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平台上摆满了丛丛的月季花,湖面上有许多浮萍,且睡莲开的正好。
郑戈在石桥前停下脚步,躬身道:“我家公子在水榭等候,请风华公子独自前行。”
盛子挑眉,见阿黎一脸嬉笑全不在意,便也没有吭声。
阿黎背手信步走上了石桥,只见水榭灯火通明,周俊正坐在榻上挑选茶叶。阿黎掀开纱帘进去,不等周俊招呼,便坐在了他对面的榻上,周俊淡淡一笑,气度雍容。
“风华公子喜欢喝什么茶?”周俊一副体贴主人的模样。
阿黎扫了摆在面前的各种茶叶,咋舌道:“那就选菊花茶吧,也好应个景儿。”
“也是,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周俊收好其他茶叶,独留了那一盒菊花。
阿黎却是邪邪地笑道:“不是应秋景儿,而是……此花开尽百花杀。”
周俊的手微顿,却又浅浅一笑,优雅地把菊花放入茶壶,徐徐倒入滚开的水,应声笑道:“这句话,却不知是应景,还是应人?”
阿黎虚手一晃,径自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此花自然是应景儿,若要应我这样的人啊,还是牡丹的好,花中之王,艳绝无双,众花只能永远瞻仰其风采,永远望尘莫及,呵呵……”
阿黎一边说,一边把玩起腰间的香囊,故意在周俊眼前晃了晃。周俊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眼中的冷意也不掩饰,他的手里摩挲着自己腰间的荼靡香囊,嘲讽道:“牡丹艳绝无双么?却是恶俗至极呢……”
“荼靡呢?‘开到荼靡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这盛夏绽放的最后的花,倒真是韶华胜极,只是可惜了,却是末路之美,在最繁华最绚烂的时候终了,真是高雅至极的离愁别绪呢!”
周俊敛了目光,却是勾唇一笑:“终结繁盛啊,倒也不错,牡丹不正是炫耀他的繁盛么?”
阿黎喝掉杯中的茶,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容越发深邃。
“不问我为何请你来?”
“大致也能猜得出来。”阿黎观赏着杯中的清茶,邪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和瑶瑶是何关系,不知道我的图谋,更不知道我手中的势力……对于你来说,这么多的未知让你心慌了。”
“那风华公子就知道我的全部吗?”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所谋的东西,这样就足够了。”
周俊浅浅一笑:“我的图谋,似乎你从未阻止过,且时常多有助益。”
“自然,因为你的图谋可为我所用,所以我留着你的命,帮你图谋。”
“可是……我很厌恶别人自以为是的帮助,且我不需要别人的助益。那么,我为何要留着你的命呢?”
周俊抬眸望向阿黎,面上淡笑,眼神却冰冷如霜。阿黎毫不在意地嗤嗤笑着,站起身来对周俊道:“那就让我瞧瞧,你为我准备了何种大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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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刚到,我吃过药躺着休息。今日白天睡了一天,倒也精神的很。大夫看过,说是恢复的极好,虽然身体还多少有些疲惫,但下床走上几步已经无碍了。
李焘和李娇接连几日照顾我,身子都有些撑不住了,我便推了他们都去休息。只留了若若一直陪着我。
我想着阿黎说本来要今天离开北都的,一时心绪纷杂。我想去烟波馆送送他,却又不知若是真去这么一趟,到底是心情能宽慰些,还是更加抑郁了。
“主子睡不着?”若若轻声询问。
我迟疑了片刻,坐起身来,说道:“给我拿件衣服,咱们去烟波馆走一趟。”
若若蹙眉,一脸的不情愿,可却是依旧起身去给我拿了衣服,服侍我穿上。
“主子的身体还未大好,请多顾忌着些。”
“我知道,我也不过是想去烟波馆看一眼而已。”
“不必了!”冷艳的声音传来,若若立刻警醒地飞身攻击。
几招争执下来,我才看清了来人,急忙道:“若若停手,不必与夜姑娘对峙!”
若若不甘愿地停了手,夜昙花一身黑衣,美艳飒爽地走到床前,对我道:“你若是想去看公子,我带你去。”
我不解地问:“阿黎让你来接我?”
夜昙花摇了摇头,肃声道:“你帮了我一个忙,如今我也想帮你看清一些事情。”
我还在犹豫,却见夜昙花对我伸出了手。抬头望向她毫无波动的目光,我压下心中的疑惑与焦躁,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夜昙花随手拿了件黑色的大披风裹住我,径直从窗户跳了出去,若若紧随其后,目光死死地盯住夜昙花的一举一动。
开始我还并未看路,以为要去的大约是烟波馆,然半晌还未到,我忍不住从披风内钻出头来望了一眼,竟已然走到了北都的偏僻处,远远能望见镜子湖。
“这不是……不是要去周俊的新府邸吧?”
