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可惜。”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抹,犀利的箭锋在她凹凸不平的肌肤上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痕迹上分泌着某些浓稠状的液体。然后她抬起头,用那只勉强称得上是眼睛的东西,静静地看着奥拉西斯喷射着锐光的眼睛:“辛伽永远不会关心我被人射中多少箭,他只关心……你在见到她之后,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王!鸟!天上好大一只鸟!!”
目光还在探究那女人忽变得有些诡异的眼神,背后猛响起一声惊叫,突兀拉回了奥拉西斯的注意力。下意识抬头望去,被冲天火光映亮的夜空中,一只漆黑巨大的鸟正无声无息盘旋着朝城头方向落下,硕长的翅膀旋开处,一只又一只笔挺的黑翼显现于低垂的夜幕,紧随其后往城中落下。
目光一凝,仔细打量,这哪里是鸟,分明是个人伏在巨大的三角形帐篷下俯冲下来!
脑中突然一道刺痛。
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从未见到过的诡异景象,漫天载着人的飞行物像是漫天盘旋的巨鹰,高高飞翔在自己被火焰所吞噬的城楼之上……陌生奇异的景象,却并不像周遭的人那般惊诧。
似曾相识……
与此同时身旁那些仰头张望的士兵突然间纷纷倒地,伴着席卷而至的破空声响,一道道箭影骤然间从那些飞翔在半空的“鹰”体下激射而出!
“射!快把它们射下来!!射!”回过神来的弓箭部统领一声大吼,随即被一支利箭穿透了咽喉。周围那些看傻了的弓箭手这才醒悟过来掉转身朝天空放箭,却哪里还来得及。
从“鹰”身下射出的箭短而小,但密度高,速度极快,甚至不需要拉弦和瞄准。就在弓箭手还在仓促于瞄准的当口,一排排箭已蜂窝般在胸膛扎透。于是成排成排的人在身周倒下,或者直接从城楼坠落。乱,一时间失去了直接领导的士兵们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和压迫般的密集的攻击下很快乱成一团。
“轰!”一声巨响,又一处城墙被从绝对防御的缝隙间袭进的油桶炸出一个缺口。
“下城楼!快!”厉声下令,总算令身旁那些丧失了神智的士兵有了些清醒,这还不是束手待毙的时候。随着距离同地面的拉近,那些从“鹰”身上射下的弩显然已发挥不了太大的用处,趁着绝对防御还未被彻底捣毁,这是个反扑并将这些突袭的空降部队歼灭的机会。不多的人数,在天空他们是鹰,而到了聚集满凯姆?特士兵的地面,他们连鸡犬都不如。
脑中的念头迅速成形,转身正要带着盾牌般紧簇在自己身周的士兵下城,目光一转间,瞥见了躲过一波波袭击,此时正抬头茫然盯着那些古怪飞行物发呆的那个红发女孩。
“女人!!快过来!!”一声大吼,因着她头顶无声盘旋而落的一只“巨鹰”。
那姑娘随即反应过来,就地一滚险险避过上面一道呼啸而过的火光,脸上随即掠过一丝惊诧,站起身的同时,一把端起枪对准那优雅落地,然后解开束缚从“巨鹰”中利落跳出的身影。
而奥拉西斯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尽了,在见到那身影清晰显露在火光下的一刹。
“你没有心!”
“你在神庙前的笑容让我再看不到其他……”
“为什么是雷?”
“我只想给自己一个公平的机会。”
“琳,不和我告别一下吗?”
“告别……不用这样子吧!”
“女人,你爱过我吗?”
“我不会走,我要看着这国家怎么给瘟疫一点一点吞噬掉,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死!”
“我爱你!奥拉西斯,你这个混蛋!我爱你……”
红色短发,恍如初见那会儿,那团将自己冰冷心脏轻易焚烧的火焰。无处可逃,她耀眼灵动的眸子,将他小心藏匿的那颗被烧伤的心狠狠撕成两半后,三千多个年头,这道裂痕即便随着自己身体干枯,都在被神守护的容器中冷冷嘲笑着自己卑微的疼痛。
记忆开了闸,那是种逃也逃不掉的窒息。
怎么会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
等待三千年,死守三千年。
“琳……”穿过眼前静静走来的身影,他死死望着她身后那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我的……琳……”
“奥拉西斯!!”一声惊叫。眼看着面前身影在接近奥拉西斯的瞬间陡然抬起手里的枪,脑中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把手中机枪上膛:“住手!”她认得出那把枪,自己用的手枪,怎么可能不认识:“你给我住手!!!!”
