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娴见状很是不悦,但想着如今吴家是自己在管家理事,说不定柳叶真是有事才来的,只好忍了不满,只是语气颇为不善的道:“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柳叶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很不受欢迎,她低着头脱了鞋缩到榻上怏怏的道:“小姨,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过来和您说说话而已。我和我娘也不知怎么了,现如今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呛起来,可是我心里又实在是憋闷的很,所以想来和您说道说道。”
吴淑娴已经从春杏那里知道了,柳叶在省城的所作所为,按照她的想法,既然和柳叶讲道理讲不通,那这人明显就是欠收拾。等哪天机会合适了,好好的给柳叶一个教训,估计这样就能让她明白事理。不过身为长辈,现在柳叶主动找到了自己的门上,她还真不能将人撵出去。于是她喝了几口茶,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的放平缓道:“那就说说你到底憋闷什么吧。”
柳叶抬起眼帘看着吴淑娴闷闷的道:“小姨,我娘最近老是说我是个油盐不进的浑人,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混了。您就说这次我去省城和安表姐说的那些话吧,关于二姨家表弟和表妹的事,我说的那一句其实都是实情,我也是真心的羡慕他们,可为什么二表婶听了就会那样生气,我真是搞不懂。
再说安姨婆家,那安大表哥和安表姐是住在一个宅子里亲亲的堂兄妹,他们怎么会那么客气生疏?话都不多说的。我就不明白了,书上不是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吗?外婆也常常教我,兄弟姐妹就是应该相互扶持帮助,他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同一个祖父祖母的兄弟姐妹,平常就客气成这样,那以后要是谁有事是帮呢还是不帮呢?”
吴淑娴以往并没有和柳叶交谈的**和机会,所以也不了解柳叶那脑袋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作为一个清楚记得前世的人,吴淑娴牢牢地记着,在什么样的世道做什么样的人,谁也别以为谁可以特殊。而如今一听柳叶这番话,吴淑娴真想好好的问问她:“你丫不会是穿来的吧?为毛你的想法,和这时代这么的格格不入?”
柳叶见吴淑娴只是瞪着自己不说话,便叹了口气道:“小姨,您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思维乱的很?”
吴淑娴轻轻的摇摇头道:“叶儿,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入乡随俗这道理你懂不懂?”
柳叶见吴淑娴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讨论起来,她马上来了精神,忙点头如啄米一样道:“这个我知道的小姨,就是不管一个人到了那里,最好都按照当地的习俗来行事。”
吴淑娴斜眼看着柳叶眉梢一挑道:“你不傻嘛,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道理,却在现实中又不好好的遵守呢?”
自己被鄙视了,这一点柳叶还是知道的,她立马将脑袋垂下道:“小姨您也看不起我。”
吴淑娴被柳叶这货跳脱的思想搞得十分无语,她恨恨的道:“这和看得起你看不起你没关系好吧?你看看你,明明知道入乡要随俗的道理,为什么跑到省城去,你就想改变你安大表姐受的礼教习惯呢?你二姨家兄弟姐妹关系亲密,是你二姨家的事,它只适合你二姨家的家规教育;而你安姨婆家讲究个‘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很多高门大户人家的家规教育,这两家完全是从各自不同的环境下养成的家教好吧?你说你怎么能让完全不相同的两种理念,非要同化了不可呢?
就好比我们常常讲‘在商言商,利益为先’一样,生意人向环境妥协,向市场妥协,这是他追逐利益的一种理性态度理所应当的。要是你作为一个商人和人谈生意的时候,非要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与人讲礼仪道德那一套,那我保证你一准会陪的裤子都不剩。叶儿你想照着你自己的方式生活,本来管起门来也没人好说你什么,可是你不能强求别人,也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来行事。”
柳叶对吴淑娴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似懂非懂,她苦恼的问道:“那照您这样说我该怎么办呢?”
吴淑娴面对柳叶这愚笨不开窍的样子,简直恨得有点牙痒痒的感觉,她没好气的道:“怎么办?你现在最该办的事,就是好好的读一读《女戒》和《女论语》学一学规矩,然后再好好的想一想,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不然的话,我估计你娘以后都不敢再让你出门。”
柳叶悲叹一声道:“小姨,我不至于这样糟糕的拿不出手吧?”
