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雅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长辈们都还在呢,今儿怕是赏不成月了,不如明晚上再说?我这便进去了,就不打扰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体己话儿了。”
陆明萱立刻笑道:“我跟姐姐一块儿进去,不过‘体己话儿’之类的玩笑,三姐姐可不能乱开,不然坏了妹妹的名声,姐姐指不定也要受连累不是?姐姐向来疼我,应当不会白看着我名声受损的哦?”说完倒先挽住了陆明雅的手臂,亲亲热热往厅里走去。
陆明雅虽恨不能一把甩开陆明萱的手,但蒙这些日子抄佛经修身养性之来,到底稳重了不少,至少知道面子活儿怎么也得做齐活儿了,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避免凡与对方起了龃龉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己有错有先。
便强忍住了,一副姐俩儿好的样子,与陆明萱一道折回了厅里去,心下则忍不住冷笑,贱丫头果然是贱丫头,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勾引男人了,若是今日与她说话的人换了旁人,自己一定让他们这对狗男女好看,不治他们一个‘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罪名决不罢休,但凌孟祈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又与定国公府有婚约,万一自己嚷嚷开来,祖父便顺水推舟将贱丫头许给了凌孟祈以全婚约可如何是好?她哪怕便宜了陆明欣那个小妇养的,也绝不会便宜陆明萱这个贱丫头,算她今日走运!
中秋节后,国公府上下歇息了几日,便又投入到了为九月老国公爷过生辰的忙碌当中,大户人家家业昌盛人丁兴旺就是这样,每个月不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便是有这个人那个人过生辰,大家伙儿还是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
因去年才大摆了一回寿宴,今年老国公爷一早便下了令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即可,就不弄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但他老人家的身份与辈分都摆在那里,饶下了令要简办,又真能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国公府上下该忙活儿的仍忙活儿着,只不过比之去年要好些而已。
也所以,陆明萱才会在心里将告诉凌孟祈陆文逐下个月十三日会惊马一事的时机选在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那日凌孟祈一定会进内院来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而这般紧要的事,她惟有当面告诉凌孟祈才能放心,假任何人之口转达都会让她觉得不安全,——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能让凌孟祈和她趁此机会改变以后的命运还是次要的,若让有心人借题发挥,将陆文逐惊马一事算到她头上,毕竟依常理来看,她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便只能是因为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且不管以她的年纪和身份能不能策划这样的事,只要有人往这方面一怀疑,她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眼便已到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一大早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妆扮齐整,去了荣泰居,等着给老国公爷拜寿。
不多一会儿,陆中冕与陆大夫人,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儿女们过来了,亦连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也赶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出现在花厅前,带着陆明珠和陆文逐自公主府过来了,再连上赵彦杰和凌孟祈,二十几口人将花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过来时,瞧得如此儿孙济济一堂的画面,脸上都笑开了花儿,不过在拜寿之前,二老还得先见过福慧长公主以全国礼,后者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受的,公婆与儿媳都客气了一番,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才坐了上座,福慧长公主则坐了左下首第一个位子,然后由陆中冕领着大房的人向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父亲(祖父)千秋,祝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并呈上贺礼,却是一盆约有两尺高的红珊瑚,整块珊瑚都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随即便是陆中景领着二房的人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礼却是一尊白玉观音,虽及不上大房的红珊瑚那般耀眼,也算是颇为难得了。
轮到三房时,福慧长公主虽是小儿媳,却是长公主之尊,贺礼自不能比大房二房的寒酸,却是以整块的羊脂玉打造了十二把赤金点翠的寿星龟鹤壶奉上,若是放在稍次一些的人家,都可以直接当作传家宝来代代相传下去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的贺礼则是一副手绣百寿图,字是陆明萱请兰先生帮忙写就,然后姐妹二人合力绣了一个多月才得的,贵重东西她们拿不出来,老国公爷也未必稀罕,不过就是聊表一下心意而已。
想来赵彦杰与凌孟祈也是如此想的,二人的贺礼也都是自己手工制作而成,老国公爷喜欢不喜欢且不说,旁人会说什么也不说,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等自家人拜完寿后,便有亲朋本家陆陆续续登门了,陆中冕于是带着两个弟弟并陆文廷陆文远几个大些的爷们儿去了外院招呼客人,将几个小些的并赵彦杰和凌孟祈都留在了内院承欢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膝下。
陆明萱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丹青几句,然后悄悄出了花厅,径自去了花园里的假山当中。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凌孟祈由丹青引着也来了假山里,陆明萱令丹青去一旁守着,看见有人过来便出声提醒后,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与凌孟祈道:“我先前不是曾问过凌世兄可有想过进三大营或是二十四卫里当差吗,如今就有一个机会,只不知凌世兄可有兴趣?”
