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铮则随着赵静安去了城南角一座重兵把守的寺庙内,看到其中玄机,为之叹服。
地面被挖出了两丈见方的地洞,缓步而入,入口为坡形,越走,地势越低。
这是一条冗长的地道,一人多高,宽度能容两到三人,通往的地点,自然是敌营后方。
赵静安走在前面,燃起火折子,道:“是元帅上次出征时想出来的法子,她断定塞北部落定会再次入侵,便让我慢慢筹备着,几日后便可竣工。”
楚云铮眼中闪过赞许,已不需出言认可。
赵静安继续道:“出口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山坳之中,大军能在夜里转移过去。”
难怪她不愿主动出击,难怪她说她还有更怪的招数。这一定是他打过伤亡最低的一战,却是最精彩的一战。
回程中,苏晗问他:“可行么?”
“当然。”楚云铮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也立即给予了答复,“届时我会协助你,让敌军腹背受敌。”
“多谢。”和他沟通是最容易的事情——当然,仅限于正事。
军营就在眼前,远远看到乔装成苏晗模样的吉祥站在帐外等候。两人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侍卫,一起走向中军帐。
“白日里,我的话,你听过就忘了吧。”她平静望着前方,语气很轻淡,“这方天地太寂寞,所思所想也就变得不切实际。此时再想,我怎能奢望谁为我抛家舍业。”
楚云铮正欲接话,就见时开抱着一坛酒,走到吉祥面前,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吉祥一言不发——怕被识破之故。
时开扯了扯她的衣袖,似在央求着什么。
楚云铮看到这一幕,眉峰轻蹙,问道:“当初,是你不愿嫁他?”
“废话。”苏晗轻斥道。
“是你一手搅黄的亲事?”
“那是自然,别人哪做得出来。”苏晗对那件事还是很引以为豪的。
楚云铮声调转冷,“也就是说,并非他不愿娶你?”
苏晗这才发现,自己被他绕进去了,费解地嘀咕道:“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时开不想娶、不敢娶她,这是谁都看得出的事,怎么到他这里就变了呢?
楚云铮黑了脸。
苏晗觉得时开的安全很成问题,忙道:“你别乱来,我跟他可是好兄弟。”
楚云铮脸色更差,“有多好?”
“就像你跟我……”苏晗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索性抓住他的手,“这件事得从头说起!你误导了我。”
“不需说了。”楚云铮开出条件,“你带大军去敌后,时开留在我身边。”
苏晗直接把想法转化为言语:“那时开不是更危险了?”
“时开若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自然会。”
楚云铮莞尔一笑,“我舍得你伤心么?”
苏晗干咳了两声,觉得这话不对路,做了亏心事一般收回了手
第三十八章 战捷、柔情(上)【二更
秋日尽、冬日来临之际,楚云铮和苏晗开始了遥遥相望、配合作战的岁月。
苏晗将大队人马迁移至敌营后方那天,天公作美,茫茫大雾弥漫在关外,几丈以外的事物都无法分辨。雾散时,敌军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的大周军营,俨然大白天撞见了鬼一般惊愕、恐惧。
而楚云铮则带领苏晗留下的八万人马退至渝龙城内,严防死守,力图将敌军的锐气、粮草耗尽。
利文赫、时开等一众太后明面上的党羽,被强行留在了渝龙城内;利文瑾、赵静成等保持中立或誓死效忠的人,则由苏晗带走。
在楚云铮眼皮子底下的时日,生不如死,这是利文赫最深的感触。
他与太后酝酿几年,终于下了狠心,要从皇帝手中夺下江山——即便与蓦邪平分江山,也要比受制于皇权之下来得逍遥自在。他才是利家嫡长子,于情于理,这江山都该由他来坐,这是他和太后一直以来不变的信念。
原以为准备已足够充分,着手去办时,才明白自己有多不堪一击。
苏晗迁移大队人马那夜,他被一众侍卫强行软禁起来,直到第三日才重获自由。之后,他的信鸽、信使全部消失不见,再也无法与太后、蓦邪通信。
这日黄昏,楚云铮命人把他请上城楼,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乌沥,道:“廉王如今可还要将俘虏送回京城?”