吴淑娴咬牙切齿的道:“哼,我懒得说你糟糕成什么样了!你娘和你外婆以往总说你还小便整日纵着你,你看看你现在说话行事,那有一点点礼数规矩可言?该说不该说的,你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满嘴乱说,正如这次你在安姨婆家胡言乱语,还好知道的都是家里人,要是你出门去别人家做客,也是这样乱说乱打听,那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你没规没距的名声就得传遍四邻,到时候你娘要不被你气死,那也得气得大病一场。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趁着还没有闯出大祸,好好的把礼数和规矩学好。”
柳叶本来是来芙蓉园寻求支持和理解的,不想被吴淑娴一通打击下来更没了感觉,她无精打采的起身告辞了出来,晃晃悠悠的回了静心园。
望着柳叶耷拉着肩膀的背影,吴淑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细细想来,柳叶这娃要是搁在现代,无非是个脑子有点抽抽的缺心眼小孩,于人于社会都谈不上什么危害。可是在这个时代,她的一切行为就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倘若有人和她较真,她就会让别人躲之不及。吴淑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帮柳叶扳过来,思索半天不得法,只好摇头放弃。
两河镇的码头建的颇为开阔,因江南的水从无封冻一说,所以这里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是川流不息。不过这码头的经营权,一直都是镇上把持着,尤其沿河的铺面,地段好的那都是两河镇公有的。而吴都保长说的那一处便利之处,是两河镇用来给码头商会用来议事的大厅,商会每年都要出钱来租用这个场地,租金当然是都保长和副都保长们定的。
商会的钱会长,头一天就得了吴都保长的信,这一天他一大早就带着心腹等在了这里,远远的看见吴都保长父女过来了,忙巴结的迎了上去。
跟着钱会长前前后后的看了一圈,吴都保长指着东面一个隔间对吴淑娴小声道:“这码头上好的不好的地方现在都被租完了,所以我就和钱会长说好了,改天就把那个隔间给你单独隔出来用。以后你每年只需给商会一些象征性的租金就好,你这铺面的承租协议不和镇上牵扯。”
吴淑娴很满意自己父亲的这个安排,她深知自己父亲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和蔼无心计。吴淑娴非常清楚,在人人都知道自己是都保长女儿的前提下,自己还租用了镇子里的抢手公产铺面,的确是容易被人拿来当攻击父亲的把柄,所以她十分乐意从钱会长手里转租铺面。
而钱会长一看就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老奸巨猾的人,他心中十分明了,只要吴淑娴的父亲,在都保长这位置上一天,这码头的铺面吴淑娴怎么都能弄上一个。与其将顺水人情推出去,不如让吴都保长承自己的情。再说如今两河镇人人都在传,吴家把那个上门女婿送去了省城求学,也许说不定哪一天,吴家就会有了个进士老爷也不好说。
既然吴家有这样发达的可能,钱会长更加不会和吴都保长过不去。商会的议事厅小一点,租金少一点,那怕什么,反正这也是大家出的资,只要别为了这个和现管们过不去就好。当然若是将来有一天吴淑娴真的资产丰厚了,那完全可以想办法在这码头买一个铺面,到那时,就算是吴都保长不在位了,想来吴淑娴也不会忘记自己最初给予的支持。
一想到这是与自己有利无害的决断,心思灵透的钱会长,前脚才送吴都保长父女离开,后脚他就吩咐心腹去找人来隔断房子。
再说祝姨妈收到自己亲妹妹柳氏的信后很是干脆,她直接就打发了身边一对得力的管事夫妇,带着回信来了两河镇的吴家。
祝姨妈如今也是个当家的老太太了,虽然她嫁的并不是云织坊的当家嫡长子,但是她的丈夫祝三爷也是个有本事的。祝家的家业主要支撑是名声在外的云织坊,相关的还有祝家的桑蚕园和彩祥绸缎庄,桑蚕园和云织坊按规矩都必须是祝家的长房长子继承,不过如今管理着彩祥绸缎庄的,却不是祝二爷,而是祝姨妈的丈夫祝三爷。
☆、25第二十五章
吴淑娴和吴都保长夫妇一起,见了祝姨妈派来的祝山夫妇,这两口子年纪看上去都不大,也就二十不到的样子。吴淑娴父女乍眼一看就知道,丈夫的面相看似很老实,而媳妇的面相一看就写着机敏二字,两人作为一个管事给人的第一印象基本都合格,吴淑娴心里面对这二人有了几分满意。
随后吴淑娴通过吴都保长夫妇对祝山两人的问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第一直觉。首先且不说祝山媳妇的爹就是云织坊管丝锭的三等管事,她从小耳染目睹的就是这一行,自然是清楚这里面的很多门道;而祝山的爹又是负责帮祝三爷,在云织坊和彩祥绸缎庄之间进出货的人,祝山也是打小就受家族的熏陶,当然也很熟悉这一行。吴淑娴她本来寻找的就是一个对丝绸布匹懂行的人,这一个条件,祝山夫妇毫无疑问都能满足。
