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疯子,实在是让他啼笑皆非。仗的确是该这么打,方式对,时机对,唯一不对的是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两军阵前,军令如山,他不能前去相助,不能带头无视她的指令,哪怕是出自好意。
能做什么?等她。
相信她,她是能让任何男子引以为荣的不败传奇。
眼中佳人,双剑翻飞,光芒如虹,鲜血四溅,灿若梅花。人剑合一,灵动炫目,招式不求花哨好看,只透着狠辣果决。
曾并肩杀敌不假,却不能领略她这动人心弦的别样风情。
是天生的将帅,能超然驰骋在最凶险最无常的残酷场合。
你可知,此刻的你有多让人心醉。
热血儿郎,谁能不爱这份硬朗、骁悍的美丽。
只是,累了没有,失望了没有。
聪慧如你,是不是早就料定此战是你最后一次出征。
善良如你,不见丝毫消沉,次次身先士卒,不为自己,为你的弟兄们挣下辉煌战绩。
或者,这正是你所愿,你早已厌倦了没有尽头的杀戮,厌倦了敌人、将士一个个在自己面前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寂寞,我懂得,你也懂得,不能不心痛,只是无人知晓。
金戈铁马,就以此战结束,远离那些深入骨髓的寂寞。
他就在这荒凉的思绪之中,等来了她收兵回营。
这是她出了名的无赖打法之一,出其不意,将敌军打得晕头转向,待敌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游戏也就告一段落了。
此次进攻,敌军伤亡累计数千人,士气更低。大周伤亡仅六十七人,士气更盛,如虎添翼。
她明眸流转着取胜后的喜悦,笑容明媚纯净,让人很想把她揽入怀中,夸奖、宠溺。
可他第一句话却是冷声责问:“你帐下的将领都是摆设么?为何屡次亲自上阵?”
苏晗慢条斯理地道:“两位王爷舍生忘死,我怎敢安坐帐中。”随即一笑,返回帐中。
利文赫无比愤怒、无比颓丧,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重重地坐下身去,精疲力竭的样子。
苏晗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发现他虽然狼狈却未挂彩。本来的用意,是配合楚云铮,用“为国捐躯”的借口消灭掉利文赫,却不想,没能如愿以偿。
不对!她心头一凛。
照利文赫的身手,不死已是万幸,受伤在情理之中,可打杀半天,他身上硬是一处伤势也无。有几名将士倒是拜他所赐,见了伤亡。
在开战之际,蓦邪就当机立断要生擒利文赫?想用利文赫来交换乌沥?
没道理的事。
利文赫今日的盔甲与别的将领无异,脸上也没刻廉王二字,在此之前,更不曾随军打仗,敌军怎能这么快就知晓他的身份?
照这样推论下去的话,问题就太严重了。
皇帝不可能给他劳什子的密诏,他却说得理直气壮;把乌沥押解回京,谁都知道有弊无利,他却一再坚持;本该命丧阵前被抬回来,他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已能证明,他有通敌叛国之嫌?
可他如此嚣张,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是不是已有了足够的把握?
他若稳操胜券,那自己不就是前途堪忧?
她在等的京城的消息迟迟未到,也就使得她陷入了云里雾里。
苏晗转头看向楚云铮,他掌握的信息比她要多,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能不能够证实自己这些猜测?
他的确是恶劣,可再大的恶作剧,也不值得他以身涉险上阵杀敌。他在帮她,这是事实。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和他并肩作战的感觉。也可以说,直到今日,她才愿意去真正认识他、相信他。
苏晗吩咐道:“副帅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利文赫的脸上立即现出鄙夷,目光梭巡在苏晗和楚云铮脸上,像是在看一对奸夫淫妇。
苏晗和楚云铮同时对他报以微笑,像是在告诉他:没错,你猜对了。
第三十六章 居然敢打他?
利文瑾告辞之前,难得地放下架子,恭声道:“元帅再次取胜,可喜可贺,属下随时听从差遣。”
到此时,谁都能看出,他是跟他大哥杠上了。
苏晗对此喜闻乐见,温声回道:“王爷有心了,多谢。”
这两人都是故意的,前者是谦和地自称属下,另一个却故意尊称一声王爷。
利文赫的脸色奇差,拂袖而去。
“二位稍候,我去取些酒食过来。”利文清俏皮地笑着知会一声,很快亲自奉上了美酒和几色干果,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
只剩下了两个人,苏晗走到楚云铮面前,将杯中酒倒在茶几上一些,用手指蘸着酒液,写了个廉字,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有。”楚云铮言简意赅,“严防。”
“若不奏效呢?”
