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那种毒菇,入胃以后如能及时催吐,基本于人无毒。”杨七娘道,“而罗春食用以后,整整一天才会发作。在这一天里,福笀大可学我二姐,带上孩子一走了之。经过这些年的经营,燕云卫在北戎境内,也不是没有棋子。”
杨七娘会把这个计划对封锦和盘托出,事前肯定是下过苦功的,蕙娘一时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计划虽然大胆,但却大胆得很有道理,很有可行性。
“这条线,也是有点弯绕曲折了。”她沉思着说,“解决了罗春,皇上未必会再度开海……”
“所以,这个计划我原来也没想着能一蹴而就,”杨七娘静静地道,“毕竟,没法预料你的态度。解除北戎危机,只是其中的一步而已,下一步,还需要另一个人来推动完成。”
蕙娘扬起眉,杨七娘沉默了一会,方才道,“旧党,是不是已经可以团结到皇六子身边了?杨首辅虽然能给我许多信息,但他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绝不能再支持开海了。支持开海的,只能是他的政敌……朝中没有自己的声音,的确是太不方便了。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文学城
难道蕙娘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吗?她太有了要不是朝中没有自己的代言人,很多事,宜春号吃不了这样的亏,很多事,她也不会如此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旁观。扶持旧党,团结皇六子,这念头的确在她脑中几次闪过。但鸾台会既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束缚,这么大的动作,她不可能脱离鸾台会来做。而就和皇帝闭关锁国一样,现在围绕着鸾台会,她的布局已经太多太乱了,再引入更多的变数,即使是她,也没信心能将局势全握在掌心了。
虽说有几分遗憾,但她还是果决地摇了摇头,“皇六子年纪尚小,夺嫡之争这摊浑水,踏进去就出不来了。现在不论是德妃娘娘还是权家,都没有出头的意思。”
杨七娘看来并不诧异,她迅速又换了一个方案,“不支持皇六子,你来挑头也行。王阁老这一次被打得方寸大乱,没能及时收拢羽毛,旧党正是人心惶惶之际,你身后有宜春号,天然就是商党,如今在商户中威望也高。稍一出面,立时便可拉起一支势力……”
“我出面,皇六子那是跳进茅坑都洗不清了。”蕙娘白了杨七娘一眼,“你还有什么想头,只管说出来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全力扶助王阁老了。”杨七娘并不动气,她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摊手甚至有几分无辜地道,“这本来是我的最优选择,不过,在你跟前,却不好一开始就说出来。”
文娘的事,蕙娘并未瞒着杨七娘,之前已经给她写信打过招呼,明言文娘近年可能到广州游历。杨七娘果然如她所想,对文娘此举大为激赏,当然也因此,她对焦家、王家之间的恩怨,也比较清楚了。
蕙娘闻言,不禁洒然一笑,“政治上有需要,即使是杀父仇人都有合作的。你未免也把我看得小了,别说我了,你家杨阁老,岂非也和王家是宿敌么?我即使反对,也只是因为王家狼子野心、吃相难看,实为势利小人。你我现在是他需要的力量,自然一切好说,等他真正羽翼丰满了以后,却未必还能如臂使指一般,为你我的需求发声了。杨首辅和那群商党,岂非就是前车之鉴?我们两个女流之辈,论到地位,几乎比商党还不如呢。”
虽说两人背后都有靠山,但蒸汽船、开海等事务,和权家、许家的利益都不重合,却很难舀自家背景压人。
杨七娘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她胸有成竹,不答反问,“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蕙娘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这么说,你是有节制王家的办法了?”
