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过来,皇帝他,是要彻底把姚广恩这把断了刀再给用一回。只怕经了这次,连石定生那个一直缩在后头的老狐狸也要振臂一呼,鼓动手底下的门生与哀家做对了。”
“母后多虑了,不过是一个李廷恩罢了。别说是大燕,历朝以来多少状元,又有几个能位极人臣的。”寿章长公主脸上满是不屑,冷冷道:“再说了,石定生也不是易于之辈。事情过了,他不会看不出来皇上的打算,他又怎肯心甘情愿为皇上做马前卒?”
“你啊……”
王太后并不赞同女儿的话。朝政上的事情,有时候哪怕你早就看出来前面有人给你挖了个坑,你也非得往下跳不可。石定生费尽心机捧起一个关门弟子,如今在天下人面前,都是自己这个太后打到了他心爱的关门弟子脸上,石定生要再没点回应,天下人人都会看低了他,觉得这个大儒不过如此,也是一个畏惧权势的。这一回,不管为什么,石定生必然会站出来。
再者自己这个太后自然清楚明白自己下了什么样的懿旨,推算出下手的人是皇帝。那些朝臣们可未必清楚,他们雾里看花的,依旧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谁叫自己顺水推舟当时就被皇帝激了一回。
“不说这了。皇帝想要做孝子,哀家如今都气病了,他也不敢违背哀家的意思。”
寿章长公主听出王太后的意思,急道:“母后,只是小节,您何必为这个和皇上弄得不痛快。”
“你懂什么!”王太后沉下脸,“哀家在万和殿时就下懿旨让人将李廷恩撵出去,结果哀家被朝臣呵退回永宁宫,李廷恩还要被点为状元。如今朝堂的形势你都忘了,那些文臣,一个个叫嚣着让哀家还政,再让他们在科举之事上如意一回,想点谁为状元就点谁为状元,文臣之中,可还会有人将哀家放在眼里!李廷恩能考科举,能做进士,能当谈话,甚而是榜眼,唯独这个状元,决不能是他!”
寿章长公主就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这是在争一口气,争一个气势。越是虚弱,越是要做出重权在手的模样。
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您要拿捏好分寸才是,总得为将来想想。”
“将来?”王太后哼笑,“哀家就快要去见先帝的人了,哪还管得上将来,难不成皇帝还敢不让哀家与先帝合葬?”说着王太后就叹了一口气,“哀家就是不放心你,说起来,哀家生了一儿一女,如今儿子是白生了,可你这个女儿,也实在是让哀家操碎了心。”
“母后……”寿章长公主面对王太后慈和的目光,这些时日的心力交瘁都涌上心头,泪水成串的滚落下来。她扑在王太后怀中,跟个孩子一样痛哭,“母后,都是儿臣连累了您,要不是儿臣任性,您怎会与皇上闹到如此地步。”
“好了好了,哭什么,皇帝的性子,我这当娘的比你清楚,就是馨妃不死,哀家摄政这么多年,除非自禁与永宁宫中,否则哀家即便八年前就还政,他也不会与哀家母慈子孝。”王太后看着女儿鬓角的白发,心痛的道:“丽质,哀家是你娘,不会怪你当年杀了馨妃。你不杀她,哀家查出她是宋氏的人,哀家也会动手。可惜,杀了一个馨妃,又出了一个宋容华。洛水宋氏,简直是咱们母女命里的克星!”
寿章长公主一听到太后这么说,立时就不哭了,她震惊的抬起头望着王太后,“母后,宋容华果然是洛水宋氏的人?”