绝望地大吼,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手里机枪急电般的火舌朝着那身影喷射而出。
子弹在那人背后绽出一片硝烟,而那人的子弹已先一步穿透了奥拉西斯的胸膛。展琳听到自己手中机枪落地的声音。冰冷而沉闷,就像自己心脏一瞬间被碾碎的声音。
然后看到那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在奥拉西斯中弹倒地的瞬间。
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惊诧。随即胸前数道血箭蜂涌喷出,染红了那人的目光,她眼睛闪了闪,想说些什么,继而一声不吭跌倒在离奥拉西斯不远的地面上。
一团血雾将眼前的一切模糊了。
是展琳的血。
在机枪子弹贯穿了那和她样貌相同的女子后背的同时,她胸膛相同的位置出现了数个冒着硝烟的血洞。
她射穿了她,她被自己射出的子弹所穿透。
就像对着镜子朝自己射击。
视线忽然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血液,还是眼角忽然间分泌出的液体。冰冷的疼,从眼睛到胸口的蔓延。她来这里,为了他的不死,结果却亲眼看着他倒在自己的枪口下面。
“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其实,选什么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争天争地疲于争取,最终,人依旧争不过这命运。
意识突然一片空白,展琳朝前方两道静止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低头颓然倒地。
“呵呵,被自己的记忆所毁灭的滋味,可好?”径自穿越“绝对防御”的屏障,雅塔丽娅一步步踱入底比斯尚未被修好的大门。周身暗红色光芒一闪即逝,在穿过那道屏障的时候。
凯姆?特人不由自主朝后退开,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是孤身一个弱女子,并且丑陋得让人无法将目光正视在她脸上,哪怕只是短短瞬间。
无视于身周人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目光,她径自来到奥拉西斯的身旁。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她所想,望着远处那破命的姑娘同样静止地躺在地上的身体,目光涣散。完美,这怕是她毕生献给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最完美的艺术品。
“奥拉西斯,”蹲下身,凑近他的耳畔,她轻声道,“记不记得,那群盘旋在尼尼微上空的鹰?熊熊烈火吞没了我的国家,还有我的……爱。从那刻起,我就发誓,你这年轻而骄傲的孩子,必将承受我的辛伽所承受的,十倍不止的痛。”
“你去死!!”终于有士兵无法忍受,不顾身旁长官的目光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拔刀一气朝她长发披散的头颅上砍去:“恶魔!!”
雅塔丽娅头猛地朝他的方向转去。
身形硬生生在离她不到一步之遥滞住,在他的目光同他手里的刀一样被她那张诡异脸庞上的表情所震慑的刹那,他手里的刀突然间裂了,破碎的金属洋洒散了一地,正如他突然间迸裂而出的脑浆。
“这只是个开始。”无视那具重重倒地的尸体,她的目光在那些瞬间死寂下来的身影上掠过,然后再次低下头,贴近奥拉西斯的耳朵:“失去你的生命,失去你的爱人……现在……我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将这座城一寸一寸凌迟给你看。”
“希望你可以做到。”淡淡的声音,却在猛然间令她的心脏一紧。
霍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触到城门口那道静立身影的瞬间,她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你还活着!”
天使般美丽的脸庞上血迹斑驳,俄塞利斯在身后一名年轻将军的搀扶下站立在那儿,眼底锋锐的光芒取代了原本深不见底的黑,映得脸旁雪一般发丝折射出幽幽的蓝:“雅塔丽娅,听听,我身后是什么声音?”
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望向城外笼罩在夜色中的沙场。
奔腾的蹄声,喧嚣的嘶吼……难怪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见攻城器轰击“绝对防御”的声音,原来是凯姆?特人的援军突然赶到,同外面自己的部队厮杀到了一起。
但,这又能如何?
她将目光转向俄塞利斯:“困兽之争。”
笑,侧眸看着身后的战场,被翻腾的尘沙所笼罩,几乎辨别不出一丁点任意一方的强弱。他轻声道:“北方那颗暗蓝色星星,它是塞特苏醒的标志。”
“我知道。”心脏轻轻一跳,没来由的。
“阿舒尔此时就在你体内,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控制着我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过对底比斯大地的震动?”
沉默。底比斯城的大地安静得就像此刻自己的呼吸。
“知道塞特在人间的圣体是谁?”
