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为了打探李桃儿三个女儿的消息,重查宋氏之事,翻阅朝廷给出的文书记载,上面也说是有宋氏子孙徇私舞弊,祸乱朝纲,至于到底如何徇私舞弊,如何祸乱朝纲,朝廷公告天下的文书却一字都没记录。
不过在心里对了对宋氏被除族的日子,再算算*郡主的年纪,李廷恩疑惑道:“老师,*郡主已然十四,更别提诚侯世子已年过二十,洛水宋氏被落罪却不过数年,这里头……”
“寿章长公主看中杜如归时,先帝尚在。先帝是个性情温和仁义的君主,只可惜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太后那时已开始代先帝处理部分朝政。寿章长公主将她看中杜如归的事情告诉太后,太后得知杜如归已有妻室,原本有意拒绝,谁知寿章长公主非杜如归不嫁,太后宠溺长女,便下懿旨要杜如归休妻。洛水宋氏从无被休之女,杜如归之妻宋玉梳宁肯自尽也不愿被休。杜如归与宋玉梳夫妻情深,便冒着触怒太后的危险进宫求见先帝,先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责令太后对寿章长公主严加管教,并赐青雀珠冠给宋玉梳。事情到此本该了断,谁知寿章长公主当晚竟自尽了。”石定生说着又是一声叹息,他话中颇有几分惋惜的道:“先帝再仁厚,寿章长公主毕竟是他膝下唯一嫡出的爱女,眼看寿章长公主如此,先帝便对此事不再插手,默许了太后的手段。”
这种事情即便与朝政相关,也有关男女之情,李廷恩对此既无经验,更无法感同身受。他唯一所想的,便是杜如归为情太过冲动,寿章长公主依仗身份,强求感情叫人不齿。
沉默片刻后李廷恩问,“先帝罢手,诚侯是否便答应了太后休妻?”
石定生摇头,十分扼腕的道:“没有。杜如归若此时休妻,只怕日后宋氏不会有如此下场。得知寿章长公主自尽,杜如归便知先帝不会再为他们夫妻做主。诚侯府后人世代军功,杜如归当初惦记爱妻,一直未上战场,为了避过赐婚,杜如归自请去西疆戍守,太后见到杜如归的奏折勃然大怒,并未准许。去西疆的折子被驳回来,第二日杜如归便约了几个勋贵子弟去山中狩猎,回来时杜如归脸上便受了伤,左腿也被猛兽拍碎了筋骨。寿章长公主听到消息,得知杜如归脸上的伤可以治好后,求太后用宫中圣药给杜如归治好了脸,并再次恳求太后赐婚,即便杜如归后半生都是个瘸子,寿章长公主也执意如此。太后再次将杜如归的父母传入宫中,回来后,当时的诚侯夫人,杜如归之母黄氏便以死相逼,让杜如归写了休书给宋玉梳。宋玉梳带着休书回了洛水,杜如归在三个月奉旨迎娶了寿康长公主。”
对杜如归的行事,李廷恩说不上是赞同还是如何,他沉默片刻道:“老师,宋玉梳回到洛水之后可有再嫁?”照理来说,虽说宋氏没有再嫁之女,可宋玉梳的情形与别人不同。宋玉梳再嫁,是解决一切争端的好棋,也是化解因杜如归行事为宋氏所带来的危机的钥匙。宋氏族人若是明智,便该尽快让宋玉梳再嫁。
“没有。”石定生一面欣慰弟子的聪慧,一面为宋氏惋惜,“洛水宋氏代代书香,对太后依仗强权将族中女儿休回家中本就不满。哪怕多次被相交之人提醒,也执意将宋玉梳留在家中。谁知杜如归被迫与寿章长公主成亲后并未忘情,在杜玉楼出生后,杜如归借口远游暗中来到洛水,与宋玉梳重温了旧情。”
听石定生说到此处,李廷恩也不由感慨一声何苦。
“杜如归身边有寿章长公主的侍卫跟随,此事没能瞒多久,很快传到寿章长公主耳中,太后便也得知了,谁知此次太后一反常态不管寿章长公主哭求,竟未降罪。反倒提拔了几名在朝为官的宋氏族人,并且答应宋玉梳做杜如归的妾室,还为宋玉梳赐了一个四品的诰命。宋氏骑虎难下,只得答应让宋玉梳回到诚侯府,只是由妻变成了有诰命的贵妾。”石定生苦笑了两声,“自宋玉梳回到诚侯府,杜如归便不再前往公主府与寿章长公主见面。你师母曾与我提及,宋玉梳为妾后先后有四次身孕都小产了。数年后先帝驾崩,太后摄政,宋氏在朝为官的族人开始一个个被罢官,寿章长公主便因此生下了*郡主。”
石定生虽未名言,但李廷恩已经明白其中深意。很明显,*郡主更像是杜如归为了保住宋玉梳,保住宋家而与寿章长公主做得一项交易。可李廷恩并不认为杜如归这样亡羊补牢的做法就能挽救的了宋氏与宋玉梳。
“*郡主出生头两年,宋氏在朝为官的族人逐渐自己上书致仕,只余下寥寥数人。洛水宋氏蜷缩在洛水之旁,族中子孙亦不许科举,为师与数位朝臣也曾与太后提及此事,暗中为宋氏求情。眼看四年平静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太后罢手了,谁知宋玉梳又传出有了身孕。杜如归为了保住宋玉梳腹中的骨肉做出了一件大蠢事!”说到这个,石定生语气恨恨,他攥了攥拳头,怒声道:“他将寿章长公主赐给宋玉梳的婢女全部杖毙,并且借口杜玉楼是诚侯府世子,要亲自教养,将杜玉楼抱到了诚侯府。宋玉梳孕期十月,以前一直在寿章长公主膝下养育的杜玉楼就在诚侯府呆了十个月,直至宋玉梳平安产下一女,杜如归才将杜玉楼送回公主府。这之后,洛水宋氏便被落罪除族。”
李廷恩听石定生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对太后如此癫狂行事的诧异。