利文赫眼前一亮,“如此自然最好。”
楚云铮的回答是对刽子手一挥手。
刽子手手起刀落,乌沥人头落地。
“你……”
利文赫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
楚云铮的手拂过他后背,“廉王好好看看,这便是犯上作乱的下场。”
利文赫被封住了穴位,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那具无头尸,直到深夜。再没有比这更血腥、更残酷的刑罚了。
精神上的摧残,要比肉体上的摧残残酷百倍。楚云铮深谙此道。
回到住处时,利文赫抖着嘴唇,不停口地絮叨着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若是可能,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楚云铮生吞活剥。
第二日便有人奔走相告,说廉王疯了。
传言说得久了,连利文赫都觉得自己已经心智失常。
无疑,对于利文赫来说,这个冬季,如同没有尽头的噩梦一般,漫长、难熬。他不知道的是,蓦邪比他过得还要痛苦。
蓦邪也快被逼疯了。
城楼上的楚云铮,时不时地就命弓箭手往他大营中射火箭。而只要他一有动静,后方的苏晗就会带兵冲进营中一通厮杀。反之,只要苏晗一有动作,楚云铮立刻下令相助。
一只狐狸不可怕,就怕两只狐狸聚到一处,联手算计。这就不是人能过的日子了。
蓦邪每日都在担心军营会不会起火、苏晗会不会突袭,此外,就是温饱问题。
军营中的粮草,勒紧裤腰带也只能维持两个月。这还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苏晗最爱烧、抢对手的粮草,命重兵跟在大队人马后面运过来的。
早知对手是如此可怕如此可恨,他怎会轻易相信利文赫的话,怎会去做宏图霸业的大梦。私底下,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要救兵,从哪里来?这五十万大军已是全部,且还是号称,游牧民族,规模刚刚成型,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兵马。
随着腊月将近,蓦邪将部下将领召集到帐中,慷慨陈词,力图一举攻下渝龙,引兵进入大周境内。
左右是个死,他只能指望誓死一战。
左右是个死,将领们又能说什么呢?
当日,蓦邪兵分两路,一路全力攻城,一路防范抵御苏晗出击。
楚云铮应敌的法子很简单,先是一通滚木雷石外加箭雨,之后,便有士兵合力抬着一口口巨大的铜锅到了城墙上,之后,滚水倾泻而下。
赵静安在一旁看得险些笑出声来,深以为某王爷已被苏晗完全同化了。这样的退敌之策,若说有缺点,那便是太狠太损了。
只可怜了蓦邪的将士。先是被滚水烫得苦不堪言,之后再想攻城,地上、梯上的水已结冰,行走都难,更别想爬到城头了。
苏晗在敌军后方看到这一切,强忍了半晌,还是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发动进攻。
站起身之际,利文瑾拦下了她,“元帅,敌军已无士气可言,不需你亲自上阵,属下请命带兵杀敌!”
赵静成众将纷纷附议。
苏晗眼中有感激,点了点头,命利文瑾代自己领军上阵。
利文清站在苏晗身后,无声地叹息。
元帅累了,已是无人不知的事。
许多个夜里了,元帅都是独自坐在荒蛮或是白雪皑皑的地上,手里握一个酒壶,寂寞独酌,天色微明十分才起身,之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一整日的劳碌。
什么样的人,能经受得起这样的不眠不休。
只是,原因呢?利文清想不通。此战有两位绝世良将出马,没有任何悬念,是什么使得苏晗如此忧心?
为了楚云铮?不可能的事,苏晗是第一女将,也是第一没心没肺的女子,似是根本不知情为何物。
为了收到的几封信件?利文清认真想了想,很有可能。
就要回京城了,回去就好了。
回去,做我嫂子吧,苏晗。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利文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相信楚云铮,一定能让她如愿以偿的。
腊月初一这一天,蓦邪终于得到了解脱。
楚云铮率城中兵马杀出城外,与苏晗率领的兵马发动总攻。
蓦邪杀出一条血路逃跑,途中,被赵静安、赵静成兄弟抓获。
大周大获全胜。
战事结束。
人山人海之中,楚云铮找到了那张熟悉的容颜,策马过去。
苏晗眼中布满血丝,看到他,疲惫的一笑。
楚云铮探身过去,双手捧住她苍白的小脸儿,“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苏晗只是敷衍地一笑,“没事。大功在望,昨日兴奋得不能入睡。”
楚云铮把她抱到自己马上,“进城,你去好好歇息,余下的事,交给我。”
“放开!”苏晗看看握着自己双手的那双大手,真想咬他一口。几十万人面前,他就这样带自己进城,还要不要脸面了?
楚云铮只是笑。
放开?
