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道:“你与郑戈说了那日的事情?”
若若一时语塞,讷声道:“我太生气了,所以才和郑戈说了周大人与三公主那晚的事情,可他死活不承认,非说我们看到的是假的,我把他凑了一顿,就回来了……”
“假的?”我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那一夜的情景,每每想起都让我几欲作呕的情景。那雨夜是我的噩梦……雨夜?
我猛然睁眼,扭头问道:“若若,那夜的雨下的极大是不是?”
若若点头道:“的确,开始去的时候还是细雨,待走的时候……我只觉得那雨砸的身上疼。”
“我们去的时候,地上就有积水了吧?”
“是啊,那段时间几乎天天下雨,地上就没干过。”
“靴子……靴子有问题……”
我只觉得手脚顿时冰冷,一些忽略的事情翻江倒海地涌进了脑子里。
当时我确认那个人是周俊,不只是因为他的脸,还因为他穿着我亲手做的灰布靴子。我当时看的那般仔细,觉得那靴子针脚都不曾有错,可是我却忽略了那靴子太过干净,别说是雨水和湿泥,便是尘土都极少。
靴子是真靴子,但人不是真人。
若那晚的周俊真如他所说是从外面赶来的,他的靴子怎么可能那么干净?所以他在说谎,定然是那个男人在偏屋里穿了周俊的衣服和靴子走进了正屋,他才会不沾一点污泥和雨水。
夏灵定然是知情的,那是她的府邸,此事应是她策划的,她是为了让我绝望。那天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相信,但是唯独夏灵那句娶她和共谋帝位是可以相信的。
因为周俊确实接了圣旨,因为他坐到丞相的位置还在图谋,那只有帝位。
只是这帝位是谋给谁的?夏灵想做女皇不成?
“主子,您……您怎么了?”
我沉声道:“那天我们见到的人,确实不是周俊。”
若若瞪大了眼睛,“郑戈并未说谎?”
我略点了点头,“但不管如何,周俊和夏灵确实是在图谋着什么,而且他为了这个图谋要娶夏灵。”
若若蹙着眉点了点头,道:“总之周大人还是对不起主子。”
“最近北都发生了什么事,你细细和我说清楚。”
北都最大的新闻还是周俊和夏灵的婚事,若若不会婉转的说法,便把真实的情况都说了。起因是夏灵被人刺伤,太子和八皇子着刑部调查。夏灵却阻拦了,自己交代说她和周俊有感情,而我因妒生恨去公主府刺杀她。
周俊对此并未反驳什么,但是不肯让人给我定罪。太子知晓我才丧母,便把我将为贵妾,并让周俊娶夏灵做为对我的惩罚。
至于徐州那边也有些消息,张震大约是知道了李娇离世的消息,本想回来,结果半路振国将军突然被人偷袭,据说伤情严重,怕是情况危险,于是张震又折回战场。杨文越多次上书想要上战场,但是他现在统领着禁卫军,太子怎么也不肯同意他离开北都。
然而我最关注的八皇子,却很是安稳,什么动静也无。可他越是没有动静,我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曾经周俊问过我,若是让夏昊做皇帝如何,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
若若想了半天,才道:“真要说八皇子有什么动静,只能说他日日跟随太子,越发殷勤了。”
眼下各方按兵不动,我也琢磨不出什么来。只是李焘还在北都,我必须尽快去见他,让他早些离开才是。
可我身边有哪些是周俊的人?若若……不可能是,她是武师父带来的,就算真的有问题,也只能是阿黎那边的,她不可能和周俊有关联。荷花?莲叶?平日里只是照顾我而已,我很少带她们出去了。那两个黑衣人定然是阿黎的人,不过其他那些时常被若若察觉到的人,大约就是周俊的手下了。
“明日……出去走走……”
“主子想去哪儿?”
