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不比从前,你多保重。”
春雨连忙磕头谢了,我依旧命人送她回永寿宫去。
“说了半日的话,贵主儿劳乏了吧?”小桃给我捶着腿。
小木端着点心匣子进来,对小桃嘲笑道:“贵主儿命将你腌的辣香小菜给荣主子送几样去。荣主子吃了,说‘哪像你们贵主儿说的这么好?不就是生胡椒么?’”小木呵呵笑着。
小桃不禁脸上一红,看了我一眼。我只好含笑道:“罢了,她不爱吃咱们还留着呢。”
小木笑道:“你啊,快着做几样新的吧。那个辣香笋,贵主儿昨日说了,不如前些时候好了呢。”
小桃连忙急道:“是,奴才还会几样别的……”
我见她脸都红破了,忙安慰,“腌菜又不当饭吃,不过是就着粥吃一口。你有功夫就做,没工夫让他们小膳房弄去。”
小木含笑捧上点心匣子,“荣主子给送来新鲜点心。她说贵主儿平日爱吃奶油勃勃,只怕腻得慌,这是鲜奶酥皮。若是贵主儿吃着好,明儿再叫人送来。”
“多谢她了。”我笑道,“正好我不想用晚膳了,兑碗奶茶来,就和吃一口点心吧。”
小木放下点心碟子,向着往外走的小桃说道:“别加蜂蜜,贵主儿不吃甜的。放点芝麻盐。”小桃远远的应了。
我心里咯噔噔一颤,深深闭上眼睛。纳兰的奶茶里从来是放芝麻盐的,唯有我知道。寝殿中浓重馥郁的浓梅香,逼得我难以呼吸,“时候还早。”我含笑道,“小木陪我出去走走。”
“贵主儿还是多歇着吧。”小木苦口婆心的劝,“这个时候都回去用晚饭了,有什么可逛的呢?”
“逛的就是清净。”我笑道。
正文 83、点破银花玉雪香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五格格:纳兰性德之母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嫡出第五女,苏麻拉姑称她五格格。
初春傍晚的御花园如此的静谧;我多少有些不习惯。从前陪着康熙或是索和鸾来此;都是前呼后拥。今日唯有小木搀着我在林木假山中闲步,多少有些落寞意味。
“贵主儿才好了些,别在这凉风里头溜达了。”小木劝我道;“太阳落下去,还是挺冷的。”
“看看那两棵玉兰。”我并不回答,只笑着给她指着千秋亭边的两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树,轻笑道:“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
小木嗫嚅半晌;对我傻傻一笑,“贵主儿说什么?”
我呵呵一笑,“没什么;这是前明沈周的玉兰诗。”
“沈周?”
我知道她不懂,随口道:“是个画画的。”
“哦。”小木忙点头。
“我有些累了,在亭子里坐一会儿。”我们两人徐步上了千秋亭,“你回去,吩咐轿子来接我吧。”
“好。”小木连忙答应,却又四外看了看,“这儿冷不冷……”
“哪里冷呢,我穿的又多。”我微微一笑。
“嗻。”小木回身下了亭子便出御花园往西长街走去。
眼前的玉兰花虽然尚未盛放,花苞却已经散发出丝丝淡雅的芳香。玉兰树形婀娜,过些时日必定枝繁花茂,艳丽怡人。我愣怔怔的望着花树,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来往,便靠着廊柱抱膝蜷缩着坐下。
好久没有这样静静的独自待一会儿了。回望宫廷,雕廊金碧上一对对神兽峭立,被夕阳拖长的影子一寸寸的蔓延到身旁。我缩回双腿,生怕那黑影舔舐到宝蓝色的闪缎衣角。仿佛那狰狞的影子真会吃人。深深埋着头,耳边的一对金蛛嵌南珠的耳坠子凉丝丝的贴在颈中,恍然有着不安的感觉。
坐了良久,听见远远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身侧耳细听,瞬间辨明这声音并非人的脚步,而是拐杖落地之声。我略略皱眉,是太皇太后的龙头檀香木拐杖!她怎么也来了?
猛然起身,原地转了两圈。虽是天气温和又穿着小毛皮褂,背心却阵阵的发冷。接下来,我做了一个让令自己费解了许久的决定——轻步穿过千秋亭,提着缂丝银鼠褂子翻过朱红回廊,从西面汉白玉龙凤石雕台阶上跳下了亭座,回手推上窗格,矮身蹲在亭下。
我不想看见这老太太,也不想给她行礼请安问好,更不想对着她说一堆如同真理般的废话。可我刚刚藏好便已经后悔了:这是在做什么?万一让她看见我可怎么办呢?