杨七娘笑而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但这条思路要往下推行,却还是要回到最开始。我们必须双管齐下,一面收拢王首辅,一面也要快速解决掉罗春的威胁,起码,是要尽力一试才行。不瞒你说,我的这条计策,表哥还是很赞赏的,皇帝都有几分心动,只是有个关节,需要打通。”
蕙娘扬起眉毛,静候了一会,杨七娘方慢慢地道,“要说服福笀公主,肯定要遣人出使,这个人,不但要对北地极为熟悉,还要同福笀公主交情深厚,更有甚者,还需精研毒理、药理,方能随机应变……”
话由未已,蕙娘已经变了脸色,她起身断然道,“你就是把我派过去都得,让仲白过去,却是绝不可行。”
344、送礼
她的严词拒绝;自然不能令杨七娘感到讶异;任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深入险境;去和一个对他深有好感的女人勾勾搭搭的。说难听点;这两个人要跑肯定是一起;千里迢迢的;谁知道路上能发生什么事?这要是活着回来那都还好说了;要是遇有追兵;权仲白还能让福寿公主出事吗?把命赔在里面,那才叫不划算呢。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的。”杨七娘也没有做作,她望着蕙娘;忽然半带着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也别说我没担当,好歹,我是得亲自上门告诉你一声。”
蕙娘微微一怔,见杨七娘神色淡然,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个计划已经报给封锦,通过封锦往皇上那里呈送了。杨七娘不过是私人前来和她商量罢了,就算她严词回绝,皇上也大可直接对权仲白提出此事。换句话说,她的回绝,已经没那么有用了。
“你是早就把仲白给算了进去?”蕙娘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烦躁,一时竟对杨七娘产生少许恨意,她缓了缓,才沉声问道。
“这重要吗?”杨七娘反问了一句,没等蕙娘回答,便失笑道,“确实是挺重要的……”
虽说此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但对两人那脆弱而岌岌可危的友情,毕竟还是相当重要。杨七娘没卖关子,她爽快地道,“人选不是我提的,说实话,皇上如此信任神医,我也有些吃惊。不过,在考虑全盘局势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这个人选,可能会落到神医头上。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表哥通知近况以后,我想,我是该来冲粹园一趟,亲自告诉你的。”
杨七娘的话,可信吗?
蕙娘眼仁一缩,把她的话在脑子里打了个滚,倒是信了七七八八。杨七娘提出这个计划,已经有些犯忌讳了,如果连人选一起定好,皇帝不慎重考虑才怪。说白了,能达到目的,她杨七娘也不必非要算计权仲白。这次过来,如她所说,也算是有点担当。她要愿意躲在幕后,由皇帝开口,蕙娘也未必有闲心去寻找幕后的主使者,说白了,这是对事不对人。如杨七娘和她这样层次的人物,是断然不可能因为可能牵涉到盟友的家人,便放弃一个完善的计划——要知道,这很可能就是达到目的的唯一一条路了。
虽说如此,但她一想到权仲白极可能又要亲身涉险,便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蕙娘缓了一会,才勉力找回冷静,道,“既然如此,这个人是不是仲白,也无关紧要了。不是他,可以再找别人。”
“皇帝也有类似的顾虑。”杨七娘犹豫了一下,“不过,先期和福寿取得联系,还是由神医出面最为妥当。距离祭天圣典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也许神医可以用种种借口,先入草原和福寿接触,看看她的态度,之后再由燕云卫的内间跟进。皇帝宁可内战旷日持久,也不愿失去神医——再说,他也不觉得神医会做这样的事儿。”
权仲白无官无职,散人一个,又一直都是一个很特立独行,可以说是很有原则的人。毒杀罗春的事,他可能不会反对,但要为了毒杀罗春,把福寿公主陷于险地,这件事可能就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蕙娘此时方才彻底安心下来,看杨七娘也没那样不顺眼了,她轻笑道,“你这是欲扬先抑啊,倒是会说话。这一来,我要怪你也无从怪起了,说不得还要承你的情,觉得你这个人,很是光明磊落。”
“我和光明磊落哪里沾得上边?”杨七娘叹了口气,“若不是你明理,光是这件事,咱们还谈什么合作呢?总之身在局中,想要有所作为,也就只能这样一步步地走罢了……皇上怕是这几日就会对神医开口,你若不愿他涉险也好,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条路走不通,还是派得出别人去的。”
话是这么说,只怕杨七娘亦不无试探之意,看她反应剧烈,态度坚决,也就这么说话了,若是蕙娘态度松动,指不定又是另一个说辞。蕙娘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就看罗春这边的进展吧,即使收服了王家,把王阁老捧出来了,罗春那里事一日不完,亦难说开海的事。再说,王家人那个德行,我心里也的确有点疙瘩……”
之前说是不介意,但悄然间,已是换了口风,把先几乎说定的政治行动给往后拖了一步。这拖字诀一出来,什么时候出面联系旧党,可就是难说的事了。杨七娘望了蕙娘一眼,面上不显得什么,沉吟了片刻,便道,“要拿捏住王家,那也容易的。他们家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做,什么滔天的大罪都敢犯……只要罪证在手,还怕制约不了王阁老吗?”
她话里有话,蕙娘自然听得出来,一时间又惊又疑,皱眉道,“这话,我是有点不明白了……你说的,是我想的那回事吗?”