王太后自嘲的笑了笑,“世家就是世家,分支分宗不计其数。哀家当年下了灭族旨意,到头来,还是有这些漏网之鱼。”
听说洛水宋氏的女人重新出现,寿章长公主呆愣在那儿,浑身都觉得被冻住了。
王太后看着女儿呆呆傻傻的样子,心痛的将她搂到怀里,一下下拍抚着她道:“丽质别怕,有母后在,有母后在。”
“母后,我不是有意的。是宋玉梳非要跟我抢如归,她还要给如归生儿子。玉楼才是如归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她有了儿子,如归就不会再疼玉楼了。”寿章长公主眼神空洞的抓着王太后的手道:“还有馨妃,宋玉梳救了她,她为什么不走的远远的。明明就是宋氏的女人,她还要进宫来,她是狐狸精,她勾引皇弟,跟皇弟说宋氏是冤枉的,她让皇帝质问我这个亲姐姐,皇帝那么宠爱她,疼她疼的连您的话都不肯听了。我只是不想让皇弟被她迷惑了,我不知道她肚子里有了皇弟的骨肉,还是一对龙凤胎,我真的不知道。”
寿章长公主拼命摇晃着王太后的手,神色癫狂的大喊,“母后,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看到女儿又出现过去那种癔症,王太后心如刀绞,顾不得被寿章长公主抓的剧痛,一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连声道:“母后知道,母后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错的。是她们命薄,馨妃本来就是罪人之后,她冒名入宫迷惑君王,罪当凌迟,她该死她该死,不是你的错。”
“可皇弟怪我,五年了,他都不肯见我,连太和宫的地界都不许我沾。如今又有了宋容华……”寿章长公主泪如雨下,哀戚的看着王太后道:“母后,若儿臣去求求宋容华,她……”
“住口!”王太后勃然大怒,面如冷霜呵斥道:“你是大燕嫡出的长公主,就是哀家,也没有你的出身尊贵。区区一个掖庭出身的女人,岂能受的你的礼。哀家教了你这么些年,你还不明白?你是公主,是先帝与哀家的女儿,你生来就在天下人之上,这天下,没有哪个女人需要你去容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看中杜如归,不仅是他的福气,更是诚侯府上上下下的荣耀。是杜如归不识抬举,是宋玉梳不识抬举,是洛水宋氏不识抬举。当年先帝因你下嫁之事,一连擢升宋氏十三个族人。哀家三月之内,为宋氏妇人赐下二十七个诰命。这份圣恩,还填不饱宋氏人的肚子,他们竟敢公然推辞不受,在先帝和哀家面前端起百年世家的架子!还叫宋玉梳那个贱人与杜如归藕断丝连,既如此,哀家为何不成全他们。哀家倒要瞧瞧,所谓的世家风骨最后能拿哀家如何。朝廷多少大臣为他们喊冤,最后又如何,照旧要跪在哀家面前山呼千岁!”
看见寿章长公主被训的说不出话,王太后缓下口吻,淡淡道:“丽质,事情了,就不要妄想回头。哀家当年答应先帝摄政,一心要维护先帝治政之道,就没想过还能在皇帝面前有天伦之乐。你拼死拼活要嫁给杜如归,你就该一直顺着这条道走下去。你生了玉楼,就该趁势把杜如归看的死死的,结果你放杜如归出门远游,哀家不答应,你亲自来给他求情。杜如归与宋玉梳旧情复炽,哀家要一杯毒酒把人赐死,你怕杜如归随宋玉是一起去死,你又说要看着宋玉梳在你面前低头,哀家将人弄回来给杜如归做了妾。到头来,杜如归干脆不再进你的房门,你后悔了,哀家给你派嬷嬷,你又生怕宋玉梳死后杜如归恨你,瞻前顾后,拖了几年才让宋玉梳难产而亡。你以为你走的步步小心,杜如归就不明白宋玉梳到底是死在谁手上?丽质,你太傻了。”
寿章长公主呆呆傻傻的没有答话。
这些年的她也反复想过很多次。若当年就听母后的话,干脆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就早早的让宋玉梳入了阴曹地府会不会好一些。可每一次真正动了杀机,她就会想到那个男人在她面前斩钉截铁说的话。
宋玉梳活,他生,宋玉梳死,他亡。
他的决然,她从不敢怀疑。
所以她疯狂的恨着宋玉梳,每一个清冷的白天,每一个冰凉的黑夜她都在祈求上天能够早早收了宋玉梳的性命,却又立刻反悔,希望老天爷让宋玉梳活的久一点,直到那个男人改变主意。
最后是一个嬷嬷给她出的主意,说要宋玉梳生一个孩子。宋玉梳是妾,她是主母,宋玉梳生了孩子,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孩子抱过来养,到时候,不管是宋玉梳还是他,都要投鼠忌器了。所以她才会派精于养身的嬷嬷去给宋玉梳调理寒症,她是真心想让宋玉梳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宋玉梳就可以死了,而她爱的那个男人,会为了这个孩子回到她身边。谁知宋玉梳会一次次的有孕,一次次的流产,最后一胎,偏偏又被嬷嬷摸出来是个儿子!
她恨死那个嬷嬷,要不是嬷嬷说是儿子,她心慌意乱想让宋玉梳再流产一回,她不会仓促下手,弄得他自此再也不肯信她,原本他都肯回几次公主府了。他把玉楼抱走,他杖毙自派过去的宫女嬷嬷,然后宋玉梳难产,生下的却是一个女儿。
宋玉梳死了,他自断双腿关了咏院,自己在公主府修了座秭归亭。
“丽质……”王太后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有点后悔。她从没这样对女儿说过重话,只是她这些日子越来越力不从心,皇帝步步紧逼,她这片天,只怕是为女儿撑不了多久了。
皇帝抛却母子之情,更怨恨胞姐,自己死后,女儿该如何是好?