楚云铮写了一个字:杀。
苏晗点头,又摇头。杀掉利文赫,如果没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太后怕是会跟她死磕到底。
“此事交给我。”楚云铮表态完毕,才轻斥一声,“狡诈。”
苏晗只是笑,只要不吃亏,被数落又何妨。想到利文瑾,又生疑问:“两人为何反目?是否故意做出这假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混淆视听也是可能的。
疑心病比他还重,楚云铮暗自叹息,反问:“想知道?”
苏晗白了他一眼——废话。
楚云铮惬意地自斟自饮。
苏晗俯下身,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一手箍在他脑后,在他眉间轻轻印下一吻,“我想知道,告诉我。”
楚云铮不由蹙眉,她这也太随意了些,“这是什么习惯?”
“你又是什么习惯?”苏晗眼睛弯成了新月状,“被你逼婚的女子有多少了?”
他笑,“只你一个。”
“一样。”苏晗的手滑到他面颊上,“说。”
楚云铮也不吊她胃口,“反目是真,因为利文瑾身边一名女子。”
苏晗开始发挥想象力,眉飞色舞地道:“是不是你横刀夺爱了?是不是他情难自禁,求着你把那女子还给他?你的条件就是……”
话未说完,某人大掌重重拍在她额头上。
错了?苏晗有点失望。
楚云铮真有点懒得再理她,过了片刻才继续道:“这两年,太后对利文瑾赏赐不断,使得他府中妻妾成群,他却独宠一名妾室以旋。此次他随军出征,恰逢以旋身怀有孕,在途中得知,以旋腹中胎儿被廉王王妃害得胎死腹中,两兄弟因此而反目成仇。”
苏晗仍是不解,利文瑾完全可以保持中立,不用倒向她这边的。
楚云铮又解释道:“以旋怕在靖王府难以存活,便逃了出去,借住在寺里。太妃和我二弟去上香时见到了她,便将她带回了府中。”
“原来如此。”苏晗笑着点了点头。利文瑾就算是只保持中立,于她都已算是天大的好事。
楚云铮正色道:“苏晗,朝堂要有大动静了,你什么都不用顾虑,只专心于战事就好,其余的事,我会帮你扫平阻碍。”
“这就是圣上允你来边关的缘由吧?”
他笑容中有几分狡黠,“话也能这么说。”
“圣上和你的打算之中,有没有把我当做棋子?”苏晗说到这里,心头一紧,“会不会波及到我亲人?”
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许下承诺:“切记,忍。我会帮你,你必须信我。”
“姑且信你一回。”不信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她叹息一声。
看她忧心忡忡的,他有些不忍,宽慰道:“不必担心你我之间的是非会传到宫里,在凯旋之前,圣上只能见到我想让他看见的奏章。”
“与我有何关系?”苏晗瞪他一眼,“你做的好事,自然该由你善后。”
楚云铮忍不住低笑出声。
苏晗勾起他的脸,凝眸细看,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一般,低语道:“今日看你,倒是顺眼得很。来,再给本帅笑一笑。”
他嘴角一抽,“你这恶习……”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揽至近前,转动身形,将她安置在座椅之上,强吻住她。
苏晗有心咬他,又怕落人话柄,于是抬起腿来。
楚云铮一手按住她的腿,一手探到她腰间轻挠。
苏晗怕痒,怕得厉害,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刚一旋起,便被他尽数含入口中。
原来,这码事是会上瘾的。起初,苏晗很没正经的想着,随后,便被他的热烈混沌了神智。醒过神来的时候,手臂已缠在他颈部,身躯软绵绵的。她别开了脸,觉得脸烧得厉害,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窘境,并未推开他,而是静静地把脸埋在他肩头。
他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回旋着,“妖孽,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苏晗将这句话自动过滤,当做没听见。
他轻轻吮住她玲珑的耳垂。
苏晗立刻手脚并用地去推打他。
他轻声笑着,不肯放开她,“要习惯。”
苏晗抬手护住耳朵,沉默半晌,语声郑重:“不如,你日后随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吧。我不烦你,你也口口声声要娶我,做个伴好么?”
楚云铮立刻放开她,退后两步,审视着她,惑道:“从没人告诉过你,夫妻之间,是要夫唱妇随、夫为妻纲么?”为什么一个女人,总是不以女人自居呢?女人和将士们在一起,果真就有这么大的坏处么?
