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修长手指摩挲着她脸颊,眸光如若阳光下的清水,泛着光华,漾着温柔。
苏晗这才意识到,回答他的问题才是最紧要的事,声线比神色显得更慌乱,“记、记下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楚云铮笑着直起腰身,转了话题,“明日我给秦朗找个事由,日后,他便不会来你府中了。”
总算是说了句人话,真不容易。可她一点都不感激。
楚云铮解开她身上穴位。
身体初时很有些虚脱无力,苏晗强撑着移开身形,躲得他远远的才恨声道:“就算为了你,我也要早日把官职混丢,躲到深山老林隐居!”
楚云铮神色笃定:“有我在,你苏家老少都会留在燕京。”
“那么我便战死沙场!”迟早要被他气死,还不如落一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来得痛快。
楚云铮慢条斯理地回道:“你死我便娶你灵柩入门。”
死都不放过她,这是哪辈子欠下了他的?苏晗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气晕过去,冷然瞪视他良久,才气急败坏地道:“我要出征,现在就去!”怎么也甩不开他,躲到沙场上去总可以吧?
第二十章 唯一的好处
楚云铮眉峰轻扬,随即哈哈大笑,能把第一女将气得像个负气的孩子,这一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越是笑,苏晗就越是恼,咬牙问道:“你还不走?”
“自然要走。”楚云铮看看天色,“你也该进宫了,圣上召见。”
原来还有这么要紧的事,苏晗忙整了整官服,“混账!你怎么不早说?!”
“事情总要有个先后。”楚云铮漫不经心瞥她一眼,“说话越发没规矩了。”
这就是位高权重的好处,他高兴了,与你怎么闹都无妨;他不高兴了,便要用身份压人。你若反驳,便是以下犯上的罪名;你若敢把打他的念头变成事实,弄不好就会性命堪忧。
苏晗不屑地扯扯嘴角,赔罪道:“王爷教诲的极是。”那一声王爷唤得极是讽刺。
楚云铮莞尔一笑,“怕你在宫里失了分寸罢了。”出门之际,已是一身凛然,孤傲冷峻。
苏晗出门之前,用力抹了一把脸。出门后,对众人漾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这些贴身侍卫,从不会议论她的长短,在她心里,都是弟兄。让他们看了笑话,不丢人。
养心殿,龙床上一事一物皆是明黄。
皇帝正由苏月服侍着用药。
苏晗行至龙塌下,撩袍跪地,行参拜大礼。
皇帝推开药碗,抬手道:“平身,赐座。”待苏晗落座,凝视片刻,心生怅惘。
他命人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筹备军需,是为了让她能早日踏上征程。
他和太后争执,卧病在床,是因了常留她在身边的念想成了虚空。
他的国事、私事,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干系。荣华富贵他已不能给,艰难险阻却势在必行。
苏月观望着皇帝的神色,识趣地起身笑道:“臣妾去看看参汤好了没有。”
皇帝漫应一声,涩声对苏晗道:“秦朗才华出众,与你年貌相当,虽然出身寒微,如今也已是二品大员,与你还算般配。”
苏晗恭声应道:“此事承蒙皇上、太后隆恩。”也只能回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感激之词一出口,皇帝怕是会病情加重。
皇帝“嗯”了一声,念及太后,心里又动了气。若非打着“以仁孝治天下”的口号,他早就把太后赶回祖籍去了。缓了缓神,又道:“出征讨伐蓦邪迫在眉睫,原本明日是黄道吉日,宜出征,却也是中秋,爱卿便与亲人欢度佳节,十六日再挂帅离京。”顿了一顿,补充道,“即便抛开你不提,佳节出征也难免影响士气。”
“微臣叩谢圣恩。”这话,发自肺腑,苏晗是替数万将士说的。
“罢了。”皇帝无力地一笑,阻止了苏晗行礼,谆谆叮嘱,“爱卿出征在外,万事谨慎。”
苏晗恭声应是,觉得皇帝又如往昔那般可亲可敬了。只要不勉强她,她就看谁都顺眼。此次面圣,比她想象的要轻松。不管怎样,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哪怕是做样子,也会比寻常人显得从容、大度。
少顷,皇帝愈发倦怠,苏晗起身告退,苏月亲自相送。
行至宫门外,苏月停下脚步。
苏晗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促,悠然观望宫中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
“我本以为,你迟早会进宫,与我同享这皇室荣华,却不想,出了岔子,被太后抢了先。”苏月兀自叹惋,“早知如此,皇上急着册封你为妃之时,我怎会出言拖延时日。”说着落寞一笑,“如今皇上也有些责怪于我。是我不好,误了妹妹的锦绣前程。”
原来是两个人达成共识要她进宫,是她早先想到的最坏的局面。心里的确很不舒服,好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由此,苏晗神色平宁,道:“妹妹若出事,母亲和弟弟自会有人照看。而姐姐身在宫中,妹妹鞭长莫及。日后,姐姐珍重。”
苏月很是疑惑。没有预料中的姐妹一起嗟叹,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她呐呐地道:“难道你不觉得可惜?难道你……”从未动过进宫的念头?
