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年纪越大,越亲近爹娘,有时做了噩梦,也不要养娘陪睡了,总是来纠缠父母。廖养娘认为这不合规矩,又怕惊扰了主母夫妻,总是想方设法地和歪哥斗智斗勇,可歪哥年纪虽小,鬼主意却不少。从今儿的光屁股来看,应该是假借如厕,从小门冲出来了。权仲白和清蕙对视一眼,都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亦都有几分做贼心虚,清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白权仲白一眼,这才重又把妆镜支了起来,权仲白摸着鼻子,遮掩住了苦笑,又抱起儿子好言抚慰了一番,这时廖养娘堪堪也发觉不对,追来了主屋。他们两个主子,倒要为歪哥求情,才让他能躺在父母中央,睡上一宿。
如今两人都忙,要凑个巧儿其实不易,权仲白本还打量第二天早上,等歪哥被接出去了,再——可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又来了人:福寿公主病了。
这位公主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可能来年夏天就要出嫁,她的重要性,自然也就跟着一提再提。皇上亲自发话,让权仲白照看她的喘疾,最好能在出嫁之前彻底治愈,因此她这一病,权仲白是责无旁贷必须立刻赶去问诊。至于蕙娘,起来以后也有些居家琐事等她发落,她略一用心事,半个时辰也就都安排完了,正要再拿宜春票号写给她的信来看时,外头来报:周先生登门来看歪哥。
周先生每次过来,蕙娘都是亲自接待,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亲自牵了歪哥,走到前院来看周先生时,老先生便笑道,“老朽此间差事已了,思乡之意甚浓,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要回家去了。这一次过来,是特地向仲白辞行的,不想,仲白倒是不在。”
权仲白出去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周先生到了立雪院跟前一问,不就问出来了?蕙娘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问道,“先生此间差事,已经办得圆满了?”
周先生颔首捻须,自有一股气势放出,他从容地道,“过一阵子,焦氏你入宫请安时,便可得见效果了。”
说到此处,顿得一顿,虽是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下了决心一般,续道,“只是有仲白在,婷娘只怕永远也不会得宠有嗣。想必家里下一步也就会安排下来了,你们夫妻,也许要分离几年……这差事恐怕你舍不得办,但也是无可奈何。若焦氏你看得起老朽这个差遣人,便听老朽一句劝:还是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该退后时,还是该退后一步。”
蕙娘心念电转间,已完全明白了周先生的意思,顿时便知道自己这一阵子的用心没有白费:周先生本来就是权仲白的授业恩师,两人的渊源有多深厚,那不必说的了。自己一旦作出令人满意的姿态,周先生临行之前,肯定要指点几句,也免得他日后在东北族中,少了依仗,这都是天公地道的事,就是蕙娘没这一番姿态,周先生也未必不会指点。她只不确定的,还是周先生在族中地位如何,对鸾台会的大计、的构成,又了解多少。毕竟要按身份来说,他祖上不过是个御医,距离权力中心,应当还有一段距离。
只是如今看来,和她想得一样,连番遭难,曾经的皇族架势肯定业已不能维持,经过多年的繁衍、通婚,再结合如今鸾台会的一番布置来看,周家在会里,地位应该不低,周先生能指点她的,说不准是比远离东北多年的良国公还要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的春宵计划宣告失败……看来有歪哥在,这两年内要添个弟弟妹妹也比较难了。
另外对于最近的质疑回复做个回答,有好多读者觉得最近感情戏少,架子铺开得太大,很多不感兴趣的人事都牵扯进来觉得看得没意思,看不懂什么。豪门这本书感情戏比例比前两部重,蕙娘和小白都是主角,蕙娘戏份更重一些,但这本书不是以感情戏为主,尤其是后半本应该是会把这三部的一些散落线索做个收束,蕙娘要以豪门主母的身份参与天下博弈——在这个博弈里,小白也会参与,但这个博弈的进展不是以他们两人感情的进展为推动的。这个主题有人感兴趣有人不感兴趣是很必然的事,当然会有一些读者离开,甚至可能后期订阅会很扑,但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思路在这里,我会不受干扰地一直写到结束,给这三本书内大部分角色一个结局。也谢谢大家的一直支持,不论你们会不会看下去,真的都谢谢你们的热情订阅。
☆、189心战