凌孟祈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萱令丹青请自己出来,竟是为了与自己说这个,本来他还以为陆明萱是有什么有关积芳阁的事要与自己说呢,不由怔了一下,才道:“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机会,还请萱姑娘明示。”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与紧张。
陆明萱闻言,便越发压低了声音快速道:“我日前无意收到消息,下个月的中旬老国公爷将带着府里的一众小爷去城外骑马打围,到时候五爷极有可能会跌下马背,你要做的,便是在事发前的这段时间里,与五爷套近乎,让五爷与你要好起来,以便你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并在险情果真发生时,救下他,届时五爷与长公主自然都感激你,你要求长公主为你谋一个官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凌孟祈又是一怔,片刻方道:“萱姑娘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有人欲暗害五爷不成?五爷可是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亲外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算他?也不知这消息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是空穴来风?”
陆明萱急声道:“时间紧急,个中隐情容我以后有了机会再向凌世兄细说,如今我只问凌世兄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便不要再多问,只管到时候按我说的去做,我总不会害你便是,若不相信我,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也当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我自然是相信姑娘的,若连姑娘都不能相信,这世间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姑娘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按姑娘的话去做,若真有这回事,我便有了一个进阶官身的机会,若没有这回事,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多如今怎样,将来仍这样而已。”
陆明萱点点头:“凌世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我便静候世兄的好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先回去了,世兄还请万事小心。”说完屈膝福了一福,便闪身出了假山,与丹青回合后,主仆二人很快出了花园。
凌孟祈一直目送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才也闪身出了假山,不疾不徐回了花厅里。
陆明萱甫一回到花厅,陆明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哪里去了,老夫人才还问你呢。”
“没去哪里,就是觉得厅里有些闷,去外面透了一会儿气罢了。”陆明萱不欲多说,遂岔开话题道:“对了,老夫人找我什么事儿?”
陆明芙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有客人来,想让你去见一见,你如今既回来了,且去老夫人跟前儿打个招呼罢,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陆明萱应了,果真去陆老夫人跟前儿周旋了一回,才复又折回来。
彼时客人已来得差不多了,也快到开席时间了,定国公府一些体面些的旁支子弟并女眷们由婆子引进来给老国公爷磕头贺寿,其中就有陆中显和戚氏。
戚氏今日穿了秋香色缠枝莲的妆花褙子,因怀孕不足三月还不曾显怀,旁人都瞧不出来,陆中显又是男眷,不好在内院多待,只给老国公爷磕过头拜过寿后就得出去,便有些放心不下戚氏,怕旁人不慎碰着撞着了她,因郑重与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忙里偷闲上前来见过他和戚氏的陆明萱陆明芙道:“待会儿你们可得照顾好你们太太才是,今儿个人多,万一磕着碰着了她哪里,不是闹着玩的。”
姐妹二人闻言,忙道:“爹爹只管放心出去,我们定会寸步不离太太左右,必不会叫太太出一丝半点意外的。”
陆中显仍有些不放心,但想着两个女儿向来妥帖,既然说了会寸步不离跟着戚氏,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叮嘱了几句,方随其他旁支兄弟子侄们一并出去了。
余下戚氏见今日来的客人们里太太奶奶辈的城府深些还好,那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们道行就要浅多了,时不时拿异样的目光看向她们母女三人不说,甚至还有人小声讥讽嘲笑陆明萱和陆明芙的,毕竟跟她们姐妹站在一起,她就跟个仆妇似的,可她偏又是二人名义上的母亲,也实在有够她们丢脸的,便禁不住有几分羞愧,因小声与二人道:“两位姑娘且不必管我了,我待会儿坐完席就家去了,省得因我带累得两位姑娘也为人笑话说嘴。”
陆明萱却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要笑话说嘴是旁人的事,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太太且不必理会那些个闲得没事做,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别人短处的人,岂不知她们的行为才真正让人不齿呢!”
