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怀左手臂有夹板,不好穿衣服,她的小衣服都被李氏撕开了左臂的袖子,等拆掉夹板后,那拉氏才发现她几乎没几件完整的衣服。
“华兰去把箱子里的那套衣服拿出来给小格格换上,现在天还冷,别冻着了,你等会去外面裁点布回来,我有空好给怀儿做两件衣服。”
华兰正在收拾梳妆台,听那拉氏的话,面露迟疑,“福晋,那套衣服……”
“孩子都不在了,留之有何用。”那拉氏用小被子裹好没衣服穿的李怀,语气很平淡,眼眶却在患红,她努力压制下那份悲痛,又道“去拿出来吧。”
华兰看着心里极难受,应了声,便进去拿了出来。
一整套,从帽子到鞋子,李怀只穿得外套,其他都小了。那拉氏摸着那些她穿不下的裤子、里衣啥的,轻道了声“可惜。”
“这些小了,奴婢给收起来,也许福晋今年会生个小阿哥,到时候也好穿。”华兰伸手接过,一一叠好。
现在已经四月,那拉氏即便现在已经怀上,也得等明年才会生,华兰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表情很认真,“福晋每日多吃些,今年定会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那拉氏笑笑,“嗯!兴许。”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年是没可能了。
如果那个孩子没丟,兴许……但已经丢了,所以,没有如果。
穿戴整齐,那拉氏便将李怀放回小床上,让她自己玩。小床边沿有加高,想来是怕她又往上面爬掉下来,李怀有种身在围城的感觉,很让她哭笑不得。
那拉氏在做女红,绣的是落日余晖,李怀瞄了两眼,竟觉得那景,像是实物般,她不由在心中感叹古代女人的绣功了得。
女红这种东西耗时,又伤眼,真难得这些古人还乐在其中。换成是她,怕是没绣出一个角都要崩溃了。不过听说这女红是古代女子必须要会的活计,李怀翻眼望屋顶,无比憋屈的感叹,比起穿针引线,她情愿去拉弓射箭。
其实人生不长,若这不长的一辈子只能关在里房做女红……李怀光想想就觉得寒颤,她悄悄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双手只碰刀箭,绝不挑一针一线,不管以后谁来教,她都绝对不干。
正想着这些有得没得,腊月进来说宋氏来了。
那拉氏让请,人进来后,便让腊月将那绣品收起来。门口新来的小丫头也是个识眼色的,不带嘱咐便泡了热茶端上去。
李怀对宋氏的印象极淡,相较于李氏的高调,这个四爷府第一个女人却显得很是低调,她低调的几乎让人想不起来。李怀也只是在自己满百日的宴会上见过宋氏,当时她送的礼物是一个长命锁,听说是为大格格打造的,可惜还没等从银器铺子拿回来,大格格便夭折了。
李氏嫌那长命锁太重,从来没让李怀带过,后来给她带了对银镯子,说是轻便又雅观,她至今还带在手腕上,不过她渐渐长大,那镯子好似也不若原先松动了?古代的镯子不像现代的镯子可调大调小,李怀都有些担心她在大些还能不能去掉?
“姐姐风寒可好些。”宋氏其实比那拉氏大,但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别,她对着那拉氏还是得恭恭敬敬叫声姐姐。好在两人岁数相差不是很大,加之在她们心中这声姐姐也只是个称呼,宋氏倒也没叫得多尴尬
那拉氏轻轻抿了口茶,淡淡笑道:“已无大碍,难为你还挂记着。”自从上次流产,那拉氏便依养身子为由省了李氏她们每日过来请安的惯例,这些日子过去,宋氏还是第一个来看她的。
“李姐姐也在病中,想是怕来了又给姐姐过了病气。”宋氏是善解人意的。
那拉氏笑笑,“她有心便好。”
这话题很快打住,两人端着茶杯又聊起了家常,都是些小事情,听的李怀只想睡觉。她趴在小床上不停眨巴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突然没了说话声,她慢吞吞睁开眼,宋氏已不在。边上华兰刚好削好一颗梨子,“福晋,太医说梨子可润喉,您吃个试试。”
那拉氏伸手接过,咬了口才道:“这个时候的梨子应该不好买吧。”
“可不是,奴婢和巧云逛了几条街就见了两个摊上有卖,可都不新鲜,像是时间隔很久的,奴婢便没买,回来的时候巧云提起她昨天替李主子买了几个新鲜的梨子,李主子最近胃寒不能吃,便说去和李主子说声,把那梨子送给奴婢。”华兰显然属于话痨型,等她噼里啪啦抱怨完,那拉氏已经解决了半个梨子。
“巧云速度真慢,奴婢在李主子院子外面等了半晌才见她拿着几个梨子出来,当时若要不是想着福晋最近喉咙不好,奴婢真想掉头走了。”
那拉氏听完,摇摇头,指着华兰笑骂了句:“你啊得了便宜还抱怨。”
华兰也不否认,嘿嘿笑着。
李怀听华兰说巧云去拿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只到最后她说等了半晌才见巧云拿出来,她心中顿时有些怀疑,不过她也不能肯定这梨子是不是被李氏掉过包?