男女之间,即使没有暧昧关系;但只要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有意;彼此间便免不得一番尴尬。权仲白要做君子,对上稍微遮掩福寿公主的这番心事;不令她受到过多的苛责和控制;那么便也很难躲开两人会面的机会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傻瓜蛋,只晓得生受福寿公主给的‘考验’,那一日两人谈开,福寿公主把话说得明白了以后,权仲白每回扶脉,便都要拉扯一个外人在场,回避嫌疑。几番施为以后;连公公似乎有所察觉;特地指派了自己新收的一个小弟子伴着权仲白进出,因此福寿公主和他虽然依旧时常见面,但却是再也不能说什么心事话儿了。权仲白谨言慎行,连眼色都不多乱抛,只是添减开药而已,虽然明知福寿公主心病不解,身病绝好不起来,但却也是一句话都再不肯多说了。
不过这几次扶脉,福寿公主的脉象倒是逐渐见了好,眉宇间的阴霾好像都被吹开了一点。权仲白还以为她终于认清事实,预备接受出嫁的命运,心里也自是欣慰: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比起连求诊的能力都没有,绝望地等待死亡的诸多性命,福寿公主的不幸,他虽也同情,但看得难免轻了一些。这和亲就好像是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既然无法治愈,那么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找个办法,与之共存了。福寿公主能够想通振作,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也因此,这一次进宫,他是有些吃惊的:现在时逢深秋,正是嗽喘发作的时候,要是公主的病情忽然恶化,那就很棘手了,且不说万一病逝,北疆大势又要受阻,就是病根加重,日后塞外苦寒天气再一催逼,只怕公主活过四十岁的机会,也不太大。
可才一见到公主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是瞎担心了: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在先帝生前也不见有宠,于她的教育,也是有心无力。比起她那精得过分的皇兄,她虽是有些心机,但终究限于年纪,禁不得琢磨,分明是病了,可唇边含笑,神完气足,这个病,装得好没有诚意。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最近夫妻两人都很忙碌,权神医也是男人,也有自己的需求,被这么个小祖宗搅了好事,心里哪能喜悦?他就是风度再好,此时都不禁起了年少轻狂时的捉狭冲动,扫了公主身侧的教养嬷嬷一眼,还未坐下来扶脉呢,才在殿门口就站住了脚,凉声道,“殿下好兴致,权某却不若殿下清闲,不论您玩什么把戏,在下可都没空奉陪。”
一般权贵人家,如有谁敢借装病请权神医的大驾,恐怕日后都别想让他扶脉了。也就是天家血脉高贵,过分恃才傲物,难免有高力士给李白脱靴的恩怨,权仲白自己不在乎,但不能不为家人考虑,就是在牛淑妃跟前,都不得不尽量维持礼数。但一般的妃嫔,也都畏惧他的超然身份,不敢做这捉弄之事,福寿公主也是头回装病而已,没想到权仲白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连门都不进,便戳穿了她的谎言。她面上不禁一红,忙起身道,“是我不对,得了好东西,便藏不住劲儿,一心想报答先生,这便寻了个由头,还请先生别和福寿计较。”
这一次进宫比较突然,连公公可能不在宫里,也未料到,因此并未有人前来陪伴。至于公主身边的这些教养嬷嬷,将来只怕都是要随着她陪嫁过去的,除非公主胆敢逃婚离宫,否则一般限度内的胡闹,她们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都是为将来记,权仲白亦是明白。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心想:若我就这么走出去,恐怕她还真敢亲自追出来,到时候,少不得是一桩大新闻,城里不知又要津津乐道多久了。
只得站住脚,冷冷地道,“治病是你皇兄下的旨意,权某奉命行事而已,公主若有些感激,谢过你哥哥也就是了。”
福寿公主嫣然一笑,竟并不动情绪,只道,“我这东西,便是皇兄赏赐,哪有反过头献给皇兄的道理?”
见权仲白始终有所戒备,她便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把这物件送给先生,其实也不止为了感谢先生治我身上的病,还要谢谢先生,慧剑锋锐,劈断了福寿不该有的念头……”
她对权仲白的倾慕,身边人哪里会没有体会?这话一出,几个老嬷嬷便悚然动容,就连权仲白都有几分惊讶,福寿公主却坦然得很,她抬眼望着权仲白,从容地道,“从前还小时,让我嫁,我也就只能嫁了。懵懵懂懂,竟还不懂和别人去比较,也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听闻要和亲的消息后,日夜啼哭,终于少年夭折……待我到了姐姐的年纪,才发觉天下间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又或是许多身份还不如我们的人,倒过得比我们畅快多了。皇家女儿,命苦得很,苦得远超了前朝。此时待不想嫁,却也已经无法,若非先生再三教我,斩我心魔,我也不会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十常□’的道理,就连先生,都不能随心所欲,福寿一个无能力的弱女子,也何尝不是无根的浮萍呢?”