陆明芙也道:“俗话还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太太虽不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亲生母亲,却是我们礼法上的母亲,我们若只因那些个连狗都不如的人的恶意目光和恶意话语便恨不能与太太划清界限,那我们自己岂不是也连狗都不如了?太太且不必理会她们,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也气坏了肚子里的小弟弟。”
戚氏被二人说得满心的感动,连眼圈都红了,再次庆幸自己当初答应了嫁给陆中显,不然又何来今日的幸福与满足?拿帕子掖了掖眼睛,戚氏正待再说,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大皇子给老太爷磕头拜寿来了!”
陆明萱闻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人群中的凌孟祈,惟恐大皇子的突然到来让凌孟祈避之不及,又被后者叫住,到时候还有谁能去救他?找了一圈,却始终没看见凌孟祈的身影,想是早悄悄避了出去,她提着的心方放回了原地去。
随即便见一身紫色锦袍,袖口和衣角都绣了金丝滚边花纹,头戴白玉冠的大皇子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单膝跪下朗声向老国公爷道:“贺老公爷千秋,祝您老松鹤延年,龟龄不老!”
拜之前大皇子那一番要等到陆明凤及笄后再迎娶她过门的“深情”言辞所赐,如今连老国公爷对他的态度都比先前柔和了许多,开始在心里真正拿他当孙女婿看待了,不待他拜下,已亲自离座搀了他起来,笑道:“君臣有别,大皇子行此大礼,实在折杀老臣了,老臣愧不敢当!”
大皇子反手握了老国公爷的手,笑道:“话虽如此,可今日却是您老人家的好日子,我们只论亲情,不论君臣,今日我在您老人家面前,只是小辈,只是您的孙女婿而已,您老人家如何就受不得我的礼了?您这样才真是折杀我了!”
翁婿二人客气之际,花厅并抱厦内众小姐们不妨大皇子会忽然驾临,忙红着脸纷纷起身欲回避。
不想大皇子已摆手笑道:“今日本王与大家一样,都是为向老公爷道贺而来,如何能因我而坏了大家的兴致?请众位小姐不必回避了,本王即刻便出去了。”
说着看了一眼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一身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配鹅黄色挑线裙子,戴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的陆明凤,笑着柔声道:“有日子没见大表妹了,大表妹一向身上好?定宜前几日还说今年御花园的菊花儿开得好,想邀了你进宫赏花儿并小住几日呢,也不知到时候表妹得闲不得闲?”
定宜乃是今上的五公主,其母系德贵嫔,只可惜德贵嫔生下定宜公主后不久便去世了,徐皇后怜惜定宜公主没有母妃照应,便回了今上,将其接至了凤仪宫养活,一来二去的,定宜公主便与陆明凤成了手帕交,故大皇子会有此一说。
陆明凤早在大皇子进来时,已满脸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这会子再听罢大皇子的话,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低声道:“多谢表哥关心,我一切都好。还要劳烦表哥回去带句话给定宜妹妹,就说多谢她费心想着我,我原就是闲人一个,又何来得闲不得闲之说,必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的。”
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只当大皇子这是自己要邀约她进宫去小住,以便二人能时常见面,碍于礼法却又不能明说,便只能借定宜公主的名义来邀约她。
念头闪过,又不自觉想到了前阵子自己来初葵,陆大夫人进宫后带回来的大皇子的话,只觉自己能得夫如此,此生是再幸福再满足也没有了!
大皇子闻言,就笑得越发温柔了,向陆明凤道:“表妹放心,我回去后一定将表妹的话带到。”
说着忽地一拍额头,自失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对了,早上我出宫前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听得我要来给老公爷拜寿,便让我带了一匣子宫里新出的珠花儿出来,说是给表妹和府上妹妹们戴着玩。”一边说,一边向外叫了声:“小允子。”
便见一个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貌美几分的小太监自外面小步跑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尺长见方的螺钿珐琅匣子,进来后便低头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