“坐会儿。”太皇太后疲倦的声音遥遥传来,拐杖戳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别坐这儿啊,凉……”苏麻喇姑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这口气与平日当着人时候不同。不是那种谦卑婉转的声音,这样的口吻,好似姐妹亲人一般的随和。
“那你就立着吧。”太皇太后的语气也是如此,她随口道:“怕凉,把我脱下来这褂子,自己铺上点。你可别冻病了,病了又不吃药。”
两个老太太蹒跚着步上千秋亭,拿着皮褂子铺座位,在我的头上摆弄了好半晌。
“这儿有人没有?”太皇太后疲倦的说道,“把阁子打开,有人过来也好看得见。”
“吱呀”——头上的窗格又被推开了一半,我惊的脑子嗡的一响。苏麻拉姑随口道:“这时候正该用晚膳,没人过这儿来。”
千秋亭亭座很高,又是箭亭的样式,从上头看下来正好隐住了台阶旁边的死角。我蹲在下边,只觉得哭笑不得。是不是我和她们老俩位有缘?
“皇后啊,她也是够可怜的。”苏麻喇姑慢慢的笑道,“皇上不待见,自己也不知道收敛。您就不管她啦?”
“我管,我得管啊。”太皇太后拖长了声音,嗐了一声,“布南这丫头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前些日子好说歹说的,抬举起辰儿来。还没踏实几天,她又折腾。桃木小人摆的景仁宫到处都是,你见过这么笨的人没有?”
苏麻喇姑笑道,“这可是太……”她并没说完,又道:“她昨天指天誓地的说药不是她下的。”
太皇太后不等她说完,抚掌叹气道:“皇帝能信么?我也不能信啊。”
苏麻喇姑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听说昨日楚丫头把桃木人都拿到皇后跟前儿,一个个的摔在脸上。临了还给了皇后一个耳刮子。”
我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按住了自己嘴,镶嵌着碎红石的黄金指甲套子恨不得将嘴唇扣上,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不敢颤动。
“你早不就说过,楚儿狠啊。”太皇太后笑了笑,“我当初叫她出去也是因为这个,心太狠。就像猫,看着柔柔弱弱,懂事又听话,可究竟有爪子。知道她什么时候伸爪挠人?从小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什么能拿的住她?”
苏麻喇姑呵呵笑了起来。从没有听见过苏麻喇姑这样笑过,她最多是慈祥的抿嘴一笑,更多的是以满脸笑意来陪衬太皇太后的表情。如果不是这样一个诡异的时刻,我都要被这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想起来我就觉得好笑,我拿着香囊问楚丫头:皇上幸过你没有?她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音,苏麻喇姑续道,“谁知道?放鹰的让鹰钳了眼睛。”
“南苑上下怕是都没有不知道的了。”太皇太后笑的透不过气,“但凡你多问一句,也不会闹这个事儿。你倒好,直眉瞪眼的就问她本人。”
“我是根本没往旁处琢磨。那小崽子一声不敢吭的把香包儿往我这儿一放。我看着都懵了。宫里这么些年,皇上没正眼儿看过。不成想到了南苑,楚丫头真敢逞能。”苏麻喇姑笑道,“还是您说的对。模样这么好,皇上哪会不喜欢?”
“你我都是急脾气。我也是着急把楚丫头支走。幸过没幸过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弄她出去。本就是我的不是,当初不该留在皇帝跟前儿。这丫头和仙儿不是一路,没法调教,心思太多。”
“您是多虑了。”苏麻拉姑慢声道:“究竟她与皇上一同长大,又是佟家的女儿。皇上看的是这个情分。太后也喜欢她,看出来没有?”
“她?”太皇太后无奈道:“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您怕楚儿和前头承乾宫主子似的?”苏麻喇姑随口问着。
“她要是承乾宫那一位的性子倒好办了!”太皇太后嘿了一声,“这丫头知道的太多,身上凑巧的事儿也太多。忘不了她小时候殉葬事儿。宫里殉葬,从没有过吃了药死不了的。一定是有心的人想救她。一事勾着一事,终究心里有个疙瘩。天底下这么多女孩子,哪个不比她省心!”
“您才真该省省心呢。”苏麻拉姑笑叹道,“别操心啦,该享享福啦。”
太皇太后一笑,“我这个心,一时一刻也歇不下来。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还未必领我的情。”
苏麻拉姑忙道:“别说这个,看皇上多孝顺您!”
太皇太后悠长的叹息一声,轻声道:“东莪的事情出来,我几次想料理了纳兰家的小子和楚丫头,终究不忍心。还不是因为玄烨。”
苏麻拉姑也轻声道:“前几年成德订婚的时候,五格格进宫来和您说了些什么?”