“最近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大事呢?”杨七娘反问道。
日头被云遮去,天色渐渐暗了,屋内却还没点上灯,她的脸半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神闪烁不定,像是两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油灯。她的唇边,仿佛也含上了一丝诡秘的微笑,“怎么,没想到王家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这还真出乎蕙娘的意料,她连孙家人都怀疑过了,就是没想到王阁老居然会是真凶。再回头一想,却也是恍然大悟:二皇子一去,三皇子顿成热门人选,杨首辅为了成全外甥,多半是要致仕的。王阁老身为旧党的领导人,又是内阁中资历仅次于杨阁老的重臣,头顶上那两个一心熬着致仕的大臣,对他是没有多少威胁的,如此一来,他的青云路岂不是就走得更顺了?将来想做首辅的人,本来就不宜在夺嫡中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彻底地站到某个皇子那边。王阁老这下,可是一举多得,不但给杨首辅下了绊子,又为自己撇清了立场……虽说眼前的好处没有多少,可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日后却是一片坦途了。
“只怕你在桂家的那个族姐,没少推波助澜吧?”蕙娘轻轻地说,“是了,她丈夫就在吕宋南洋,估计也是早都知道了孙立泉战败的消息了……”
“不是孙家败得太彻底,王家也不会这么着急把自己给洗白了。”杨七娘悠然道,“就算王家人再活泛,有了这个把柄,也应该已经足够捏着他们了吧?”
蕙娘一时,哑然无语,她并不怀疑杨七娘拥有确凿的证据:在这种事上说谎,不是她的作风。
“确实已经足够……只是你舍得就把这个把柄给送到我手上来?”蕙娘反问了杨七娘一句,“这份证据能做到的事,可不止辖制王家这么一点啊……”
“它就是能开天辟地,我所求的也只是开海、造船而已。”杨七娘怡然道,“再说,事事挑你出头,难道我不用给你一点好处?”
王家的根基在福建,可不在广州,这份毒菇,很可能就是桂少奶奶给寻来的。只要杨七娘所言不假,这份证据在手,蕙娘可以节制的除了王家,起码还有桂含沁两夫妻。这好处,不可谓不小,更有甚者,可说是送到了蕙娘心坎里。桂家一直密谋摆脱鸾台会的掣肘,她是知道的,身为鸾台会现在的龙首,对此自然也有一番看法,杨七娘的这份礼,确实是搔到了痒处,令得蕙娘对她的意见,一下平复了不少。
“这件事,连燕云卫都没一点线索……”蕙娘没有表态收不收,却不禁嘟囔了一句,“你倒是所知甚详啊。”
杨七娘笑道,“广州,毕竟是升鸾和我经营了许多年的地盘……”
她似有深意地望了蕙娘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
蕙娘到底还是没有松口,只说等皇帝出头接触了权仲白,看事态发展,再给杨七娘回复。杨七娘也不久坐,便起身告辞,“出来这半日,也该回去了。现在这时节,也不好随意在外头过夜。”
蕙娘亦不甚留,送走了杨七娘,转头便找绿松过来,怔了半日都没说话,把绿松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了,她才长长地透出了一口凉气,低声道,“传令下去,香雾部最近,把重点转向许家,起起许家的底。这些年来,她杨七娘也罢,许凤佳也好,总是做过一些犯忌讳的事的。每一个纰漏,每一个把柄,我都要握在手上……”
绿松听她语气,也知事大,忙应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和许少夫人谈崩了?”
蕙娘微微撇了撇嘴,居然扮了个鬼脸,才道,“谈崩了还好,正是因为没有谈崩,才要防着一手呢……不然,什么时候被她卖了,说不准还得为她数钱。”
蕙娘口中,何曾对谁有过如此评价?绿松不免微有惊容,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
当晚用过晚饭,逗过儿子们,又抱着葭娘,一家人一起散了步。回到屋子里只剩两夫妻时,蕙娘方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权仲白,因道,“李晟找你说话时,你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件事,可不许答应。”
权仲白却是面露沉思之色,半晌方道,“为什么不答应?造蒸汽船,不是你的理想吗?此事亦非无可为,能为你出一把力,我看我倒是可以答应。”
蕙娘气得几乎想揍他的头,她厉声道,“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你好好地活着,别的事全都靠后。权仲白,这件事你敢答应,看我怎么整你!”
竟是极难得地用上了从前那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腔调……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
345、私奔
权仲白显然没想到蕙娘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他微微一怔;望着蕙娘的眼神里;倒是多了一点什么。蕙娘自己却是正在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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