能够得到先帝信任,在先帝还在位时便代为处理部分政事,先帝驾崩前还亲自下旨让太后摄政。即便先帝也留下了数位辅政大臣,本意是想让太后为继位者看住江山,防止朝臣篡权。可由此也能看出,太后是个手段非凡的女子。
可这位太后,行事太跋扈狠辣了,半点都不肯给自己和别人留下后路。这样为了公主的婚事对待士人望族,难免不会让其它大族有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石定生说的话,李廷恩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老师,在我看来,即便杜如归不下最后那一步棋,以太后行事看来,也不会放过宋氏。“
石定生闻言一愣,半晌后他怅然道:“的确如此,太后最初留下宋氏,是先帝尚在。后来放过宋氏,只因权势不稳,不过那时网便撒了出去,只等最后捞鱼罢了。”
洛水宋氏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李廷恩也有些明白为何朝臣宗室都不肯迎娶寿章长公主的女儿了,想必当年太后与寿章长公主的行事,不管是朝臣还是宗室都颇为不齿。只是事不关己,李廷恩并不相信若有足够大的利益,这些人会清高自持至此。
“如今人人不愿与寿章长公主联姻。”李廷恩手指不着痕迹的交叉搓了搓,笑道:“老师,不仅是因此事之故罢。”
见到李廷恩脸上戏谑的神情,石定生丢掉了脸上沉重的神色,失笑道:“你啊。”笑过后,他一脸正色,“不错,其中还有缘故。五年前,朝中就有朝臣提出让太后还政天子,退居后宫,这些朝臣既有文臣,亦有武将,其中便有当时的左卫军都督种燃。左卫军乃护卫皇宫的禁军,太后得知种燃出面,又惊又怒,下令将种燃打入天牢。只是在重新挑选左卫军都督时,太后犯了难,盖因武将勋贵无一人愿意担此重任。最后寿章长公主为年仅十五的杜玉楼出面请缨,太后大喜之下,还赏了一个轻车都尉给杜玉楼。也是因此事,寿章长公主至今进宫都不曾得见皇上。”说到此处,石定生笑了笑,看着李廷恩道:“廷恩,如今你可明白了。”
当然明白。只是李廷恩更有些不解,寿章长公主如今知晓提前为儿女留下一条后路,以爱女联姻石定生这样的大儒。当初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她的身份超然独特,既是太后爱女,又是天子胞姐,无论如何总有一席之地。为何最后竟自断后路,非要选择站在太后一边,甚至不惜为此断绝与皇上的姐弟之情,还将儿子拉下了浑水之中。
这个困惑,显然石定生也有,并且石定生一直想不明白。不过此事不碍大局,石定生与李廷恩都没有在上面纠缠。
石定生将这些往事都告诉李廷恩后,最后叮嘱道:“这门亲事,寿章长公主并未当面向为师提及,只是托人来露了几句口风。想必寿章长公主终究有些担心你此次会试不中,因而尚且拿不定主意。不过*郡主绝非良配,她的身份,除非太后这能有千秋高寿,或是皇上回转心意,否则注定是要吃苦头的。既然寿章长公主尚在犹豫,为师便顺势做主给回拒了。以寿章长公主的性情,她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当年姚太师与瑞安大长公主拒绝婚事后,都将儿孙远远的送了出去躲避此事。你要考会试,避无可避,寿章长公主拿为师没法子,只会对你下手。为师之所以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多加小心。”
看到石定生面容慈和的谆谆嘱咐,李廷恩恭敬的起身应了是。
也许是怕李廷恩心中存下压力,石定生又说了几句宽慰他,“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寿章长公主虽说性情跋扈,到底是个聪明人,以前她就对为师多有顾忌,如今这情势,她更不敢太过张狂。科举是士人清流们的地方,就是太后也不敢在抡才大典上动手脚。只要你自己不出差错,她就拿你没法子。待你过了会试,殿试之上,为师另有法子。”
其实李廷恩一点都不担心。若寿章长公主真的手能遮天,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将爱女下嫁给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人。就是太后,只怕对朝政掌控的也吃力的很,掣肘颇多,否则怎会对永王毫无办法,对皇上妥协。
自李廷恩进入京中,对这位摄政太后便有了更多的了解。在许多人看来,太后如今行事是掌权经年后的自大昏庸,是女子无力治理朝纲的显现。在李廷恩眼中,一切的一切却都说明太后是为聪明的女人,也许正是因看到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被天下所接纳,前路都是黑暗,这位太后才会在晚年行事张狂无度。
不过这些揣测李廷恩知道石定生这样的人是不会认同,因此他只是在心中将这个推测牢牢记住。
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后,石定生便让李廷恩去早就安置好的院落歇息,自己继续查验佛经。
石定生让自己的心腹从总管亲自带李廷恩去歇息。
从管家一面带路一面给李廷恩说话。
“李公子,从平这小子使着还顺手罢?”