“就去仲梦楼吧。”
当天晚上,周俊又过来吃饭。我有些心不在焉,周俊似乎也是如此,端着饭碗似乎在发怔。
半晌周俊才放下了饭碗,开口道:“我听若若说了那天的事,那天在公主府的人不是我。”
我略点了点头,若是他之前说我怕是不信的,然而此刻我也注意到了夏灵的纰漏,所以我很确定那个人不是他。
见我不言语,周俊又道:“那时我刚离开应城,舅父可以作证。我本想着今日舅父会随萧老板一起来北都,所以便可以证实清白,只是……不过没关系,待舅父收到消息,他一定会来北都的。”
“会么?”我侧头看向周俊,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对他说话。
“舅父最是疼惜你……”
我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你怎知萧彧己去应城是接舅舅过来的?你怎知萧彧己不是让舅舅速离夏国的?萧彧己和我说的话,你大约也从暗人那里听到了。舅舅和表哥都已经离开了,不会再来北都。”
周俊目光微垂,道:“我不会伤害你爱的人。”
“我娘死了。”
周俊沉默不语,我端着碗却再也吃不下去一口。到了现在,每提到李娇,我还是觉得眼睛酸涩。不想在周俊面前露出懦弱的模样,我放下碗,起身离开了偏楼。
夜色下的花园有种诡异独特的美,周围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离了人声倒是让人能静下心来了。
我试着让自己脱离一切的感情,只用理智思考周俊的一举一动。夏灵说他们要共谋帝位,若是夏灵想当女皇的话,周俊做皇夫的确合适。可周俊一步步地走到了丞相的高位,他真的只做皇夫就满足了吗?不会,他绝不会。他对皇位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欲望,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志在必得。
那么,以周俊要登帝位为前提,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周俊谋反,二是……夏家的人死光。第一种不是周俊的风格,而且若他真的要谋反,机会有的是。尤其有张震和振国将军在北都的时候,那是谋反的最好时机。可是周俊大约不喜欢背上谋反的罪名,他一步步的图谋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
所以永王之死并不是他为我报仇,而只是利用我做噱头,用太子的暴虐为手段,想要一下子除去三个皇子。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离开北都,四皇子和五皇子被金花公主救了下来。于是周俊亲自谋划了徐州的动乱,借用活下来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与太子和八皇子对峙。
这么一想,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太子寝宫里的那块怪石定然也是周俊的手笔,因为只有除掉了叶家,周俊才能登上丞相的位置,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朝中所有的权力。而且一石二鸟,不仅叶丞相被除掉,太子如今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要有个好时机,太子必死。
我已经渐渐明晰了他的方向,夏家的人都是要死的。他同意娶夏灵,定然是要借用驸马的身份,更名正言顺地登帝位。
好大的野心!我越想越是心惊,曾经那个平凡到近乎于没有存在感的周俊,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他有多少暗中的势力?而我……在他这盘局里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角色?
“回去吧,夜凉。”披风搭在肩头,身后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周俊。
“我……算什么?”我忍不住回头问道,“财力兵力的来源?”
周俊敛了目光,单手扶住我的肩膀,淡淡道:“我只是顺势而为,对你从没有利用的心。”
“又是这句‘顺势而为’……这势是你自己造的,比利用更高明!”
“婉瑶,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也是不信的,我只希望你能等待一个结果。待一切平息之后,你便会相信,我娶你,从来就不是因为图谋,而是单纯想和你相伴一生。”
“单纯?”我忍不住耻笑,“你对我从来就不是单纯的。”
周俊指着心口道:“这里对你从来都是单纯的。在你父亲还没有兵力的时候我喜欢上的你,在我还不知你舅舅有多少财力的时候我喜欢上的你,你明知道这些事实,明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那些目的,却因为岳母的死,你就想把一切的不堪都搁置在我身上。因为你想抛弃我,所以你希望我是个无比恶毒不择手段的人,如此你便可以给自己找借口,名正言顺地离开我。可是婉瑶,我背弃了所有人的感情,唯独给你留了真心。”
重见仲梦楼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间,独自躺在床上,竟觉得自己被周俊说的有些不堪。或许我真是如此,我想离开他,所以把他想象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这样我才可以心无留恋的离开。
爱过,有过那么多的幸福甜蜜,哪里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可现在的周俊,我不敢再爱了,除了把他想象的不堪,还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彻底了断对他的感情?
