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和几个丫头去了耳房喝茶聊天儿。
“自打我这次订下婚事,八娘都没来瞧过我。”叶枚一边笑着埋怨,一边偷偷打量叶蕙的神色。
十婶娘本来打算将八娘说给袁哲的,十九娘洗三那天,袁哲的母亲也是抱着相看相看的主意,这些她都知道,因此才一大早儿便躲了出去;谁知她这一躲,倒将可能是妹夫的袁哲弄成了自己的夫君,八娘会不会怪她?
叶蕙如何看不出叶枚的用心,也便毫无芥蒂的笑道:“四姐姐体谅体谅我吧,我最近这些日子忙的团团转,恨不得一天硬生生多出三五个时辰来才好。”
“若不是怕午后再来会跟族里的太太少奶奶们撞到一处,我还想午后再来呢。南郊的豆腐作坊最近几个月做得极好,我又在远山村办了一家,这几日都在那边忙碌着,三天都没回冷梅巷。昨儿天擦黑了才回来。”
她见都没见过袁哲,对叶枚能有什么芥蒂?自打见识过袁家舅太太是什么人,她早就腻烦得够够儿的了。打死都不想听十太太的主意,如今叶枚能嫁到袁家去,岂不是正好。
当然她也不是幸灾乐祸的意思,好像她觉着袁家舅太太这人不好相处,便乐于瞧着叶枚跳火坑——叶枚是退过婚的,若不是机缘巧遇遇上了袁哲,柳暗花明又一村。还不知要花落谁家呢,守着老姑娘的名儿多少年嫁不出去也是可能的,因此她更多的还是替叶枚庆幸。
叶枚见得她如此,心底的那么一点点尴尬和抱歉也就没了。接过叶蕙递来的首饰匣子打开一瞧,不免微嗔:“这也太贵重了吧。你还真是大手笔!”
族里每月倒是给六房五十两供养银子,可这么点银钱够做什么的?柱哥儿年纪还小……
叶蕙轻笑:“四姐姐也知道我娘万事不愿管,我这可是替我们六房送的,并不代表我自己个儿。何况我跟四姐姐的情份不一般,若是换成别的姐妹出嫁,哪有这待遇。”
“我鼓捣起来的几个产业都还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爹爹还在的时候,支应一家人的花销也足够了,年终还能攒下一小笔。给柱哥儿留着,你就放心吧。”
这话之所以对叶枚讲起,也是为了彻底打消叶枚的顾虑——叶蕙没有手帕交,也没有亲姐妹,若真细论起来,也就是跟叶枚感情最好。如今这个四姐姐要出嫁了,总得说些话叫她安心去做袁家媳妇不是。
接下来姐妹二人又聊了些闲话,叶蕙本想警告叶枚一句,袁家舅太太那人的性子阴晴不定,想到七太太唐氏也不是吃素的,定然早就给叶枚耳提面命过了,自己又是个姑娘家,很多话还是不好说出口的,终于还是忍住了未提。
“五娘和六娘的亲事也要定下了,你听说了没有?”叶枚轻声问叶蕙。
叶蕙摇头:“她们两家的事儿我都不爱打听。”
她这话并不是告诉叶枚,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也别说给我听了——她其实是想到了自己个儿,明年二月底她家就要除服了,介时她也有十四岁半了,恐怕文氏张罗给她说亲也迫在眉睫,可她想到那种事儿就莫名的烦躁。
叶枚微微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可该说的话却必须得说:“六娘正在议亲的人家可是程知府家,他们家大公子乡试上中了举,程夫人正惦着今年来一个双喜临门呢。”
敢情叶枚这是怕族长家攀上了知府家,以后会愈加的为难六房?叶蕙笑眯了眼:“若是这门儿亲事能成不是好事儿么?程知府虽然算不得一个清官,官声却还不错,若是族长打着借知府名义仗势欺人的主意,岂不是自己个儿找死?”
话是这么说,实则上这议亲指定不成。叶天元所在的大房虽然也算得上是宁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富户了,到底是没有一个男嗣有功名在身的,这种根基……程知府定然瞧不上,若是换成程家庶出之子倒是有可能。
叶枚一听还真是这个理儿,也就笑着撇下程知府家不提:“五娘可能要嫁回三太太的娘家钱家去,我听说……若是这门亲事能定下,三太太要在吴县给五娘建一个大酿酒坊做陪嫁。”
叶蕙又惊又笑。叶枚可是在家待嫁的,都能听到这种风声,三太太钱氏莫不是疯了?三老爷叶天祁管着族中的酿酒坊,这两口子如此假公济私,就不怕被叶天元捉住痛脚,从此彻底难以翻身?
“你看你要不要找个机会,给族长提个醒儿?”叶枚忧心忡忡道。
族中的酿酒坊用的都是六房的方子,八娘交出方子也是不得已,可总比流落到外姓人家去强出许多吧?若家家户户都这么干,那方子也就不叫秘方了,等哪一日八娘自己也想建酿酒坊了,岂不是漫天遍野都是对手!