“她能说什么。”太皇太后叹息道,“她跟我说,成德是明珠的儿子,不是阿济格的外孙。还要把自己的儿子都托付给我。言下之意,只要她儿子有事儿,就要怪在我头上。”
“五格格这个脾气,和英亲王两样儿。”苏麻拉姑笑道。
“成德这小家伙是满洲的人尖子,我从小看着长这么大。当初压不住福临,让阿济格枉死。要是再动他的外孙子,我可成了什么人了呢。”太皇太后说着,声音又低沉了下去,“这时候觉得自己真老了,精神儿不济。多尔衮这辈子就一个闺女,最后死在我手里……”
苏麻拉姑劝道:“别琢磨这些了,东莪格格是自作孽。”
“甭劝我,当初杀多尔衮都不眨眼,还怕这只小獾子?”太皇太后落寞的笑了笑,“要是觉得自己死的冤,让他们都找我来。”
“十四爷不敢找您。”苏麻拉姑呵呵一笑。
“再说楚丫头,我本以为皇帝是几日新鲜劲儿。不想她出宫没几个月,皇帝就急着回南苑,三天两头把人弄过去。开始不过是三分的喜欢,到后来竟十二分的着迷。这丫头片子虽是不足道,只是我不愿玄烨因此对我有戒备。”
苏麻拉姑默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皇上最孝顺,若说有戒备,是断断不会的。”
“有他阿玛的前车之鉴,我的手不能不软和些。”太皇太后苦笑道。
“也是积阴鸷的事儿。”苏麻拉姑笑道。
“我怕伤阴鸷?”太皇太后哈哈一笑,“当初的冤孽太多,这时候手软,阎王爷未必把我提上十七层来。”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陪着您么。”
我靠着冰冷冷的汉白玉亭基,止不住的想哆嗦,却只能竭力忍着,双手冻的发木。轻轻吐了一口气在手指上。缓缓放松全身,才知道绷着身子更容易冷。
“现在就罢了,甭忧心了。”苏麻喇姑劝道,“我看皇上对楚丫头,并非先帝对董鄂氏一般。皇上急着弄回她来,为的是后宫平静。皇后着实太任性。”
“布南折腾我都不管,全可以由着她闹。她若是敢动太子的念头,天就不容。”太皇太后的语气郑重而冰冷,“论起出身尊贵,宫里唯有布南。其余的无论满汉,出身都拿不出手。后宫是论出身的地方,不能由着皇帝的性子来。我隐约听说,楚丫头听见宫里立皇后,直接跑到黄花城去,还落了胎?”
“是,皇上在您跟前儿没敢提,只和太后说过。”
太皇太后长长叹息一声,“作孽。咱们也是作孽。”
苏麻拉姑也叹了口气,“罢了,已然如此,倒是干静了。只是如今皇帝提拔楚丫头,说是佟国维的闺女,自己的表妹。”她轻声道,“皇后若是一倒,楚丫头可就……”
“不能让皇后这么倒了,咱们得保着她。”太皇太后揶揄的拖长了音调。
“皇上也不会让皇后倒的。”苏麻拉姑娓娓言道,“皇上不过背地里生气,明面儿上对钟粹宫还是过得去。”
“这是我都没想到的。”太皇太后语中带着欣慰,“我生怕他一时生气,停了中宫笺表。现在南边军事紧迫,宫里若是出事儿,可要了命。”
“皇上的心思,我说句该死的话,比先帝沉稳多了。”
“为君者理当如此。”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话是这话啊,又说回来了,玄烨就没他阿玛这么实心肠了。”
“哪有处处都好的呢。”
“哎,那边什么人过来了?呜呜泱泱的?”太皇太后忽然道,“谁的轿子?”
“啊?”苏麻喇姑似乎是站起来远望了一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贵妃的轿子。”
“这都快黑天了,她又出来瞎溜达什么,惹人厌!走走走,咱们走。”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起身向东走了两步。
“咱们躲她做什么?”苏麻喇姑笑道,“等着贵妃给您磕个头来。您把这话当面教导给她。”
“得了吧,我不受这个。她要是聪明,就找个台阶。自己下得去,皇帝也下得去。”太皇太后边走边道,“她要是敢动歪心思,我还没断气呢。”
“算啦算啦,歇歇心吧。”苏麻拉姑缓缓的收拾着什么,铜器叮叮咣咣响了一阵,嘴里念念叨叨,“十四爷,苏麻拉给您烧香啦,主子挺好的,身子还硬朗。还是那句话,您要是怪罪,就怪我。我是不吃药的,想索命找我来。”
“年年都是这一套,别念叨了行不行。”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起身慢慢走着,“今后别来千秋亭了,就在慈宁宫里上柱香得了。”
“不行。”苏麻拉姑喘了口气,絮叨道:“十四爷临终有话:让我每年开春儿在千秋亭玉兰树前烧香,给他报平安。十四爷最喜欢这两棵玉兰树了。”
“多尔衮是死都不让人安生!”
她们缓缓的下亭离去。
天色已经擦黑,紫禁城的金黄琉璃瓦在浓重的暮色中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