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甚至连贵府管事,都懵然无知。因此不得不跑上这一回,也是打扰嫂子了。”
快人快语,投合蕙娘性子,她欣然道,“这也是自然,我也有些具体细节,想和少将军商量,少将军请先问吧。”
“第一个疑问,也是最大的问题……宜春号这只金鸡母,将来盈利,只有越来越大的道理。”桂含春说起话来,安静、柔和中,似乎总是透了一种新鲜的爽快,好似大夏天里的一根黄瓜,散发着很怡人的清爽。甚至就连讨论规模如此巨大的交易,他都显得很从容。“这么大的生意,自然会招来处处觊觎,虽然现在还有老阁老余威护身,但……财帛动人心啊,家父意思,桂家在西北、东南虽然还有些薄面,但毕竟不比京城世家,对付一般的宵小可以,可要有些更高一层的巨鳄,那就不是桂家所能应付的了……”
又想占便宜,又不想承担风险,这也是人人难免的心态,桂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倒也算是忠厚老实了,起码还是把对地方上中低层官吏的活计给包去了。蕙娘问道,“更高,高到那一层?亲民父母官、一地州官、封疆大吏、阁中宰相——”
她注视着桂含春,一层一层地说,“还是皇亲国戚呢?”
说到前头几重,桂含春的神色都很平静,这最后四个字,却令他眉头一跳。蕙娘心里有数了,她反而露出欣赏之色,微笑道,“好,桂老帅思虑深远,可见是真有兴趣入股宜春。的确,贵府地位超然,不说封疆大吏,文武殊途,就是阁老们也不能对军事随意开口,真正有资格力压贵府的,全国也就只有那么几户占了军权,又偏偏还身为外戚,和皇家带了亲的人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银钱虽然是好东西,可也不必为了它揽上这样的麻烦,如此担忧,也是入情入理……我可以对少帅保证,等股份稀释完毕以后,这几户人家,是绝不敢把手插到宜春里来的。”
“少帅这称呼,我不敢当。”桂含春静若止水,“嫂子这句话,口气有点大了,含春愿闻其详。”
“这就容我卖个关子了,稍后自会向少将军说明的。”蕙娘对桂含春做了个手势,“还请少将军再问。”
“好,”桂含春干脆地道,“这第二个顾虑,便是以宜春股份的昂贵,我们桂家即使只占一成股份,亦要付出一笔天文数字一般的现银。这笔钱,桂家也许不是拿不出来,但却势必要抽空所有银两储备。可若不出钱占据干股,父亲又觉无功不受禄,拿不了这份钱。虽说前头几位管事,也给了一些解决的办法,但都感到不够妥当,父亲意思,桂家有一批旧银,大约三百余万,是本朝初年得到的银子,上头是没有官印的。宜春按说不收这种银子——”
没有官印,是否真是本朝初年得到的,恐怕还真不好说呢。桂家这是明目张胆,立刻就要来洗黑钱啦……蕙娘瞳仁一缩,唇角逸出一线微笑,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如传言一样,宜春在山西本铺有座银山,只要成色十足,再熔炼三百万两进去,又有何不可?”
桂含春瞅了她一眼,轻啜了一口茶,他的肩膀放松了一点,语气就更为柔和了。“嫂子果然是爽快人。”
他又说了几个问题,那就都是很具体琐碎的顾虑了,有些牵扯到政治上的进退,比如说王家和焦家的关系,盛源号和王家的关系等等,倒也只有蕙娘能随口回答上来。其余几个高层,都没有这个身份。自然,他也都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很快,他就对蕙娘举了举茶杯,示意自己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时间宝贵,蕙娘也丝毫没有浪费,她一顿杯子,微笑着道,“方才少将军问我,如何防止皇家外戚、各地藩王对宜春出手……”
便简明扼要地将皇上欲要入股监管所有规模超过一定程度的大商户这一事给说了出来,“这事已有风声流出,我也就不讳言了,宜春就是皇家入股的第一户商家。”
这消息实在是太刺激了,桂含春如此城府,亦一下站起身来,难掩震动,“这么说,我们桂家入股银两——”
“少将军心急了,”蕙娘笑道,“您入股多少银两,是干股还是湿股,还不是凭着我们一张嘴在说?这件事操办得急,那就是想在皇家入股前给办下来,不然,以后怕真没有人敢入股宜春了……”
桂含春疑惑稍解,眉宇间却仍是顾虑重重,蕙娘并不多做安抚,而是又再给他添担子,“明人不说暗话,为什么那些皇亲国戚,不敢打宜春的主意?因为对宜春想法最大的,另有其人。皇上是很想一口把宜春给吃掉的,只是他没有这么大的口。少将军,丑话说在前头,您要留心注意了:入股宜春,很可能会招惹皇上的不快。虽说以我们分析,皇上并不会因此迁怒桂家,但任何事都有例外,其中的风险,您得自个儿掂量好了再说。”
见桂含春眉头紧皱,她又缓缓道,“这件事,必须赶在皇家入股前办,要安抚皇上,却只能在这两天上书。虽说不合情理,但我也只能给您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入局还是出局,就在您一言之间了。如若桂家不答应,我们就得和别的人选接触,时间宝贵啊——请少将军明察。”
一盏茶工夫,如此重大的决定……
即使是爽快如桂含春,也不禁眉眼端凝,半晌都没有说话,很显然,他正紧张地思考着个中利弊。蕙娘也并不催促,只悠然望着手中怀表,口中无声地计时,一盏茶工夫刚过,她便道,“少将军,意下如何?”
