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不觉这样问自己。
现在,她又开始做小孩的衣服了。
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他又开始怀疑千羽墨怎么会看上她。
几块布片,在她手里翻来覆去,时不时就哆嗦一下,他也跟着哆嗦一下。
他知道,这是又扎到手了。
先前他还以为,她拿那些细棉布是为了练手,否则依她的财力,孩子的衣服一定是绫罗绸缎锦绣丝绢。不过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孩子的小衣。
针脚经过锻炼开始均匀了,也算细密,可是她怎么反着缝?这些针脚难道不都应该藏到衣服里吗?当然,这样缝起来是比较方便。
就不要指望她绣什么花啊朵啊,她也的确没那么多打算,只棉布的颜色都很鲜嫩,她有时会把作品翻一下,于是各色鲜嫩在她纤细的指间翻转,如同花瓣,而她的手就是花中蕊。
他很少对女人注目,当然也是因为院子里的女人太少……婉莹经常脸上带伤,三郎也好不到哪去,真不知这俩小情人是怎么个亲热方式。梅儿倒是常来,可是哪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笑着来,哭着走,然后那从耳房走出的二人脸上又添了点新伤。
于是,便只剩了个她了。
现在,她正翻看着他的伤口,叹气,让婉莹拿药箱,让三郎端清水。
她的手法很熟练,想必当日他后背的伤就是她动手包扎出来的。
她的指尖有些凉,但是很滑,很软,为他清洗时,那脸上的表情就像对待她未出世的宝宝一般细心,温柔。
他有时怀疑自己,是想借着受伤赖在这里不走,还是只为了这片刻的接近?
他想接近她?
可能吗?
☆、555算命先生
更新时间:2013…12…22
如果他愿意接近女人,南宫绾也不至于要对他痛下杀手吧。而他这样的性子,也让那老头又是担心又是放心。
不过人老了,总是爱多想。
他看着她仔细的为他处理伤口,嘱咐他不要总是做一些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好生养着,而且最近辛辣的和油腻的也不要多吃。
对了,他留下也是因为她做的东西很好吃。
他就奇怪了,本是普普通通的菜叶子,她也能弄得色香味俱全,更不要说饺子了,因为三郎,他借了不少光。
正常情况下,他都该胖了,只是现在这模样……
她便有些担心,又安慰他:“你还在长身子,要长了个子才能长肉的……”
拇指多了个蝴蝶结,他有些犹豫的看着,若是她知道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对他如此关心,如此亲近。
又恨,她的手艺怎么这么熟练呢?一会工夫就包好了。
只不过已经有人嫌漫长了,那院外老槐树上的四束目光一直粘在他背上,这会又加了把劲,估计是想跟流星锤一样给他穿几个窟窿。
只可惜他现在是“哑巴”,否则他会建议她将院外那棵大槐树砍掉。
但是这会,他按照她的要求,坐小板凳上歇着去了。
他明白,她是怕他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就会影响她未来孩子的美貌。
这个女人!
他便继续看她做小衣,给孩子讲故事。
周围很安静,有风送来花的清香,它们摇摇摆摆,窸窣作响,就像她的低语,宁和又安然。
心也跟着平静起来,仿佛放下了自打懂事便横在心中的重担与责任。他虽不金戈铁马,然而有一种斗争,比血雨腥风还要残酷。
而现在,人就好像在微波漾漾的湖面漂浮,是如此舒适,如此惬意。
他有点怀疑,他之所以留在这,只是为了享受他从未享受过的简单与安宁。
不过,她忽然眉心一动,停了手,捂住肚子。
他知道,定是孩子又踢她了。
见她笑得那么幸福,他忽然有些嫉妒。
可是他嫉妒的,是什么呢?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它看见一个瓶子,可是喝不到,怎么办呢?这时乌鸦看见小溪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把石子一个一个地叼进瓶子里。瓶子里的水位渐渐升高,眼看就要喝到了,它突然想到……宝宝,你说它突然想到什么?”
是啊,想到什么呢?
他傻傻的想。
却见她笑了:“笨宝宝,在小溪边就可以喝水啊……”
是啊,真是笨呢。
他忍不住动动唇角,却听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指尖旋即出现个小血珠。
他也不禁跟着一个哆嗦,可是这回的痛,怎么会在心里?