我也恨啊,为何到了这种地步,心里还总是有声音隐隐地诉说他是爱我的。可就算这份爱真挚如初,经历了这些的我,还想和他继续走下去吗?想逃避却又放不下,所以只能让自己不再想。
第二日天气晴好,还有徐徐微风,便是莲叶和荷花都提议我出去走走,只不过她们希望我去花园和水榭旁走走,而我却叫了马车,要去仲梦楼。
本来只是想在仲梦楼打个逛的,结果进了楼却发现沈宁儿坐在窗旁,目光涣散,神态安宁,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见到我,沈宁儿也十分讶然,随即欢快却又压抑着一丝痛苦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怀念过去。”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倒了杯梅子茶给我,望着我笑着颤声道:“婉瑶,我想秋红了……我想她了……”
我略点了点头,轻抿了一口茶,喃喃道:“我也是。”
沈宁儿怔怔的望着我,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闭上眼呜咽一声,扑到我怀里失声痛哭。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或许只是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就这样任由她抱着我哭,而我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被她依靠着能回到过去的安宁。
等她哭得久了累了,终于歇了眼泪,但她仍趴在我的怀里,头轻贴着我的肚子,温顺的一如往昔。
“孩子刚刚闲我哭得声音大了,他踢我了……”沈宁儿仰头笑望着我,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
我也轻扬了嘴角,捋了捋她的头发。
沈宁儿低头抚了抚我的肚子,认真地说道:“婉瑶,其实我只嫉妒你,从未想过害你,更未想过害……秋红。”
“嗯,我知道。”
“我嫉妒你,可我也喜欢你。”沈宁儿的头埋得更低,“过往的一切不是虚假的,我那时是真的快乐充实,而那快乐是你和姐妹们带给我的。我不想让嫉妒蒙蔽了我的心,不想让自己连一段美好的过去都无法保留。”
我自嘲地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也曾希望过我十恶不赦,是个让人讨厌的女人,这样你就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我了?”
“嗯,我曾经这样想过。多少次了,我真的希望你别对我那么好,好的让我对你怎么也恨不起来。婉瑶,你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而我拼命地想要忽略这个事实,不停地告诉自己若不是你周俊不会不爱我,但是无论我嘴上怎么抹黑你,但我心里却是明白的,你对我好。”
昨夜周俊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我也是如沈宁儿一般,真的很想他对我不是那么好,这样我就可以狠下心来恨。总好过现在这样,爱不能恨不得……
“周斯毁了你的清白?”
怀中沈宁儿的身子一僵,低头贴着我的肚子轻应了一声。我捋着她的头发不再细问。
沈宁儿却抬头道:“表哥要娶夏灵,你恨他?”
我苦涩地轻笑:“我也不知道,若我全无理智定然是恨他的……你知道的吧?他要谋那个帝位。”
“嗯……对不起……”
“为何道歉?”
沈宁儿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以前的表哥是个什么模样?”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知以前的周俊是什么模样。
“表哥他从小就活得不像个人,没有欲望,没有感情,就像是只有躯壳,没有三魂六魄。当初他把一心求死的我拽了回来,我很是感激,所以便想改变他,让他活得有些生趣。是我告诉他人生要想活得精彩有趣,就要成就一番事业,完成一段感情。表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了无生趣,便问我什么事业难成,他也试试看有没有趣。我以为不过是玩笑,便说帝业最难成……却不想,表哥就如此应下了。”
“只是……因为如此?”
沈宁儿点了点头,“或许你觉得难以想象,但是你若是曾见过以前的他,就不会怀疑了。在遇见你之前,表哥的生命里只有书会让他觉得有趣。是我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行尸走肉的活一生,是我告诉他要成就一番事业,是我告诉他应该找一个人来爱。只不过……我以为他会爱上的是陪伴他的我,而没想到他会爱上我口中的你……”
我苦笑着摇头道:“我竟没有你了解他。”
“这不就是爱么?”沈宁儿也笑得苦涩,“爱上一个人,总是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而把自己的肮脏和残缺严实地藏起来。然而却总有个爱你的人,毫无保留在地在你身后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你的肮脏和残缺,因为对于他来说你所有的不堪都是他爱你的理由。”
“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沈耀昔?”
沈宁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仰头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婉瑶,我要和沈耀昔好好过日子了!”
“嗯,很好。”
沈宁儿点头道:“不管我曾经伤他多深,有多可恶,他还是爱我的,这样的男人很少见,是不是?”
“的确。”
“所以我要好好珍惜这个爱我的人。而我……希望我爱的男人也能得到他爱的女人。”沈宁儿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道,“婉瑶,希望我们都幸福。”
“好……”
沈宁儿带着消失了许久的自信笑容翩然离开了仲梦楼,我后来问过小桃子才知道,沈宁儿住在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每天都喝得烂醉,以泪洗面。晚上还时常做噩梦,喊着秋红的名字哭个不停。
“沈耀昔就没来看过她?”
小桃子想了想道:“倒是护院说时常见到有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