这是下半辈子谁跟着谁混的问题,似乎各不相让,没得讨论。苏晗立刻很干脆地一摆手,“说不通就罢了,记住,我可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楚云铮现在是真对她无言了,在她眼中,自己似乎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真是世风日下!他大步流星向帐外走去。
“你别走啊,我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呢!”苏晗信手拿起一只酒杯抛向他,正中他肩头。
楚云铮愣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形,神色有了几分冷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这小家伙,居然敢打他?
苏晗抬手抓了抓头发,心里很纠结:犯错了?不能随便打他的?过招和打人不能算作一回事么?她以为已经和他很熟了呢。
第三十七章 舍得你伤心么
楚云铮冷眼相看。
“还望副帅海涵。”苏晗起身,一躬到地。不管错没错,都先赔礼道歉,因为还有求于他。
看她笑得像只坏狐狸,楚云铮的不悦莫名其妙地消失一空。和她生气,又何尝不是自讨苦吃。再者,现在也的确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神色一缓,问道:“何事与我相商?”
苏晗道:“今夜,你随我进一趟渝龙,我需要两张面具——吉祥要扮作我的样子留在帐中。”
“好说。去做什么?”
“你看看我的克敌之策,可行的话,这场战事已见分晓。”苏晗笑得有些落寞,又有些解脱的轻松。
“我去准备,晚间再来寻你。”楚云铮说着步出帐外。他和她一样,希望这里的一切早日结束。
他前脚刚走,赵静成便来求见。
苏晗想规劝赵静成回头是岸,只是自知没有那份耐性,才一直按捺着没动,此际他主动来找,自然喜闻乐见,当即命如意将人请进来。
“元帅。”赵静成慢吞吞走进来。他生得满脸络腮胡须,身材高大魁梧,素来性子耿直、语声洪亮,今日却是自眼底透着心虚。双膝弯曲,跪倒在地,他闷声道:“元帅,末将有罪,只求一死。”
苏晗神色淡淡的,“何罪之有?讲。”
赵静成抬起头来,铜铃般的一双大眼满是愧疚,鼓足勇气道:“末将为了一己之私,为廉王所用,将元帅置于险境,末将该死!”
苏晗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抬手整了整战袍,显得极为放松,“如何为廉王所用?”
“廉王的爪牙花言巧语骗了末将,说元帅与……”赵静成缓缓垂下头去,“与王爷若是你情我愿,圣上得知定会龙颜大悦,成全这一桩美姻缘。末将本就觉得秦大人配不起元帅,又有求于廉王,便写了一封书信,以便让朝廷得知此事……这两日思来想去,才知是上了当……”
有勇无谋,便是如此吧。苏晗轻轻嘘出一口气,问:“廉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瞒元帅,末将娘亲、发妻身患恶疾,这段时日已耗尽了我与兄长的积蓄,仍是不见好转。廉王给了末将五百两纹银贴补家用,要末将帮他做事。”说到这里,赵静成语声微凝,似是有些哽咽,身躯缓缓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今日,末将已将纹银全数退还。末将死有余辜!”
苏晗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处。自来是忠孝不能两全,为了对得起她,赵静成舍下的是能救至亲性命的钱财。这样的局面,其实比义无反顾的背叛更让她心酸。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对,冷声问道:“为何不来找我相助?”
赵静成道:“末将对元帅家境略有耳闻,永宁侯亦曾讲过,说将军借给他的五万两银子是最后的家底,末将实在不敢雪上加霜。”
苏晗有苦难言。她把苏陌做出散财假象的事忘了,更没想到时开会口没遮拦地帮自己哭穷、给他脸上添光。沉吟片刻,道:“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你的命先留着,不妨将功补过。至于你的家事,我再和你兄长商议便是。”
“多谢元帅!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赵静成再次叩头,声声作响。
苏晗命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他已眼圈儿发红,心内不忍,却不能挂在脸上,故意板起了脸,“先别急着言谢,我还要看你日后的表现,再出差池,便亲手砍了你!”
赵静成用黝黑的大手揉了揉眼,线条粗犷的面容上,现出了憨厚朴实的笑容,随即告退而出。
什么也不追究,似乎有些妇人之仁。只是又能如何,又何必把事情做绝。如今很多事,她其实更愿意不看、不听、不为之伤神。
晚间,云遮薄月,夜露如霜。
苏晗乔装改扮后,和楚云铮去了渝龙城。
总兵赵静安亲自相迎,他并无赵静成的魁梧粗犷,清瘦俊朗,一身正气。每每细究这兄弟二人迥异的样貌,苏晗便忍不住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进城后,苏晗去了赵静安府中,看望他在病中的家眷。
楚云铮则随着赵静安去了城南角一座重兵把守的寺庙内,看到其中玄机,为之叹服。
地面被挖出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