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一怔,回头望来。
贾氏心道不好,却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姑娘说的什么话,贱妾竟是听不明白。”一面拿帕子按眼角,一边躲避朱沅的目光。
“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娘教我,看一个人,不要看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要看她能不能真心实意的做一件事儿。贾姨娘嘴上说得身不由己,前几日跪在我朱家门前,可不是旁人押着来的罢?”
柳氏一凛,目光锐利起来。
朱沅继续道:“对着我爹爹千娇百媚的,拉着他不让到上房来;待我爹上了官署,又当着我娘凄风苦雨的自诉身世,竟是要两边讨好,便宜都得尽呢。天下那有这么好的事?”
贾氏被她堵得脸色发白,柳氏脸上神情也不好看。
朱沅又弯下腰去伸手向沉哥儿要花:“这一枝先给了大姐姐好不好?”
沉哥儿笑嘻嘻的递到她手中,朱沅又摸了摸他的头:“往后旁人给的东西,娘亲和大姐姐没许你收下,可不能要,便是没毒,咱们也不能学得眼皮子太浅了。若有旁人想领你出去玩耍,娘亲和大姐姐没应承,也万万不可去。否则沉哥儿若是走丢了,咱们家吃的玩的,可就全是沣哥儿的啦。”
沉哥儿听得张大了嘴:“不行!吃的玩的,全是沉哥儿的!”
过了一会,又问:“什么是眼皮子太浅呀?”
朱沅不动声色的将花扔在地上,一把抱起了沉哥儿,脸上对着他笑,脚下却将那花枝碾成了泥,轻声细语道:“什么东西都要,就是眼皮子浅。”
她抱着沉哥儿往自己屋里走去,一边回答沉哥儿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边哄他:“姐姐屋里有新鲜玩意儿呢。”
柳氏听得脸色铁青,沉哥儿是她艰难得来的儿子,若是先前她还有些心软,事关儿子,心也硬起来了。
贾氏一看不好:“夫人,大姑娘冤枉贱妾啊,贱妾绝没有对沉哥儿不轨的心思,要有一星半点,天打雷劈啊!”
但柳氏已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了,此刻便淡淡的吩咐道:“好了,贾姨娘往后无事不要往中庭来,就呆在屋子里,要想走动,后罩房前的小跨院尽可以散步。”
朱沅闻言微微一笑,回头直直的盯着贾氏,看得她眼中一丝不甘也不敢露出来。
过了几日含素终于照着朱沅的吩咐见着了龙婆,回来禀报朱沅:“大姑娘,人是见着了,半句话也说不上。廖东家的正头娘子在一旁盯着,这龙氏埋着头只顾抓药,喝口水的功夫也没得。”
朱沅想了一阵,写了两张纸给含素,一张是方子,一张却是封信:“你让她照着这方子抓药。这张信纸放在方子下头。”
含素依言行事,回来便道:“这龙氏见着这方子,人都僵直了,当时就落了泪,好容易才唬弄过去,立即借着转身将下头这信纸给藏到袖子里头了。”
朱沅便吩咐她再去:“我同她在信上约好了的,你若见着她穿身蓝色的衣裙,便是愿意让我去赎了。”
龙婆又怎会不愿意?
到了第三日,朱沅便特意打扮得十分隆重,禀报了柳氏,只说自己要去曹家。
她是记得自己前世与曹家二姑娘走得近些,后头这曹家二姑娘比朱沅还先出嫁,远远的去了怀宁,是以后头怨谁薄情也怨不到她头上。
朱沅此时拿了她做筏,柳氏也没起疑,只是道:“严妈妈却是随你妹妹出去了,你身边没个老成些的人跟着如何能行?”
朱沅笑道:“不妨事,不如叫白路家的跟着也成。”
白路家的是个泼辣货,柳氏一想也笑:“有她吃不了亏。”
朱沅便教人抬了轿子,往慈安堂去了。
慈安堂在燕京算不得最好的药铺。最好的是许记、宝记、康隆堂这三家,这三家不但药材品质好,请的坐堂大夫医术也高。
但燕京人多,慈安堂中人来人往的,也是十分热闹。
朱沅以帽兜住头,在从人的簇拥下步入慈安堂。
廖东家的正头娘子王氏一见进来的这群人,当中一位年轻姑娘以一件湖色的连帽薄披风罩住,边缘上绣着寸宽的花边,瞧着被人簇拥的样子,就不是平头百姓。连忙涎着脸迎了上去:“姑娘可是要抓药?”说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姑娘瞧着就气色红润,那用得着药?”