既已携了她的手,他就没想过再放开。
以往,说给她、说给别人的,都是有意为之。而以后,不需再说,只需去做,去证明。
第三十九章 柔情、回京
柔软轻滑的锦被,有着淡淡香气,久违了的舒适。
想了片刻,苏晗才记起,这是渝龙城中最好的一间客栈。战捷之后,自己便被楚云铮强行带来了这里。自己也是不争气,脱下战袍,匆匆洗漱一番,沾枕头就睡着了。
缓缓睁开眼睛,发觉天色已黑,烛光摇曳,入目的是雕花架子床的承尘、淡淡水红色帐幔,还有楚云铮。
他倚着床头,借着灯光,在看她随手放在枕畔的一叠信件。
黑色锦袍加身,侧面的轮廓清晰深邃,长睫低垂,唇角抿着一丝肃冷。
宛若初识的摄政王,已不见沙场上的神采飞扬,凛然如霜,霸气袭人。
苏晗拥被坐起来,说出口的话像是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云铮连眼都没抬,“这是谁的房间?”
“嗯……”反正不是她的就对了,便去推他的两条长腿,“让开!我给你腾地方。”
他这才放下手中信件,目光掠过她容颜,薄唇抿出一个浅笑,“不用。”
“那你出去。”
“休想。”
“混账!”苏晗伸腿就踹。
“嚣张!”楚云铮展臂把她勾进怀里。
苏晗用手臂格开他,忽然无奈地笑了,“你是成心要把我害死。”
楚云铮随着轻笑起来,“你怕么?”
“我啊……”苏晗拥被躺下去,“如今被你磨得心宽得很,由着你闹就是了。”
“我也不过是才进门来。”他温声解释道,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初醒的容颜,被透过帐幔的烛光打上了淡淡的绯红,白色中衣,墨色长发,眸光晶亮,双唇颜色浅淡,有些干燥,拥被的手骨节清晰,肌肤被风沙侵蚀得有几分粗糙。
苏晗对上他的视线,促狭一笑,“好看么?”
他撑肘在她身旁,覆上她的手,握在掌心。
苏晗侧头,抬起手,手指描画着他的眉宇,言语率直:“这般好看的男人,居然置身朝堂,可惜了。”
“朝堂进得出不得。”他语调平静,“若不在朝堂,如何遇见你。”
“嗯。”苏晗一本正经的,“此为天作孽。”
他被引得笑起来,双眼清澈明亮,唇角漾出孩童般无辜的线条。
苏晗在他笑容淡去之前,指尖轻轻碰触他唇边的纹路。是这样有着感染力的笑容,无声,却让人内心荡起涟漪。
喜欢看他的俊美容颜,习惯了他的作对、捉弄。这样的男子,相处起来,不会让人觉得闷。
而所谓情或爱,究竟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需要。
他靠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唇慢慢落下来。
她的长睫,不安地抖动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他吻了吻她的唇角,仅此而已。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饭菜稍后送来,吃些东西,早些歇息。”随即,转身走向门外。
苏晗揶揄道:“今日倒是安分了。”
楚云铮回眸一笑,“发乎情,止乎礼。谨记。”
苏晗忍不住皱眉。这也太虚伪了吧?
又在床上躺了会子,小二送来了丰盛的酒菜,一名侍卫则送来了一个石青色包袱,说是摄政王交待的。
苏晗看着满桌酒菜,食指大动。渝龙的饭菜口味咸辣爽口,一道排骨炖菜、一道辣豆瓣鱼很对她的胃口,吃得很是尽兴,酒却是一动没动。
吃完饭,沐浴之后,才想起了那个包袱,打开来,见是一件纯白狐裘。轻盈,无暇,温暖。看着便会生出这些感觉。难怪会有千金裘之称。
回程路漫漫,狐裘增暖。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这份周到,暖人心脾。
被照顾的感觉总是好的,如此,不妨且行且珍惜。她笑一下,走至窗前,推开窗子,看到雪花凌空飞舞,宛若一只只曼妙飞舞的银蝶。
风卷孤松,天地苍茫。
楚云铮迎风而立,看尽此间辽阔、荒芜。
从未这般,有些不舍。
因了她。
缘起,是一匹宝马。而将她嵌入心扉,却是从这沙场上开始。
一颦一笑,豪情飞扬,剑舞黄沙,看过了,便不能遗忘。
她不爱锦瑟韶光,不爱荣华富贵,她爱江湖的惬意舒心、逍遥自在。
他懂得,理解。
只是,若一朝分别,日后的岁月,该是何等无趣。只与回忆相伴么?
可以给她一份她要的生活,也可以让她经历自己想给她的生活。
第一次,陷入两难。
能不能容我自私一次,留下你。
能不能信我一次,给你静好岁月。
黑色斗篷上,慢慢蓄积起一层雪花。
楚云钊缓步走到他面前,迟疑地问道:“大哥,你师兄那边,我究竟去不去找他?”
“不必。”楚云铮思忖片刻,“你去我师父那里,让他老人家做主吧。”
楚云钊有些犹豫,“大哥,苏晗也只是个女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