吴都保长明显也很满意祝山夫妇,他见这夫妇二人都很年轻,便比女儿想的要长远一些,他暗自觉得自己那护犊子的大姨姐,搞不好是特意将这两人派过来给女儿做支援的,若是将来自己的女儿有需要,极有可能能将这小夫妇两留下来。这么一想,吴都保长对祝山夫妇的态度更和蔼可亲了几分,他还让柳妈妈亲自去给两人准备住处。
祝山表面上看起来是很老实的样子,其实他的心眼并不少,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被祝姨妈派过来两河镇。想他爹并不是祝家最有头脸的大管事,而他也不过是祝管事的三儿子,他自己在祝家时也并没有领什么重要的差事,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心理十分有数的人,所以才能得到祝姨妈的几分青睐。这会儿他一听吴都保长说话越来越亲热的口气,便知道自己夫妇是被看中了,遂带着媳妇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准备跟着柳妈妈退下去。
这三人刚刚走出门,吴二姐带着大儿子李铁,给父母送来了今年刚出来的嫩玉米。吴二姐小时候是跟着父母吃过一些苦的,她深知自己的父亲每到了这时节,还是难免会惦记着尝尝地里面刚出产出来的东西,所以她也就每年都会给父母送些最新鲜的吃食进来。
吴淑娴起身替父母招呼了二姐和侄儿坐下,她笑眯眯的翻看着篮子里的嫩玉米道:“哎呀我们又可以沾爹和娘的光尝一尝鲜了,二姐你家今年的玉米看样子长势不错嘛。”
吴二姐带着儿子给父母行了礼问了好,这才谦虚的冲吴淑娴笑道:“我和你二姐夫别的本事也没有,也就是能种好个地而已。”
吴淑娴亲热的给吴二姐上了茶道:“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种好地也是一件不得了的本事不是?”
柳氏等两个女儿说完话,才慈祥的看着李铁道:“小铁,这会儿你不是该在学堂里念书么?怎么会有空跟着你娘过来看我们了?”
吴都保长略有些纳闷的随声附和道:“是啊,小铁你们私塾的先生今天休息吗?”
李铁见外公外婆问了自己这个尴尬的问题,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遂涨红了脸只管看着自己的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家儿子平常都是很听话的,所以吴二姐很舍不得让他难看,遂讪讪的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道:“爹,娘,这事其实是这样的,小铁念了几年的书了,我看他也没学到多少东西,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敢指望他能去考个什么功名出来,再说家里去年又添了几亩地,农忙时就有些忙不过来,我便想,干脆让小铁早点回家来帮忙算了,所以最近就让他退了学。”
吴都保长一听这话当时就不满起来,他端正了面容冲吴二姐道:“你怎么这样糊涂?地里面要是忙不过来,你大可以请短工来帮忙,怎么能让好好的孩子放弃了学业,来帮你们夫妻做这个?我听过小铁背书,深知这孩子脑子好用着呢,你们夫妻若是肯给他时间,我相信假以时日他至少能给你们挣个秀才回来。”
柳氏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对读书二字有多看重的,她也不止一次的听丈夫说过,这有功名的人和没功名的人有多大的差别,于是她急忙冲吴二姐眨眼暗示道:“你们夫妇是不是最近手头紧,加上三个儿子都要念书,这才停了小铁的功课?要是你们一时半会儿的周转不过来,你只管和自家爹娘开口说就是了。多的也许我们没办法,但是帮你们支持小铁多读一两年的书,我和你爹还是能做到的。”
吴二姐是个有志气的,尽管她领会到了自己亲娘的暗示,可是她并不想多吃多占娘家的,遂坚定的摇摇头道:“娘,不是您想的那样。”
既然不是因为缺钱交不起束脩,吴都保长十分不解的看着吴二姐道:“那你说实话,到底为何不让小铁念书了?”
李铁见自己的亲娘被外公外婆问住了,他低着头站起来道:“外公,您别怪我娘了,其实这书,是我自己不想再念下去了。”
李铁这话一出口,吴都保长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拿手指着李铁,扭头看着柳氏道:“这孩子说的话你听见了?我小时候那是想念书都念不起,他倒好,自己不想念了,他脑子没毛病吧?”
柳氏一看丈夫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关于读书的执拗劲又上来了,忙伸手递了一杯热茶过去道:“你看看你,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和孩子急什么?说不定这孩子是有别的什么隐情苦衷呢。”
吴淑娴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她其实是最能理解李铁这想法的人。这年头的学生和现代学生比起来,那真是各种苦逼无法说。现代学生考高考自然是有难度不消说,不过好歹国家有个九年义务教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