这也是睁眼瞎话,朱沅半张脸都没露出来呢。
王氏却自得其乐:“可是要选些老参、鹿茸孝敬长辈?不是民妇夸口,咱们这慈安堂的老参、鹿茸最是正宗。再有年轻姑娘们爱的玉骨香肌丸,服了皮白细嫩,呼出来的气儿都是香的。大热天就要来了,顺道也买一罐秘制清暑茶最应季。”
朱沅侧着身子不答话,白路家的早得了朱沅吩咐,此时笑着上前去:“东家娘子,咱们今儿来,不是要买药。”
王氏沉了脸,又毕竟不敢翻脸:“不买药来做甚?”
白路家的一挑眉:“是要买了东家娘子去。”
王氏唬了一跳,见白路家的一脸玩笑,于是也陪着脸笑起来:“贵人拿民妇消遣呢。民妇一把年纪,贵人真要买,没得蚀了本。”
白路家的拿着手帕甩了甩,两人这一通玩笑,便也好开口了:“老姐姐,可不是消遣。我家姑娘最近想寻个懂些医药的仆妇跟在身边。”
白路家的眼神一瞟,王氏便自以为得了暗示:是了,这姑娘瞧着年纪要出嫁了,只她嫁的怕也不是平头百姓家。那些大户人家,阴私的事儿多,想是要找个懂些医药的妇人一道陪嫁过去。王氏便瞟了朱沅,轻声嘀咕:“怎地由着她自己出来张罗,却不让家中长辈出面?”
白路家的叹口气:“爹不疼嘛……”
后半句没说,王氏早已脑补出“娘不爱”三字,瞬间神展开了十万八千里,当下了然的点了点头:“难得贵人看得起,只是咱们这慈安堂伙计、大夫都是男子,那来的仆妇可卖?”
大夫、药师收徒向来都只收男弟子,要有一个半个女子,也都是家传的,想要买个懂医药的仆妇,那是比登天还难。
白路家的佯装失望,一转眼看到了龙氏,便指着她道:“这不是有个女伙计在抓药?我们倒是好言好语同你商量,你不乐意,也别唬弄人!”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这龙氏懂个屁,待眼珠一转,心中又有些松动。
龙氏离得不远,此时便抬起头来,有些害怕的道:“娘子,可使不得,婢妾不过死记硬背几味药材而已。”
王氏压惯了她,张嘴便道:“有你说话的份么?”
转脸便对白路家的道:“可不是一时没想起她么?”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些犹豫。
龙氏赶紧有些仓皇的要往堂后去,王氏咬着牙对白路家的道:“贵人先请等一等,我去看看她耍什么妖蛾子!”
白路家的不高兴了:“瞧着她不像个安生的呀……还是不要了吧。”
王氏立即道:“她最老实不过了,想来是不知道要去的是好地方,一时给吓得,容民妇进去同她说两句。”
说着就追进了后堂,正看见龙氏在后堂乱窜,揪住人问:“老爷呢?”
王氏一把过去就揪住她的头发:“贱人!你找老爷做甚?”
龙氏便道:“娘子不要将婢妾卖了,老爷说只要婢妾本份,将来要留笔款子给婢妾傍身养老的。婢妾辛辛苦苦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时将婢妾卖到别人家,便什么也没了。”
王氏大怒,抬手扇了她一耳光:“贱人还想要款子,我现在就把你卖了换笔款子!”
龙氏挣扎,王氏便道:“你老实些,出去后不许说话,要胡乱说些什么,卖不出去回头我就打折了你的腿!”
一边说,一边揪着龙氏入房,先拿了龙氏的身契,再一路恐吓着将龙氏拉扯到堂前来。
龙氏果然憋着再不敢出声。
王氏得意:“这龙氏旁的不敢说,药材是认全了的,往后谁想糊弄姑娘,是不能的了。”
白路家的有些嫌弃:“你可别说大话……她方才只说硬记了几味药材。”
王氏忙道:“可不止,那是她胆小,有十分也只说一分。”
白路家的便有些犹豫,王氏忙指了柜台上厚厚一叠存根的方子:“这些可都是她抓过的药方。”
最末你来我往的,讲定了十两银子。
白路家的将龙氏领到朱沅面前过目,王氏眼巴巴的看着朱沅点了点头才松了口气。
白路家的叹道:“十两银子够买两个漂亮的小丫头呢,便是买个能干漂亮的大丫头也成了。”
王氏连忙收了银子:“看您是个精明人,怎的也不懂呢,姑娘身边要那么漂亮的丫头做甚?就是这样又老又丑才合适,何况她又懂药性,一般的丫头可比不了。”
好说歹说,终是将龙氏和这群人给送走了,王氏掂了掂这十两银子,心里十分满意。
第9章
… …
朱沅领了龙氏,一群人往卧牛胡同来。
卧牛胡同有家小馆子,设在院内,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十分清净。
做的是全豆腐宴,各种菜色全是以豆腐为原料做成,味道是一绝的。很多喜欢信佛吃斋的贵人都会慕名而来。大约是因着信佛吃斋,往来的客人十分平和,绝少其他酒楼酒醉闹事的情形。朱沅要在外头蹭时间,到这一处来是最妥当的了。
当下笑着对白路家的道:“你这趟差办得好,我请你吃一桌豆腐席面。”
白路家的连忙谢过:“大姑娘说的什么话,给大姑娘办事是婢子的本份,不当赏。”