王太后压下心底的担忧,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寿章长公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对上王太后担忧疼爱的目光,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王太后笑着问她,“玉华这孩子在骊山可还待得习惯?”说罢就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唉,这回让玉华受了委屈,你叫人告诉她,再等等罢,下月就是哀家千秋寿宴,那时哀家就让她回来。”
想到从小红妆行围的女儿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冰冷的骊山上,寿章长公主也很忿然。不过她也明白,这回不似过往,以前女儿教训的都是同辈的纨绔子弟,且并未弄出人命。这一回,死的却是桃李满天下的姚广恩。能顶住朝臣的压力不定罪已是王太后的极限了。
她就笑着安慰王太后,“母后别担心,玉华那性子,骊山上也是有猎场的,就让她痛痛快快在那里打半个月的猎,到时候回来给母后带几件好皮子。”
王太后闻言呵呵笑。
珍姑姑觑着眼色,看气氛缓和了些,趁机端上了一碗药汤,谁知王太后还是不肯喝。
珍姑姑急的拼命给寿章长公主使眼色。寿章长公主隐隐约约察觉王太后这回的固执与过往不同,方才又被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多劝,只好装作没看见。
直到昭帝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说,说昭帝已圈定李廷恩为新科探花,王太后这才冷笑着在小太监面前服下了药汤。
翌日,李廷恩被点为探花的消息便传遍京城每一个地方。李廷恩能做探花不意外,可许多人,在经过万和殿之事后,都以为李廷恩将会是大燕第一个六首状元,没想到,终究还是倒在了王太后的面前。
一时之间,许多原本蠢蠢欲动要表明立场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朝臣又开始蛰伏了起来。
石定生却在消息传出的第二日,呈上了一封引起轩然大波的奏折。
石定生要昭帝重开太祖时的武将互换制度。太祖时,大燕边疆不平,武将权重。为防武将专权谋反,每三年,武将便要离开原来的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领军。然而武将调动频繁,不易统军,高宗开始,大燕边塞也逐步开始安宁,除去塔塔人这些异族时不时派上千人进犯打柴,大燕已算举国升平,武将权柄因此日益减少。因此高宗时,这条规矩便已废除。如今石定生在王太后大肆重用外戚执掌各军兵权的时候提出重开旧制,用意不言自明。
王太后虽说早就料到她强行压下李廷恩的状元之位,将一个耳光恶狠狠扇在石定生身上,石定生绝不会就此罢手,必会有此动作。可她没想到,石定生这样一个曾经惯于明哲保身的人这一次居然回击的如此狠准,半点都不留余地。
最让王太后愤慨的是,不仅文臣对石定生的奏折纷纷褒赞,就连一大批王太后以为必然会竭力反对的勋贵武将,都附和石定生,哪怕是她亲手提拔的数位外戚。唯有寥寥数人站出来驳斥了几句,却全然不是石定生的对手。
王太后下朝后不顾头风使得头痛欲裂,当即将胞弟王兴邦宣入了理事的勤徳殿。
王兴邦一见王太后就跪下诉苦,“太后娘娘,不是微臣不尽心尽力,微臣在中书省兢兢业业,那些大臣却根本不将微臣放在眼里。这次石定生上奏折的事情,微臣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怕是有人故意将折子压下来没走微臣跟前过的。”
“石定生的折子你不清楚,高鹏远,海疆他们的事情你清不清楚,是你在哀家面前引荐的他们,让哀家一手提拔了他们,若不是哀家,他们这几个废物还在女人的裙角底下打转,如今居然站在石定生一边,他们以为哀家真是老了,连让人抬把刀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不是!”王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兴邦,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弟弟让自己今日在朝堂上被人打得措手不及,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盅给王兴邦砸了过去。
被砸个正着的王兴邦深知王太后的脾气,躲都不敢躲一下,忍着脖子上被茶水烫出的一个水泡,呲了呲牙苦着脸道:“微臣下朝后也找过他们,只是这些人一散朝就躲了。”他抬起头冲王太后讨好的笑了笑,“大姐,要不您就……”他做了个很明显的手势。
“哼!”王太后气的差点又想给他砸一碗茶,“你以为还是十几年前,如今皇帝大了,那些大臣们的翅膀也硬了。哀家再用酷吏,只怕他们明日就敢闯到后宫将哀家这个妖后给斩杀在刀下。哀家一倒,王家……”
王太后没有直说,可她冷冰冰的语调却让王兴邦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原本只是满心怨恨海疆几人的背叛,此时却从王太后前所未有的压制里察觉出事情果真不对了。
文臣清流对王太后摄政一直颇有微词不假,可他们顶多只是小打小闹,时不时借着名头催促太后还政罢了。而太后一直牢牢将兵权捏在手中,勋贵们不管私下如何议论太后,面上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反对过。有了一个种燃,后面的勋贵们都不敢轻易涉险了。何况,关内道关西道的兵权还有京中的几个禁卫军都督,都是太后的心腹人。
可海疆这样沾亲带故还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