“若叫我说呢,四姐姐还是少操些心,安安稳稳等着做新嫁娘吧。” 叶蕙笑她。
她为何要给族长提醒儿?叫族里人各怀各的小心思,出去建造酿酒作坊,本就是她的一步棋,一来能借此叫几个令人憎恶的房头打得不可开交,二来也能叫几个房头钱财上都有损失——谁叫他们当初个个惦记她家的家财!
至于说为何连叶枚都听说了三太太的打算,二老太爷却依然蒙在鼓里,这也好解释。后宅妇人之间的来往本就跟外面爷们儿不是一回事,就算哪位太太回家跟自己老爷说了,谁不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若真有人提醒二老太爷才怪了。
叶氏一族虽然未在老老太爷离世后便作鸟兽散,却也是每个小房头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呢!
叶枚见她自有计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心头却暗暗道起了庆幸——袁哲他娘恐怕也是瞧出了八娘极有心计又有胆识,因此才转头又要相看别的姑娘吧?
若不是如此,袁太太恐怕与十六婶一见面就做了口头约定,之后哪里还有她叶枚下手的机会!
好吧,就算袁太太跟十六婶做了口头约定,回头又出了袁哲抱她上马车一事,虽说口头约定拦不住她与袁哲这门亲,岂不是叫她愧对这个八妹妹!
“我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四姐姐歇着吧,我告辞了。”叶蕙早就瞧见叶枚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立刻站起身来告退。
叶枚还想挽留,叶蕙却说,她这趟来还没去瞧过十太太:“我也想十九娘了,我去那边瞧瞧十伯母娘儿俩去,四姐姐留步吧。”
离了叶枚的小院儿,叶蕙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当初叶枚与袁哲的遭遇不是那么偶然了——十九娘洗三前,袁家舅太太便告诉袁哲哪日来宁州城接她,五房后院恐怕也都知道个大概其了,那天叶枚一大早就离了家出门去,分明是去泉州城过来的东城门附近守株待兔去了!
虽然等袁哲来了叶家五房,叶枚也有机会,可那种在家中不其然遇上,又弄些冲撞落水的小把戏,落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带了刻意;袁家舅太太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再借口说叶枚不守妇道,就算这个媳妇不得不要,将来还不知道得给媳妇吃多少苦头。
至于叶枚一个人偷偷溜出门去,袁家舅太太反倒不好置喙。好好的女孩儿家退了亲,心中苦闷,家中越是大排筵宴,她越想一个人出去清静清静,都是做人父母的,能说出什么道道儿来?至多说句胡闹也就罢了……
好在她叶蕙从来没对袁哲有过什么期盼和念想儿,否则这唯一一个比较亲热的堂姐也会被她当成陌路。
如今还好,叶枚的亲事虽然是用些小伎俩蒙到手的,却不伤大雅,总比在家耽误成老姑娘强出许多,叶蕙也是真心替她高兴;至于叶枚那些小手段什么的,只要不伤及她,她就权当不知晓就是了。
十太太听得叶蕙来了,忙将十九娘交给乳娘,自己笑吟吟迎了出来。在廊下听得她说才去给四娘添过妆,十太太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不过也是转瞬即逝:“快进屋来暖和暖和,这小手儿冰凉。”
这孩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怕是早就瞧出了七太太娘儿俩的小勾当,十太太心中不免暗暗叹气道。
其实她自己最近这些日子与七太太的相处也是不尴不尬的——谁的娘家侄子被人算计了一回不恼火?!
可想到自己的日子终究是在叶家过,十太太最终也就放开了;如今细细一想,四娘的年纪还能早些过门儿,过门后便能帮着嫂子打理家务了,倒也算得上有得有失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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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陌路(二更)
从五房回到冷梅巷,已经是近晌午。见得叶蕙回来了,王二叔满面笑容的从门房迎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姑娘,杭城来的。”
看他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叶蕙微微扭过脸,只当没瞧见——常胜这一走就是八个月,他的身世与去向在家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如今终于来了信,也怪不得连王二叔都如此兴奋。
只是这信来得有什么意义呢?叶蕙垂头自嘲的笑了一笑,伸手将信接过,道了声王二叔辛苦,又问了问这一上午还有没有别的事,听得说只来过一个送信的,便离了前院回到后面。
“你把信送回我房里去,我去瞧瞧太太和柱哥儿。”到了文氏的小院门前,叶蕙便将那封信交给梅子,又淡淡嘱咐了一句,转头便自己推门进了院,都没容梅子说出一个字来。
梅子看着姑娘渐渐消失的身影直发呆。常胜都走了那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封来信,姑娘竟然也不急着看?莫不是姑娘生了常胜的气?