看着从管家笑呵呵的脸上透出一股自豪的味道,李廷恩和气的笑了笑,“从平在我身边帮了不少的忙。”
从管家闻言立刻收起笑容,惶恐道:“这小子就是老爷给您使唤的,为主子分忧才是本分,哪能用帮忙二字。”
见从管家是真觉得不自在,李廷恩就换了说辞,他点头称赞道:“从平机灵懂事,我如今身边倒是离不开他了。”
“您用的顺手就好,用的顺手就好。”李廷恩这样说,从管家心就静了。他笑的一脸褶皱,很欢喜的在前面带路。
行到逐水亭时,两人碰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穿着一身红衣,明眸皓齿,明明是个男娃,却比女孩子更玲珑俏美。他在亭中看到从管家,趴在栏上大喊,“从管家,你带的是谁?”孩子的眼珠转了转,不等从管家答话,就蹭蹭蹭跑过来,瞪着李廷恩道:“他是不是李廷恩!大伯的关门弟子。”
从管家看着这个男孩额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弯腰拱了拱手求饶道:“十五少爷,老爷有命,让从管家带李公子去好好歇息,您快让开道罢。”
男孩并不理会从管家,反而用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冲从管家翻了个白眼,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郑重的围着李廷恩饶了几个圈。
李廷恩堂弟亲弟都有好几个,这些年还陆续有族人的孩子常常上门。对付这样的孩子,李廷恩早就有心得。他双目含笑,同样束手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对方打量,颇有几分你不动我不动的意思。
男孩转了几圈,脑子直发晕的撑不住了,看到李廷恩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他跺了跺脚,两腮气的鼓了起来,跺了跺脚指着李廷恩大声道:“李廷恩,我要与你比斗!”
“比斗?”李廷恩好笑的看着面前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俯视他道:“你要文斗还是武斗?你在族中排行十五,我也听说过你,你是文哥儿罢。”
“不许叫我文哥儿,我是石晖徵。”男孩又一次在地上蹦了蹦。
“好,晖徵。”李廷恩从善如流的叫了他的名字,“我知道你自小聪慧,三岁便由老师亲自启蒙,一直跟在老师身边,算起来我该是你的师兄。”
石晖徵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李廷恩的话,一脸傲然的将小脑袋抬了起来朝天看。
“不过你虽是三岁启蒙,我这个师兄也有过目不忘之名。晖徵,你才六岁,只读了三年书,你确定要与我文斗?”李廷恩笑了笑,伸手在石晖徵头上摸了摸,将手掌平移到自己腰下,戏谑道:“若要武斗,你这个子……”他啧啧摇头感叹了一声,半弯着腰对气的脸色涨红的石晖徵笑道:“晖徵,还是等两年罢。”
石晖徵气的跳脚,尤其在听到身后跟随的丫鬟笑出声后,他更是一蹦三尺高,愤愤不平的指着李廷恩扬声道:“李廷恩,你敢小瞧我。”
看到石晖徵大张的嘴,李廷恩啊了一声,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晖徵,你这牙……”
“啊。”石晖徵闻言急忙收回手捂住嘴,没有再说一句话,蹭蹭蹭的跑远了。
看着石晖徵远去的小身影,李廷恩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
在李家的时候,解决过烦心的事情,他就喜欢去逗逗弟弟妹妹,原本以为在恩师那里听了一篇朝廷过往,宋氏覆灭的缘由,心中会沉闷些时候,没想到就送上一个早闻大名的石晖徵。
一直站在边上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切的从管家忍不住给李廷恩竖了大拇指,“李公子,还是您厉害,咱们这位十五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有法子的。原本我已打算将老爷搬出来。”
李廷恩掸了掸衣袖,笑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是老师庶弟的幼子罢。”
“是。”从管家一面引路一面道:“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