桂含春猛地一咬牙,轻轻一击桌面,居然也就如响斯应,给出了答复,“正经生意,为什么做不得?君臣自有分野,桂家也不是皇上的奴才。这个股,我们桂家入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一遍遍地刷新终于更上了……累死了,
小桂也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啊哈哈哈,宜春的问题终于解决一半了。
☆、146得失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至此,入股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蕙娘唇畔含笑;重又起身给桂含春行礼,“日后票号事务,还要烦少将军多照顾了。”
她心底却亦不禁好奇:这三百万两银子,桂家就真如此渴望洗白吗?地方军门,最怕招皇帝猜忌,桂家行事又一向谨慎,如果皇上没有那番召见;她自也不会明言,桂家入股倒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在皇上这么一番表态以后,再不明说那就有点不厚道了,主事的又不是桂元帅,而是桂含春这个近年来被极力培养的宗子。虽说宗子身份特别,但这么大的事,他很可能无法承担起当机立断的压力,她其实已经不大看好桂家,甚至在心底咂摸起了另一户可能的人家。没想到,桂家的态度居然这么坚决,宁可承担皇上的不悦,也要入股宜春……以他们的眼界来说,这图的可能也不止是钱了吧……
桂含春还有很多细节问题,要和蕙娘商定,譬如这股份如何稀释,桂家拿出多少现银来,占多少股,又以每年分红的多少来填补本钱亏空,最终能达到股、本一致等等。蕙娘一一和他说定了,又道,“少将军若是有闲,乔家几位爷、李总柜都会过来,增资毕竟是件大事,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那是要的。依我看,几个东家也应定期碰面,起码一年两次,大家互相问问好,互通有无一番,也是好的。”
桂含春看了蕙娘一眼,缓缓道,“我离京是要陛辞的,如若京中出事,可能回京脚步也会延缓……”
既然最终答复入股,那么双方关系自然不同,蕙娘原来不愿说的话,现在似乎可以说了,可她却不接这个话茬,只笑道,“就按原来离京的日子,他们也赶得过来的,只要少将军有闲那就好了。”
两人说到此时,几个疑问都已经彼此解释完了,甚至连琐碎细节都商定不少,算来几乎是谈了有半个时辰。权仲白那边诊疗居然都还未曾结束,蕙娘望了外间一眼,看他居然在给郑氏放血,不禁有几分纳罕,因对话也算有了个结果,正欲起身出去看个究竟。桂含春忽又道,“家父的顾虑,是告一段落了。我本人还有一个顾虑,想耽搁嫂夫人一点时间。”
蕙娘有些吃惊,才抬起了身子,又坐回了椅上。桂含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权仲白的背影,他的声音,比方才提得要高了一些。
“实话实说,如今宜春的几个股东,乔家、李总柜,那是具体操办经营这门生意的人家,可说是以经营立身,天家硬插一杠子,算是以天威立身,我们桂家也算是有些地位,以势立身……”他问,“嫂子虽然出身高贵,如今更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可老阁老年事已高了,将来若嫂子要和子殷兄分府出去,又以什么在票号内部立身呢?”