待到了姑娘房中,梅子便将自己的疑惑偷偷跟石榴讲了。石榴先将信接过去送进内室,放在妆台上用个梳篦压上,退出来后才叹口气对梅子道:“他来信不来信又如何呢?常家可是名门大族……”
“石榴姐姐是说,他乌鸦变凤凰了,跟咱们都不是一路人了?”梅子傻愣愣的问道。
石榴扑哧一笑——这丫头用乌鸦变凤凰这话来形容常胜。怎么听着就觉得那么好笑啊?可她转瞬也笑不出来了,毕竟这比喻还是挺贴切的,姑娘一定是对常胜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什么来信啊,有什么用啊?!
梅子想不通,忿忿的踢了踢桌角道:“他再变凤凰也不能将姑娘当初对他的好给忘了啊!若不是姑娘收留他,他哪里能等到今天飞上枝头!如今可倒好,一走**个月才来了一封信,恐怕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石榴亦是叶蕙收留的,对这个事儿自然深有体会——当初常胜那个习武启蒙师傅也不知遇上什么事情了。突然便离开义庄不见踪影,虽然临走前也给他们留下点碎银子,遇上姑娘时,那些银子早就花光了,若不是姑娘将他们带回叶家,她和常胜真的得被饿死冻死。
“依着我对常胜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不是也给姑娘来信了么。”石榴略带犹豫的替常胜辩解道。
“若叫我说呢,可能还是咱们姑娘自己觉着。常胜既然回了常家,往后就算不是陌路人。也没什么大交集了……因此才叫你将信送回来。”
毕竟杭城和宁州离着很远很远,就算常胜再有心,又能如何?且不论那种名门大族叫人望而生畏,只依着姑娘倔强的性子,也不愿被人说她是个攀高枝儿的。
姑娘当初为何瞧上常胜,恐怕也不是看上他的模样和性格了,而是觉着万一太太生的不是柱哥儿,却是个女孩儿,就得早早寻摸好入赘的人选——常胜恰巧是个没爹没娘的。又在叶家生活了好几年,比去外头寻要可靠得多。
等太太生了柱哥儿,姑娘已经不用招人入赘了,常胜虽然做不成赘婿,还能培养成心腹管事;现如今他又寻到了外祖家,就连心腹管事也做不得了,姑娘还指望他什么?
难不成还做梦一般、想叫他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那可不是姑娘的性子,姑娘从来不做这种不可靠的梦。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多赚些银子呢,索性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过常胜这么一个人,扔到脑袋后头去算了。
梅子听罢石榴的话,满脸不解。杭城常家再牛又有什么用,常胜到底不是真姓常的,还能叫常家将他当成亲孙子养上一辈子,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做媳妇不成?
“这个可不好说。”石榴苦涩的笑道:“姑娘最近总说什么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恐怕说得就是他了。万一他就想靠着常家丰衣足食的过一辈子。咱们姑娘可瞧不上那种人。”
话罢瞧了眼墙角的钟,石榴慌忙拉着梅子起身:“马上就是饭点儿了。咱们俩也别私下聊这个了,快去太太那里伺候用饭吧。”
若被姑娘知道她们偷偷议论这些,恐怕又得是三天的冷脸,何苦来呢。想到这些,石榴又连忙嘱咐梅子:“方才那些话,哪儿说哪儿了,可万万不能叫姑娘知道了,记住了没有?”
梅子一边应声,一边依依不舍的又往内室探了探头,很想现在就瞧瞧常胜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若是那小子写了什么忘恩负义的话,或是说这辈子就要留在杭城寄人篱下了,她非得缝个小人儿写上他的八字,每日里扎他一万八千针!
叶蕙见得石榴和梅子俩丫头一前一后进了屋,前头那个还好些,后面的梅子却有些愤愤不服的模样,眼珠儿一转,也就想到了究竟是为什么,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便装作无事人一样张罗摆菜吃饭。
柱哥儿已经快一岁半了,或许是叶蕙时不常用井水给他强身壮体的缘故,他如今已经长了满口的小牙,个子也比同龄的孩子高上一大截,脸蛋儿红扑扑的结实极了,每日见到要开饭,都啊啊的喊着娘,想要一同上桌吃。
“娘,姐姐!”他一边喊着,一边焦急的指指饭桌,眼瞅着口水就要从嘴角儿流出。
文氏见儿子如此急切,未免心疼,便叫他的乳母抱着他到桌边一同坐了,又掩口笑了一阵,才对叶蕙幸福的抱怨:“你说你小时候儿也没他这么没出息啊,这个可好,才**个月就张罗着上桌子了,眼下都会跑了,还是没改掉这毛病!”
叶蕙不免腹诽道,她可是胎穿的成年人,若也像柱哥儿这般可丢死人了;面上却笑道:“娘偏要比那个,怎么就不比比柱哥儿眼下可比我小时候壮实呢,还不是因为他嘴壮,什么都能吃的缘故?”
她小时候很是抵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