这话隐隐含了怨怼,但以她身份,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权仲白见她神色真诚,终于释疑,他也是松了口气,当下欣然道,“昔日为点醒殿下,不得已言谈上多有冒犯,这也是治疗一环,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先生是我的大恩人,哪里还会见怪!”福寿公主吐了吐舌头,幽怨之色,居然真已大减,她又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您对我,也是真不客气……少不得也要难您一难,不然,心头这一口气,也不好消去!”
不待权仲白说话,她便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盒子,亲自起身,碎步送到权仲白跟前桌上,道,“正好,前几日皇兄赏了我几件玩物,这个紫檀木小盒子,机关套了机关,巧妙重重,我给权先生的礼物,便藏在最隐秘的一重夹层里,这礼物可是价值连城,只看权先生有没有这个本事,破开我设的这个局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着眼睛,坏丝丝地笑,倒很有几分皇帝在用心机、使损招时的样子,权仲白心底不禁警钟大作,他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先见这盒子不大,便起了几分警觉,再听福寿公主这么一说,便更觉不妥:从古到今,女儿家设下的珍珑局都最是破不得的,比如璇玑图、盘中诗,那都是妻子送给丈夫的东西,一般人哪能随手去破?再说,这种小盒子,清蕙也有许多个,自己有时看她拆开来给歪哥玩,一个盒子能拆老半天,自己仓促间哪里拆得完全?少不得要带出宫去拆,而万一福寿公主在里面藏的是一件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这可就是甩不脱的麻烦了!
他也无心去想,这福寿公主究竟是还在设局,还是真个只想为难为难他,却又用错了手法,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知道这盒子绝不能受,因便凭着本能回绝道,“权某鲁直,全不灵巧,公主厚礼给了我也是白费,我根本就拆不开,还请公主收起这份礼物,日后再行赏赐他人吧。”
福寿公主颇受冒犯,沉下脸道,“权先生好没意思,这盒子我送你,是有用意的。贵夫人收藏这种奇盒,也是有名的,你看不起我,不收也就罢了,怎么还伪称自己拆不开这样的盒子呢?”
说着,便又接过盒子,负气只是一敲底部,又是一托,便把整个盒子底部解了开来,托起了一块晶莹剔透冰核一般的大蓝宝石,一边道,“可惜了,本想给嫂子添个首饰,不想倒没这个脸面,人家竟看不上呢!”
权仲白在一殿人的眼神下,也是很没面子,他又不能和公主直说,告诉她这么做实在不妥,要送礼应该直接赏给清蕙,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是不会拆,清蕙收藏这类物事虽多,可我平时忙得很,真没怎么把玩过,辜负公主心意了!”
福寿公主将那块蓝宝石掂了掂,抬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瞟了权仲白一眼,年纪虽小,却也有股气势在,口中说的,自然是不甜不咸的淡话,“女儿心,海底针。我也是见过嫂子的人,虽也是个女儿家,但胸有丘壑,决不是我福寿这样的浅薄之辈。权先生连我一个盒子都不愿拆到底,也难怪拆不开嫂子的珍藏了。”
权仲白说自己没空拆,她说权仲白是拆不开,便大有刁难刁蛮之意,颇有以为权仲白配不上焦清蕙的意思,权仲白捺下心头不快,知道此时不好回嘴,也要让公主消消长时间来受的闷气儿,只是委曲求全地道,“殿下说得是,权某能力,确实有限。”
福寿公主翻了个白眼,将蓝宝石送到身边一个嬷嬷手上,她这时倒大方得体起来,淡然道,“既然权先生看不上我,不愿接这份礼物,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想来嫂子是爽快人,我有礼,她愿收的,你把这礼赏到国公府去,没准还能入嫂子的法眼呢。”
如此安排,自然妥当,权仲白见公主颇有对他摆起皇族架子的意思,也知道以她小女儿心思,现在对他死了心以后,一见到他,便转而想起从前不堪恳求的样子来,只怕是越见越冒火,因此也不多说,便再道谢数声,起身就要告辞。公主亦不多加挽留,冷冷淡淡看他要往回走了,才仿似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是拆不开呢,还是没心拆呢,可就差得多了,女儿家设了局,便是等人来破的,只可惜,世上能解风情的人,总并不多。”
这话传进权仲白耳朵里,令他脚步不禁为之一顿,可也就说完了这么一句话,福寿公主便站起身来,施施然转入了里间,竟不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
他心里总是老大不是滋味,当着天家威严,还能如何?只好再叹一口气,加快脚步,逃也似地出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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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在宫中受气,心情当然没好到哪去。蕙娘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