“嘘!”夜昙花示意我噤声。
我不再说话,只看着走的这个方向确实是往周俊的府邸去的,而且越来越近。不知怎么回事,夜昙花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对身后的若若打了个手势,若若也越发警惕。
我四下张望,只见街道黑漆漆的,似乎有些微的响动,随着夜昙花的接近,我才看清笼罩在黑暗街道中的,竟是一队队的士兵。这些士兵连火把都未用,谨慎地小步往前跑。夜昙花随着这队士兵一起,接近了周俊的府邸。
我心中大惊,见那些士兵包围起了周俊的府邸,惊诧地想:莫非周俊出事了?
只是刚欲询问,就看见有两个人在指挥士兵悄声进入府邸。为首的那个是徐雄,而跟在徐雄身边的,竟然是张兖!只见张兖从容镇定,虽然才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然有了大将的沉稳。
我心中略略安稳,张兖最是崇敬周俊,若是周俊真的出事了,他不可能如此镇静,更不可能不和家里说一声。
夜昙花几个飞身进入府邸,避开已经在院中汇集起来的士兵,停在在花园外的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上。我有些恐高,忍不住抱住粗壮的树干,若若在一旁扶着我,也怕我掉下去。
夜昙花转身突然点了我的穴道,若若不悦反手要去解开,却被夜昙花拦了下来。
“一会儿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发出半点动静,你做的到,她做不到。”
若若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动作,只扶好了我,密切地注视着下面越集越多的士兵。
夜昙花见已经有百十余名士兵围住花园,占领了花园四面围墙以及假山和阁楼,且一个个都背着弓箭,蓄势待发。她藏身到了另一棵较为矮小的树上,随即似乎有夜枭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
我看的心惊肉跳,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当见到阿黎只带着盛子步行进入花园的时候,只觉得瞬间都不能呼吸。
“哎呀,好大的送行队伍呢!”阿黎笑嘻嘻的,然暗红色的月光却给他笼罩了一层杀意。
这时百十名黑衣侍卫涌了进来,把阿黎和盛子团团围住。周俊也跟着踱步而来,站在包围圈外,神色依旧淡淡的,不见喜悦也不见怒意,仿佛他不过是来赏月的一般。
谁家胜负
“风华公子可喜欢这份大礼?”周俊笑容轻浅地问。
阿黎笑盈盈地应道:“喜欢极了,最近身子懒惰,许久未动手了,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自然是欢喜的紧!”
“呵呵!”一阵儿妖娆的轻笑,夏灵颦颦婷婷地走进花园,站到了周俊的身旁,嘲讽道:“风华公子还是这般嘴硬张狂,眼下两百弓箭手包围,又有禁卫军和黑卫各一百人围攻,我倒想看看,你如何能逃得出去!”
阿黎好笑地反问:“逃?这么让人糟心的字你居然用在我身上,夏灵啊夏灵,你莫不是以为这四百人就能擒住我吧?”
夏灵冷哼一声,阴厉道:“你武功高绝,我自然不敢小觑,只不过啊,被化了武功的你,如何逃得出去呢?”
阿黎灿然一笑,抬手把头上的月季摘了下来,众人只见他轻嗅花香,然而几乎是瞬间,那多月季就不见了踪影,旁人都来不及反应,只听一声惨叫,夏灵的手上满是鲜血,而那朵月季正戳透了她的手心。
“啧啧,那茶水里化功散的香气真是浓郁,只是可惜了,偏生我临来的时候含了一粒薄荷丸,直到那香气散尽,薄荷丸才融化完。我现在满腔的薄荷气息,要不要来尝尝?”阿黎轻点自己的双唇,狡黠一笑。
夏灵痛的直哆嗦,却狠心把那朵月季拔了出来,她痛呼一声,扭头去看周俊,却见周俊的神情仍然淡淡的,对她便是一丝的在意也无。夏灵恼怒地望向阿黎,忍下心中所有的慌张,厉声喊道:“杀了他!给本宫放箭杀了他!”
包围着花园的弓箭手们得令,纷纷拉弓放箭,漫天的飞矢全都朝着阿黎和盛子的身上飞去。我早已失了冷静,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怕是早已尖叫着冲了出去。然此刻的我一分也动弹不得,只觉得恐惧已经控制了我的心神,让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我仔细地辨听那簌簌的飞矢声,任由那声音戳在我的心上,只在心里一遍遍地祈求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让阿黎受伤!