苏晗轻轻一笑,“贵妃娘娘留步,微臣告退。”之后躬身施礼,缓步离去。
忽然间用礼数和她拉开了距离,这个妹妹,苏月真是看不透了。
苏晗心里其实满腹怅然。苏月如今所思所想,怕是太多太杂,甚至,太脏。明明是至亲,却已不得不防,不得不疏远。
翌日便是中秋节,将军府闭门谢客,阖府欢宴,庆祝佳节团圆。
太夫人虽然满脸含笑,眼底却始终落落寡欢。
母女二人闲话之时,苏晗提了冯氏的事情,让太夫人做到有备无患。其余一些琐碎细节,便交由陈怀礼去打理。
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赏月。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却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果离别不可避免,那就只能在离别之前忽略这一事实。
八月十六。金风送爽,桂子飘香,空气中还流淌着昨日的喜庆气息。
而将军府,却沉浸在离愁之中。
太夫人一生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场面,每一次的担忧只有更重。却也明白,说得太多,反而会乱了女儿的心,叮嘱几句,便不再多言。
苏陌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般,握着苏晗的手依依不舍,闷声道:“二姐,来日我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二姐去以身涉险。”
心愿总是一个美好的词汇,即便你知道它不会实现,可说着的人会憧憬,听着的人会欣慰。苏晗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好兄弟,我等你。”
望了一眼怯怯站在一边的冯氏,苏晗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
和众人告别之后,苏晗打马离开府邸,入皇城。
皇帝升座金銮殿,命太监宣旨,册封苏晗为征北大元帅。
苏晗接旨,拜帅印。
皇帝亲手将大印送到苏晗手中,只愿她出师大捷,早日得胜还朝。随即,语声明显底气不足:“朕与太后商议之后,为苏爱卿另选了两名监军——廉王利文赫,靖王利文瑾。”
苏晗没得选择,宝座上那位底气再不足,这也是圣命,她只能接受,还得违心的谢恩。
让她带着两位王爷出征,必是太后从中作梗。用意不外乎是抓她的过错,待班师回朝夺她的兵权。
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她苏晗也不是吃素的,不让她好过的前提,是先受够她的折磨。这样想来,征途之中不会寂寞。
她只是生气一点,皇帝只是病了,且还是能撑着上朝的小毛病,又不是要死了,怎么就能由着太后乱折腾一气。
拜别皇帝,转身时环顾一下左右,不见楚云铮的身影。她想,这算是出征唯一的好处,自此时便看不到那道恼人的身影了。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之下,苏晗阔步走出金銮殿。
清爽明丽的阳光拉长了她的身影,加深了她的轮廓,彰显出她冰冷骁悍的气势。
每到这种时刻,她便与平日判若两人,锋芒尽显,光华流转。
好战天性是与生俱来,辉煌战绩是命中注定。
烽火狼烟,刀光剑影,才是她纵情徜徉的天下。
第二十一章 红颜怒
大军浩浩荡荡,出德胜门,入居庸关大道,就此踏上征程。
廉王利文赫、靖王利文瑾排场十足,各自舒舒服服坐在华丽的马车之中,贴身侍卫、仆人骑马跟随左右。
时开对苏晗叹息道:“宝马用来驾车,实在是暴殄天物。”
“又能如何?”只要不耽误行军速度,苏晗也就由着他们作威作福。
“对,又能如何。”时开附和道。这一次,他实在是揣测不出皇帝的心思。要知道,在大周朝,监军是能干涉军务左右战事的,换句话说,特殊情况下,是连苏晗这主帅都能约束的。
一阵马蹄声自后方传来,疾行的马蹄声伴随着女子催促马匹的清脆声音。
苏晗闻声认出来人是蓝静竹,驳马到路边,凝眸看去,蓝静竹女扮男装,黑衣黑马,神采飞扬。她心头一暖,眉眼间挂上了欢愉的笑。
“将军!”蓝静竹赶至近前,抬手抹了抹鬓角的汗,“不枉我一路疾行,终是赶得及来为将军践行。”
“这又是何苦?”苏晗心里感激,却也不忍看她劳累。
“原以为将军出征还要假以时日,就想着佳节过后去将军府小坐,却不想日程这样紧。”蓝静竹从囊中取出一串羊脂白玉佛珠手串,“是请大师开过光的。我晓得,将军什么都不缺,这只是我一点心意,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苏晗接到手里,带在了手上,“多谢五小姐。我定会日日带在身边。”
蓝静竹的笑分外纯粹,“那自然是好。”打量着苏晗的大红色战袍、枣红色骏马,笑意加深几分,“我原以为会看到一身盔甲的女将军呢。”
出了京城,苏晗将去掉了那一身沉重的银盔银甲,闻言笑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一副。”
蓝静竹对此兴致盎然,“将军可不要食言。”
“怎么会。”
“太好了。”蓝静竹满脸欢喜,又问,“日后,我能给你写信么?”
