给王爷,也不枉相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