忽的听到有人的痛呼声,我猛地睁开眼睛,生怕是阿黎被伤到了。然而却见阿黎和盛子还安稳地站在花园里,周围的地上都是断箭。而正在惨叫痛呼的,却是那些放箭的弓箭手们,不知何时来了一批黑衣人,正挥着刀剑刺杀。
那些弓箭手本就是武艺不佳的,在这样强力的击杀下,几乎连反抗都来不及便死了。我只见到鲜血横飞,还有人头滚落在地。眼看着弓箭手都停下了攻击,一直围在花园内的黑卫和禁卫军冲上去击杀阿黎。阿黎笑的好生灿烂,如同舞蹈般拿着剑在人群里穿梭旋转,鲜红的血液飞溅在他暗红的锦袍上,又添了诡异与阴森。
这样血腥的场景我从未见过,只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鲜血、尸体、杀戳……
若若突然护住了我的眼睛,咬牙道:“主子别看了,黎公子不会有事的。”
我只觉得心都在战栗,全身寒凉地仿佛已经没了知觉。唯有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气息浓郁让我几欲作呕。我闭上眼睛,却发现眼前的猩红如何也消散不去。若若的手也越发冰冷,最后也带了丝丝颤抖。
时间仿佛也沾染了这场杀戳的鲜血,黏稠缓慢地耗着,直到最后一声悲切不甘的惨叫划破夜空,花园顿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阵儿夜风溜过,卷着腥气飞向更远的地方,花木簌簌作响,仿佛那些尸体的魂魄正随着这阵风逃离。
若若的手颤抖着落下,我也缓缓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地的尸体横斜,暗红的血浸染了整个花园。阿黎和周俊面对面站着,一个夭邪地咯咯笑着,一个淡漠如初毫无动容。
夏灵捂着受伤的手,不自觉地躲向了周俊身后,她不停地看着周俊,只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扭转颓势,然周俊却仿佛根本看不见她,只带了几分闲适地望着阿黎。夏灵暗自咬牙,却忍不住战栗,她几欲后退,却在触到阿黎的目光时,停下了脚步,眼下便是她要逃,怕是也逃不走的。
阿黎身后站着数十人,透过月光我能依稀认出几个身影,夜昙花也站在了阿黎的身后。
小柔依旧带着天真的笑容,手中却揪着一个人头,邀功似的对阿黎说道:“公子,徐雄是我杀的,你可要记得给小柔的赏赐噢!”
阿黎揉了揉小柔的脑袋,邪邪地笑望向周俊:“哎呀呀,我又帮了周大人你的大忙,可惜了,眼前这份大礼已经被我挥霍一空,却不知周大人何时能给我补上另一份礼物呢?”
夏灵看着徐雄的人头死死地咬着下唇,那是她手里最得意的权利,而眼下人却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她恶狠狠地看向周俊,恨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你的谋划呢?你的计策呢?”
阿黎见夏灵失了冷静,笑的好不开心,“怎么了,夏灵?才死了一个徐雄你就怕了吗?啧啧,这可怎么是好,若是等到你的死期,还不知你要怕成什么模样!”
夏灵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身体,咬牙道:“风华,你是武功高绝,可今日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别想平安地离开北都!”
“胆色不错!”阿黎几步走上前去,嬉笑着用剑轻拍夏灵的手臂,夏灵强撑着不让自己退缩,却又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转而,阿黎又对周俊夸赞道:“果然好气度,面对如此败局,却仍面不改色,倒也不枉我留你一命。”
周俊浅淡地一笑,“你不肯杀我,我自是有恃无恐的要继续杀你。”
阿黎冷哧一声,抬剑置在了周俊的脖颈上以作恐吓。然周俊却没有一丝畏惧,反倒是走上前了两步,脖颈被划出了细细的血痕,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两个人面对面,虽然都笑着,却也都带了杀意。
“真的不怕死吗?”阿黎笑问。
“呵,你之前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我却不知道你的一切。这话说错了,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不过我却知道你不能杀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需要我的存在,甚至需要我达成我的目的。你是我的帮凶,便是我做的再过分,你也不会杀我。既然这样,我便永远都不会处于败局,而你……永远不会绝对的胜利。”
阿黎冷了目光,又把剑往前送了些,“你却是想的清楚,只不过太过自信了些,你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棋子,却不见得没有人可以取代!”
“棋子么?端看这盘棋如何下了,我却觉得今晚我会收获颇丰呢!”
阿黎下手又狠了些,周俊脖颈处的伤口流的血也越来越多。此刻周俊突然抬手握住剑身,死死地攥住,只见汩汩的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顺势流出,那剑却不能再移动分毫。阿黎嗤笑他的自不量力,周俊也跟着轻笑,仿佛察觉不出痛意一般,把鲜血淋漓的手在阿黎面前展现。
阿黎嘲讽地笑道:“怎么?以为我晕血么?”
周俊淡淡一笑,满是鲜血的手突然握住了阿黎持剑的手,阿黎不悦地蹙眉,神色却猛然大惊,他甩开周俊的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剑却失控地掉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