入夜,小绿躺在床上。
今夜是七夕,小院虽只四个人,倒也很热闹,主要是三郎和婉莹比较热闹,他和阿云就负责笑了。
他偷偷的管她叫阿云,她不知道,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笑了。
这就是笑吗?唇角向上弯,似乎也不是很难。而且这张面具,似乎越来越与他契合了,他有点不知道是不是要丢掉它,或者,摘下来,看看真正的那张脸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蓝蓝的天上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啊,飘啊,飘向天边……”
他在不知不觉的哼着歌。
这是她教给孩子的,他偷偷的学会了,结果这边刚出声,窗上就出现个人影。
是三郎,这家伙耳朵灵得很。
他急忙扯起鼾声。
好在三郎没经验,不知道十五岁的瘦弱少年打鼾不是很符合常理。
人影消失了。
他翻了个身,又想起这首简单的歌,在心里来回唱着。
今夜她穿针胜利了,高兴得不行。三郎替她捉了小蜘蛛放到盒子里,不知道明天会结出一张什么样的网。
希望是又圆又正。
他希望她幸福。
她总是在笑,很快乐的样子,可是他能看出她的屡有失神,尤其是在摸着肚子的时候。
是想起了那个人吗?
宫中的事,很难说得清的,不过她既然出来了,想必……也没有可能了吧。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难过,还有些庆幸。
他很奇怪,不过大约是最近没心情理会那些波诡云谲,所以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吧。
他闭了眼,准备入睡。
“主公……”
眼皮一抖,却没有睁开。
“主公……”
声音虽近,然而他知道,章矛等人远在数里开外,因为院外有两个高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而且雪陵现在不适合与无涯闹矛盾,能避免的误会,一定要尽量避免。
然而那两个高手,定是也能听到这传音入密。这些家伙,竟是要暴露他的身份让他在此滞留不得吗?
但是,那两个高手是绝对不可能进来驱逐他的,因为阿云。
那个人,当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保护她吧。
心里忽然有些烦闷。
“主公,我们的人已经到了,随时可以护送主公离开。”
因为他对这小院的主人并无恶意,便是那个人至今能容忍他停留在此的缘故,而且有人监视,也不怕他做出什么来,只是若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便真的留不得了。
章矛似是有些急了:“主公,你再不回去,咱们的事就不成了!”
咱们的事?
南宫家的事,与他何干?
忽然觉得,这些年的奋斗与坚持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们牺牲了这么多的性命,只是为了将南宫苑重新扶上宝座?似乎,南宫苑并不比南宫绾强到哪去,这些年的东躲西藏,也没有让他舍了美酒佳人,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忠诚而放弃对他们的怀疑。
当然,像他们这群有拥立之功的,将来在朝堂上也能呼风唤雨,而自己,更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众人心目中的无冕之王。
他有些热血。
可是那首歌不期然的在心中响起。
“主公!”章矛打断了歌声。
是了,如果他不回去,他们多年的坚持就会功亏一篑。已经有许多人死了,难道还要看到更多的死亡?他们又如何对得起前人的热血?可是……
紧闭双目,假装熟睡。
在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他往往保持沉默,而且他清楚,只要他不出这个院子,章矛就绝对不敢贸然行动。
章矛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他双眉舒缓,终于彻底入睡。
他发现,自己只有在这个小院,才能睡得安稳。
洛雯儿发现,最近总有个算命的中年男子在院外晃悠。
扛着白色的幡,上书“神算子”。
一见了她,就作揖道:“夫人,想不想为孩子卜个前程?”
她警醒的看他,然后唤三郎撵人。
他也不恼,就四处的转着。倒真有人延他至家中,然后便说他算得准,价钱也公道,破灾免难的从不虚张声势。名声就此传扬开来,不时有别处的人专门找到这里寻他算命,这僻远的郊外一时之间竟然热闹起来。
婉莹心痒痒的,打量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温润模样,又刻意试过人家没有武功,于是把人领进了小院。
当着外人的面,她又不好责骂,尤其三郎还在跟前,总得给婉莹留几分面子。
于是端了小笸箩进屋,小绿也跟了进来,却被算命先生叫住:“这位小哥好相貌!”
洛雯儿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骗子了。
可是他偏生又道:“这位小哥将来注定前程远大,万人不敌,却有一步坎坷,可谓天堂地狱之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小哥不妨报上生辰,让老夫卜算一下?”
小绿虽不会说话,但是听觉并没有丧失,这会见他垂眉顺眼的替自己把藤椅也搬了进来,还顺手把门掩了,洛雯儿不觉暗赞他懂事。
婉莹已经把八字报上去了,自是要问姻缘。
那位先生很会说话,捋着胡须,把她哄得小脸绯红,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先生,若是还有人也是这样的时辰出生,还不止一个,命数会不会一样?”