不语,突然间凌厉起来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俄塞利斯的眼睛。
“那是我弟弟。”
“辛伽!!!!!”尖叫着拔地而起飞扑向城门,却在即将越过那敞开着的大门瞬间,仿佛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猛地反弹了回来。
多大的冲击,多大的反弹。
她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眼角瞥见了什么,急速回头,瞳孔蓦地缩起。
静躺在地上的奥拉西斯涣散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凝聚起来,对着自己的方向。
“不!!”一股深入骨髓的冷,耳旁轰响着城外沸腾混乱的交战声,她近乎绝望地看着奥拉西斯从地上慢慢站起,对她微笑,眼底湛蓝色的光,已在瞬间绽开氤氲了整个眼眶:“阿舒尔,想要凯姆?特整片大陆?我给你……”
数道黄沙突然从雅塔丽娅脚下直窜了起来,无数细密尘沙拧成的锁链,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将她脖子、手腕和双脚死死缠住,以一种流动的柔韧。
俄塞利斯垂下了头,奥拉西斯眼底蓝色的光芒亮得更盛。
“你是被神封印了的!塞特!!你没有资格……”流沙缠绕间四周的空气变得急促起来,就在雅塔丽娅失控地朝奥拉西斯发出锐利尖叫的瞬间,一道劲风突兀从她额头穿过,嘎然撕裂了她的声音,随着一股猩红从她额头上破出的洞内急急射出。
被血染红了的黄沙。
“没有资格……”奥拉西斯踏前一步,一团气流在他脚下四散而开,辐射状掀出一团滚滚浓尘,模糊了他的身影,亦模糊了他的声音:“你自己打破了那道平衡,雅塔丽娅,是你亲手用凯姆?特人的血,为我打开了封印的第一道关口……”
肆虐的风扬起了雅塔丽娅脸上的面纱,她整张扭曲的脸庞上正若隐若现一个男子愤怒而模糊的轮廓:“这个国家早就背弃了你……塞特!”
“它是我的……”
“阻止我,你依旧会回到那个封印!没有我,你永生无法从中脱困!!”
“知道私自召唤神的降临会遭到怎样的惩罚,雅塔丽娅?”
“你会后悔的,塞特!这是你冲破封印的惟一机会!!”
“知道漠视命运的轨迹,为一己私欲打破整个规则的平衡,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别用一副救世主的口吻和我说话,你这被遗忘之神!!”一道红光自雅塔丽娅身上喷涌而出,蓦地打散束缚在她身体的流沙,随即朝着奥拉西斯站立的地方疾射而去!
却在离他一步之遥倏地停了下来,锐利刺目的红光,源源不断地从雅塔丽娅周身翻腾而出,浪潮般包围在奥拉西斯身周,却又似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眼睁睁看着他微笑而立,始终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无法继续推进。
“地狱之火……”他再次朝前踏进一步,陡然而起的尘雾,一瞬间将四周红光吞噬得干干净净:“知道我最喜欢看到什么吗,女人?”抬手,他对着雅塔丽娅赤红的眸子轻轻一笑:“毁灭。”
无数沙砾交织而成的锁链流星般从地面喷涌而出,在一道暗红色阴影试图从雅塔丽娅头顶挣扎而出的瞬间,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
又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同被奥拉西斯脚步卷起的尘雾。
城外厮杀的声音重新回到了这座被死寂笼罩了一段时间的城池,奥拉西斯慢慢踱到展琳横躺在地面一动不动的身影边,回头,朝远处脸色苍白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这就是代价。”
俄塞利斯不语,却在身后年轻将军的搀扶下静静跪了下来,直至匍匐在地。
“阿努比斯同我做了笔交易,”他继续道,“而我看见奥西里斯在生气……”嘴角轻扬,蹲下身,他起手将展琳半睁的眼睛合上:“一切能令他感到不悦的事情,我都有点兴趣。”
俄塞利斯依旧不语。
“那就这样吧,我接受这笔交易……”
最终章
“找到动脉了!”
“血压50。”
“血压60。”
“血压70。”
“血压80。她醒了!快!”
朦胧的光,就像天刚亮那种憔悴的苍白。头很疼,因为耳边很乱,嘈杂,牵扯着脑神经一抽一抽地锐痛。
“血压100!”
眼睛猛地睁开。
中文……这是在哪儿?!
想翻身坐起,身子沉得不像是自己的。头顶的光突然变得有点刺眼了,展琳把眼睛微微眯起,极力辨别那光下一道道晃动的身影。
手术台……
突然发现自己的神智已经不够辨别身周所发生的一切,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到底现在是底比斯战争中自己重伤后产生的幻觉,还是之前在底比斯那短短数天的经历,仅仅是博物馆里一场激战后自己昏迷下所做的梦……
真的,分不清了。累……很累……心很疼,虽然自脖子以下的部位根本没有任何知觉。无法抹去的烙印,奥拉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