“好啊。”苏晗被她的喜悦感染,语声分外柔和。
“一言为定,你可要回信给我!”之后,蓝静竹又促狭一笑,“你若是男儿该多好。”
这话让苏晗无言以对了。
蓝静竹清脆地笑出声来,“不耽搁你了,我回去了。”说着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疾行之前,迅速加了一句,“苏姐姐,我等你凯旋!”
苏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这真是一个鬼灵精,不过片刻间,两人的距离被她拉近许多。
离京城越来越远,廉王利文赫就越来越不像话。第一日晚间,抱怨军中的饭菜酒水太差,逮住几名军卒恶声恶气骂了半晌。苏晗强忍下了怒意,没跟他计较。
第二日,未到黄昏,行至一片枫林,利文赫便又开始闹事,让人停下马车,不肯再赶路了,且命令后方将士立即埋锅造饭。
将士们虽未依言行事,却是不能继续前行了,都等在原地,看元帅的意思。
苏晗听闻此事,即刻带着时开和贴身侍卫去了那片枫林。
利文赫撩开马车窗帘,抬头看向端坐在骏马上的苏晗,慢言慢语地道:“一路风沙甚重,爷甚是劳乏,此处风光极是悦目,便在此处歇了吧,明日再赶路也不迟。元帅意下如何?”
苏晗侧头看着被他拦下的将士,挥手示意,“走。”
将士们齐声称是,举步前行。
“站住!”利文赫的一名仆人吼道,见人们都把这话当做耳旁风,便转头对苏晗道,“皇上、太后任命我们王爷为监军,怎么,我们王爷连这点儿权利都没有么?”
“王爷,行军打仗由不得率性而为。若此时便觉得苦,不如早日回京享清福。”苏晗勉强拱了拱手,“还请王爷移步,不要耽搁在此地。”
“爷今日还就要率性而为。蓦邪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你心急什么?”利文赫轻蔑地看了苏晗一眼。
“王爷,御敌与讨伐不是一回事。”苏晗的目光亦是分外轻蔑。
利文赫深觉失了颜面,脸上浮现一抹焦躁之下而生的红晕,“看你这意思,是要以下犯上了?”
“出征在外,其实没有什么王爷。”苏晗冷眼看回去,“监军若想以权压人,也请等我用兵不当、打了败仗再说!”
“你!”利文赫厉声喝出这一个字,却因为理亏而结舌,片刻后便平静下来,对她挑衅地一笑,给仆人使了个眼色。
“去生火温酒喽!”仆人下马,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苏晗一眼,转身走向枫林深处。
利文赫笑道:“爷是铁了心不会走了,你能如何?”
苏晗二话不说,长剑出鞘,剑光划出长长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钉在仆人脚下的黄土之中。她眼中寒光闪过,语声却更加徐缓,“再走一步,本帅便亲自执行军法。”
仆人胆怯了,站在原地,回头看向利文赫。
“未杀敌便见血光,是兵家大忌。”利文赫胸有成竹地道,“元帅难道想在途中添晦气?”
苏晗不屑回答,笑意森冷。
仆人闻言,似打了强心针一般,底气十足地道:“军法?不过是一二十军棍,待我忙完去领便是。”语毕,晃着身形,继续前行。
所有观望的人只看到了一道剑光极速闪过,随即便听到了仆人一声闷哼,再定睛看去,三尺长剑已贯穿他的腹部。
仆人缓缓倒了下去。
出手太快了!时开满脸惊异,随后奇怪苏晗这第二把剑是从哪里来的,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佩戴在腰间做样子的长剑只余剑鞘。
“你你你,你居然敢杀本王的人!”利文赫气急败坏地下了马车。
苏晗一抬手,便有人抽出腰刀递到她手中。她吹了吹泛着寒光的刀刃,冷然道:“利文赫,两条路由你选——埋骨此地,或者继续赶路。”
利文赫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竟敢直呼本王名讳,还想杀害本王?!”
“我用你鲜血祭旗又如何?!”苏晗语声未落,身形已落到利文赫面前,刀刃直抵他的颈项,周身皆是杀气,继而,一字一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