白路家的爽利泼辣,十分得柳氏重用,朱沅倒不是要算计柳氏什么,不过很多事情,柳氏也不能全听朱沅的,无可奈何时用些手段也是有的,这样看来同白路家的交好,有利无害。
当时柳氏上京,家中仆下都争破了头,谁都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七品官门下的家仆,自是比苏江这僻壤之地的家仆要强。旁的不说,赏钱定是能多得些,万一朱临丛官运亨通一路升迁,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而苏江这地,真财神二夫人柳氏都走了,往后还有多少油水?就老太太、大夫人、三夫人那副苛刻相,能指着别被搓磨就不错了。
而白路家的能在一众家仆中得柳氏选中,固然与她性子中了柳氏的意有关。但也没旁人拖她后腿,争着抢着将她挤下去,这就证明了她平素识眼色识时务,会做人。
一个会做人的仆妇,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朱大姑娘丢来的橄榄枝的。
当即千恩万谢,并识趣的表示回家后不会多说一个字。
朱沅笑着点了点头,点了一桌子菜,教含素与雀环陪着白路家的用饭,自己却另叫了间阁儿与龙氏进去说话。
龙氏今年四十出头,因着备受折磨,瞧着比实际岁数要老上许多。是以当年她被卖到方家时,众人都管她叫龙婆子。
朱沅看着她,不免有些叹惜。
龙氏待门一关上,木然的脸上立即露出激动的神情来,抢着上前两步,就差没有揪住朱沅的袖子:“姑娘是如何得知龙家的独门密方的?”
龙氏先得了父亲龙太医的真传,只是养在闺中,不曾上手予人诊断,名声并未外露;到后头跟着道人四处游方,倒又学了这道人一些邪门偏方、害人毒药,连道人赖以生存的丹方她也是得了;到末了再被抵到慈安堂,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人、药方形形色|色。
要说整个燕朝,再寻不出第二个医药上头比她更高明的女人了,只不过她一直隐而不露,不想前日朱沅令含素送来一张方子,却是她父亲生前研制的一张独门秘方,父亲已然过世,除了她与她兄长,再没第三个人得知的。
当年龙氏的兄长被流放,多年来龙氏也一直打听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突然朱沅携方上门,她如何不激动?
朱沅自是知道她的心情,一伸手道:“到这边坐下,自是会说予你听。”
龙氏依言坐下,朱沅又倒了杯茶水给她。
龙氏激荡之下,倒未注意这合不合理,只是捧着杯,也不喝,就巴巴的望着朱沅。
朱沅心中早编了一个故事:“我幼年在乡间玩耍时,遇见了先生。”
龙氏预感到她所说的这“先生”便是自己兄长,眼前一亮,用期待的目光催促朱沅说下去。
“他似逃难到此地,衣衫褴褛,潺弱不堪。”朱沅看见龙氏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不由安抚的朝她笑了笑:“后头我见他十分饥饿模样,便令人拿了米粥来予他喝,又允他在我家山下结芦而居,结下了一段善缘。”
龙氏立即感激的道:“大姑娘……”
朱沅抬手止住她的话:“后头先生便教我医术。我尽得先生真传,他去世的之时,便告诉我,他有个妹妹,来日我若遇见,还请周全。”
龙氏呆若木鸡,半晌张大了嘴:“去世了?”
“嗯”,朱沅点了点头:“先生身体虚得厉害,拼了命逃将出来,早已是强弩之末,一心只想寻着妹妹,不料却是抱憾终生。”
龙氏忍不住就捂着嘴,先是默默流泪,过得一阵又伏在桌上呜咽出声。
朱沅心中难过,她并不想害龙氏伤心,只是不如此,实在不能解释她如何得知龙家秘方。
这谎言轻易也戳不破,因为龙氏如果一直契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七、八年后便会得知,她兄长当年在流放途中逃跑,有人曾亲眼见着他落入急流中淹死。
到时朱沅大可说他未死,乃是侥幸得救,再一路流浪到苏江。
朱家在苏江有两座山头,上头种了果树,在山脚下搭了个棚,是给守林人住的,蹭到这棚里砑光的流民还不在少数,大多是想就近能偷些果子。柳氏不忍绝人生路,也派了人看守,只要做得不太过分,轻易不会驱赶。
时长日久,再要回忆这么个和龙氏兄长相似的流民,许多人说不定也能似是而非的想起点什么。
殊不知龙氏压根就没疑心她。只因朱沅这方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再说了,她医术未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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