这问题虽然如此尖锐,可桂含春的态度却很坦然,甚至还带了一点同情。“若说以昔年情分立身,那想必嫂子要比我更清楚,三文钱都能闹出人命,在这惊人财富跟前,情分,是靠不住的。”
究竟是乔家靠不住,还是桂家靠不住,他却没有明说——其实,也相当于是已经明说,不然,这就不该是他自己的顾虑,而是桂元帅的顾虑了……如若权仲白没有正位世子,将来那就是要分家出去的,桂家和清蕙又没有任何交情,甚至和权仲白也只是泛泛之交,如以势力联合乔家,以高明手段,将焦家股份逼出,立刻就是数不尽的好处,却没有什么坏处可言,甚至连良心上的不安都不会有,毕竟,就不说桂家,连如今的乔家一代,和清蕙都不能说有什么情分了。
蕙娘微微一扭头,透过挑起的帘子,望了权仲白的背影一眼,见他肩背绷紧,手上动作也停了,她不禁微微一笑,才道,“少将军这话知心,情我领了……您说得对,靠情分,自然是立不住身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进则退,就是我们国公府,这一代也是人才凋零,要没有个能人领着,再过二十年,怕是连夫家的势都靠不上了……”
这句话,倒是把桂含春的另一重意思给解读出来了:桂家三个嫡子,个个都有军功,还有个偏房桂含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个好汉三个帮,二十年以后,桂家肯定还能继续兴旺下去。而权家呢?老大去东北,老三才入伍,老四根本就没听见声音。权仲白承继世子位,在外人看来很可能已经板上钉钉,但承继了世子位之后,这条路怎么走,那就有点没谱了,任何一个了解权仲白的人,怕亦都明白,他会是个很好的医生,一个很好的朋友,但却很可能不是一个可靠的政治伙伴,一个合格的国公爷……他几乎是不可能掌握实权的,而如果这一代不出个实权人物,即使二十年后第三代能够上位,距离良国公手握重权的时间,也已经有点太远了,五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关系变冷……
桂含春见蕙娘说破,便也露出担忧、同情之色,他缓缓道,“也是因为嫂夫人爽快利落,我才将这话出口。朝堂上的事,有时候没人情可讲。家族间的纷争也是如此,我桂含春虽不是那等鸟尽弓藏之辈,但——”
“少将军说的对,”蕙娘一挺脊背,柔和地打断了桂含春的话语,“门阀之间,没有人情讲的。如要把我的利益,寄托在少将军的人品上,对少将军来说也不公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其实根本无法寄望于外人,只能靠我们这些局中人,不断的努力奋进。希望将来有一天,少将军可以不必担心。”
桂含春心领神会,冲蕙娘欣然一笑,起身道,“若嫂夫人是男儿身,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含春也必定倾心结交。闺阁女子,几个能有您这样的胸襟和气魄?”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口风一转,又开起了玩笑,“您身为巾帼,是朝廷的损失,可却是子殷兄的幸运。子殷兄真乃天之骄子,非但自己天纵英才,连嫂夫人都是如此人物。上天对贤夫妇,也未免太偏爱了吧!”
蕙娘紧随其后,本想也说几句玩笑话的,可见郑氏面色不大好看,便知机咽下。桂含春此时已经出了屋子,自然发觉不对,他快步走到妻子身边,低声问权仲白,“只是个平安脉,居然扶出不对来了?”
郑氏这个不舒服,是被蕙娘的口信给催出来的。众人自然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权仲白不过是顺便给她扶个平安脉,做做人情而已,这一扶脉扶了小半个时辰,还要放血,蕙娘早有些疑心了,只是无暇他顾,也没往深里想。此时一见权仲白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大好了,果然,权仲白摇了摇头,道,“前几次流产,将养得不大好,坐下病根了。这一胎得小心一点,我看,不能再劳累颠簸,得在京城生产了。”
他拎起药箱,顾盼了一番,道,“这里没有桌子,我到外头开方吧。”
说着,便掀起帘子,走出堂屋去了。
桂含春哪还不知机?他面色沉重,匆匆摸了摸妻子肩头,以示安慰,便跟着权仲白一道出去了。
其实,这群名门贵女,亦没有谁是简单角色,蕙娘和郑氏对视一眼,也看出来,郑氏是已经明白了——她的问题,恐怕不在小,权仲白甚至都不愿当面仔细地告诉她……
这等坏消息,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尤其郑氏又有过几次滑胎的经历。蕙娘想要安慰她,又觉得两人交情不到,多说也露矫情,便只是轻轻地握了握郑氏的手,低声道,“不要紧,总是有办法的!”
郑氏眼神茫然,好半晌,才轻轻对蕙娘一笑,回捏了捏蕙娘的手,低声道,“唉,是啊,实在不行,办法总是会有的……”
说完这句话,屋内又安静了下来,权仲白和桂含春两人低低的对话声,穿过帘子进来,已经不大清楚了。蕙娘着意听了一会,都听不出所以然来,郑氏显然也是如此,过了一会,她索性不再去听了,而是和蕙娘聊起家常,“蕙姐姐,权世兄屋里,有几个人了?”
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揣测出郑氏的思绪,蕙娘有点尴尬,但这事又无法说谎,只得道,“没人,我想给他提拔几个人,他自己不要……他性子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