算命先生正往屋里瞟,见洛雯儿要去桌前倒水,而小绿急忙起身替她拾了茶壶,不觉眉心一紧,嘴里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句:“自是一样……”
婉莹的小脸便转了白,狠狠的剜了三郎一眼。
是不是恋爱中的人,只要是同性,便全是自己的敌人?
婉莹那七个姐姐……似乎,她真的再没有听到过她们的消息,而婉莹也从不提起。
洛雯儿叹了口气,又想起梅儿。
那天,小丫头也不知见了什么,哭着跑了,后来又来了几回,又是哭着跑了。
婉莹也不知怎么教育的三郎,三郎现在也学会跟除婉莹之外的女性拉开距离了,结果梅儿先是眼泪汪汪的瞧着,后来便不怎么来了。
张妈倒是来了几趟,亦是操心女儿的事。
因为那碗堕胎药,她一直对张妈心存芥蒂,便有心无心的听张妈唠叨,不过看那意思,张顺最近很努力,已经初步取得了梅儿的好感。
看来天香楼又要办喜事了,还是两桩。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寻扇子。
☆、556意外临盆
更新时间:2013…12…23
因为暑热,她已经不去品香店了,每日只在院中纳凉,可是来了那么个不明身份的人物……婉莹怎么还不让他走?
正恼着,忽觉凉风习习。
回头一看,见小绿执着扇子,小心的扇动着。
这孩子,当真懂事。
她便冲他感激一笑。
那纨扇似是一滞,紧接着又扇动起来。
窗外的算命先生恰好瞥见这一幕,眉心又紧,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缓缓舒展,只眸光渐沉。
张顺跟梅儿的亲事竟然定下来了。
张妈跟洛雯儿喜滋滋的汇报这件事时,洛雯儿直慨叹张顺的办事效率。
当然,张顺年纪真的不小了,这个小媳妇他也等了太久了,不急不行啊。
若是依他的速度,本打算十五就成亲,但是考虑到掌柜的身怀有孕不宜参加喜事,就咬咬牙,将日子推到了腊月,到时,掌柜的也该出月子了,能出来走动了,而且临近过年,更添喜庆。
张妈絮絮叨叨了说了好久,大约是人逢喜事,话更多了。
结果一下子就到了中午,眼瞅着天边有一大块乌云飘来,张妈急起了身:“掌柜的,我得回去了,否则被雨隔在这可不好。”
洛雯儿让婉莹给她取了伞。
最近,她的肚子又大了些,干什么都不方便了。
却坚持送张妈到门口。
婉莹嘟囔:“都什么季节了,还见天的下雨。”
今年真是奇怪,雨来得早,走得晚,都快八月了,还动不动电闪雷鸣。这不,张妈刚走没一会,雨点就砸下来了。
“婉莹,快把被子收一下……”
婉莹急急跑出去。
可是就这会工夫,天就像忽然漏了,大雨倾下,婉莹眨眼就没了踪影。
天一下子阴沉如锅底,时而闪电裂空,四围一片白亮,雷便趁机乱砸,震得耳朵生疼。
洛雯儿便转身往屋里走,然而这时,天空劈过一道亮闪,紧接着,一个火球滚下来。
洛雯儿眼睁睁的看着那火球往小树林方向去了,紧接着,一声巨响,地面狂跳。
她急忙扶住墙。
可是地面震动得很厉害,她的整个人都跟着发麻,心里开始害怕……该不是要地震吧?
听说神龙降世,总是要乱的,这些年的天灾人祸也的确不少。
她虽不甚信这些传说,可是若真要地震,她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
不由自主的抚上肚子,却是觉得有一股热流顺着腿部缓缓滑下。
她有些不可置信,还以为是错觉,然而待电光再闪,她清楚的看到一抹暗色正缓缓的从裙边淌出来……
“婉莹……”
她抓紧墙壁,大叫一声,人旋即向地上萎去。
又一道电光闪过。
迷蒙中,她看到冲进来的人是小绿。
“孩子,快,我的孩子……”她向他颤颤伸出手。
他忽然弯下腰,将她横抱而起。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稳婆在十几里外的方棠街,早定下了的,可是雨这么大,要怎么过来?唉,这怎么说生就要生了呢?这可怎么办?”
婉莹在走廊里来回转圈,屋内,是洛雯儿压抑的呻吟。
“再拖不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