桌子上的盘子里还放了几个梨子,她扒着小床的栏杆,想看看是不是被掉包。被那拉氏眼尖发现她又在趴床边,吓的赶紧让华兰给抱住。
李怀被按回小床上,华兰很生气的按着她,不准她乱动,“小祖宗,你闹一次就够了,可别在给福晋来二次,我们都受不起了。”
本还在挣扎的李怀听到这句话,慢慢不在动了。她歪头看那拉氏,那悲痛的神情虽然一闪而逝,却也让她看了清楚。
其实那拉氏也只是表面不介意,她内心还是很介意自己导致她流产的,李怀不在动弹,安静的躺着,那拉氏默默背过身子,不在看她。
李怀多想对那拉氏说,若是怨恨,可以说她,可以骂她,也可以揍她,什么都可以,就是别默默忍着。
虽然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可是她也会内疚的。
人的性子,是注定的。
那拉氏选择宽容,她便注定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悲痛。
晚饭的时候,四爷来看李怀,瞅见那拉氏红了眼眶,知她又想起那未出生的孩子,不觉安慰了几句,许是心生怜惜,便留在这里过了夜。
五月初的时候,李怀被人牵着也会挪两步了,只是还不会说话。
她觉得时间过的很缓慢,夜里做梦都想着点快进。
这日大清早,那拉氏神色极差的从内室出来,看向小床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冲过来抱着李怀拼命打着,嘴里还嚷着什么死虫死虫……
第11章011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李怀惊叫了声,而那拉氏手里打着,脚上也没闲着,她对着地上拼命踩着,像是魔疯了般。
“福晋!”华兰瞪大眼睛,简直是不敢置信。
同华兰同时跑进来的还有腊月和一个新来的小丫头青芽,两人端着早饭站在门口,也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平日温柔谦和的主子竟然打孩子。
那拉氏对她们的到来无所觉,她将李怀从上到下又打了一遍,然后就抱着李怀死命的跺着地面,犹如那地面有着什么要不得的东西似的。
李怀被打的嘤嘤叫,泪眼汪汪的,要不是心里年龄在,她真想嚎两声,疼死了。
那拉氏最后踩了一脚,重重的松了口气,回头便看见华兰她们,“你们别站着,快给床上的被子毯子全换掉,床也换掉,这地上……”
话没说完,她就像是被恶心到似得,猛地将鞋子摔掉,抱着李怀赤着脚就往门口走,“快去把地上弄干净,在查查房里是否还有潮虫,华兰你叫人将房里整个清洗一遍……对了,怀儿身上刚才爬了好多潮虫,得洗洗,腊月你赶紧去准备热水。”
说话间便开始给李怀脱衣服,她嘴里还很奇怪的嘀咕着“好端端的房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潮虫呢?”
房里瞬间死寂般沉默起来,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华兰望望那地面和鞋子,又瞧瞧一脸认真的那拉氏,面色难看的像见鬼了似得,她转头看腊月和青芽,两人脸色竟然比她还难看。于是,华兰便知道,不是她见鬼了,而是自家主子见鬼了?
那拉氏给李怀脱掉了外衣,抬眼见三人还傻傻站在门口,忙催嘱道:“你们都还站着干甚,快去啊。”
“福晋……你没事吧?”华兰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句。
那拉氏继续给李怀脱衣服,“我没事,倒是怀儿身上爬了那么多潮虫,人都吓坏了,半天没见她哭,也不知是否被咬着?”
李怀确实被吓坏了,不过不是被那什么潮虫吓的,而是被那拉氏吓的。这感觉就像是在图书馆或者在教室,一个同学指着空位子对我说:有人了……
非常惊悚!
李怀事后仔细想过,她觉得那拉氏是出现了幻觉,至于为什么出现幻觉,还有待研究,其实她心里有点想法,但找不到恰当的理由来肯定。
这事传到四爷耳朵里的时候,全然变了说法。
于是四爷听到的便是那拉氏打了小格格,却非说是打小格格身上爬的潮虫。
乍一听,这理由确实没多少可信度。
四爷虽然不信那拉氏会做出打孩子的事,心里却还是生了些芥蒂。毕竟那拉氏现在有会虐待孩子的理由。不过这事没确凿证据,四爷也不好找那拉氏说,只是让身边的随从暗自去找传出这话的人,想当面问清楚事情始末。
府上人多嘴杂,东说一句西说一句的,竟找不到源头。那随从这样回了话,四爷也没勉强,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事过去没几天,李氏病好,来给那拉氏请安。
那拉氏想她多日没能见到孩子,便主动留了她话家常。
“也好!一直听闻姐姐的绣功了得,今儿就打搅片刻,来请教请教。”李氏也没推迟,让巧云回去拿了她未绣好的帕子过来,便和那拉氏围着李怀的小床,边绣着花,边聊着些做女红的心得。
几个丫头也拿着线团去了外面导线分线,而李怀很无聊,她本来想睡午觉的,可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懒得睁眼,便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胡思乱想。
李氏和那拉氏闲聊,聊着聊着李氏便说她昨个看了本书,怪有意思的。
那拉氏正在穿线,她没抬头,直接问道:“是何书?”
史书、史记、兵法?李怀想都没想,脑袋里就冒出这三种书来,不过后来又想,这书貌似是男人看的,李氏即便看,估计也只是女诫啥的。
“是唐书《资治通鉴》。”李氏嘴角弯了弯,似笑,又像没笑。
李怀楞了下,她倒是没想到李氏的看的是这本书,那拉氏也没想到,她放了手中的针线,想了想,才笑着问道:“这书男人看得多,想来很是很严谨。妹妹说有意思,何以这样觉得?”
“那书里说唐高宗之武昭仪生有一女,孩子长得伶俐可爱,王皇后又久无子女,一见十分喜欢,便逗引着小孩子玩闹。只到孩子睡了,才起身离去。武昭仪送王皇后走后,来到女儿床前,她要施展计谋,扼死亲生女来陷害王皇后。她手伸到女儿脖颈上,看着那柔嫩的小脖子,自己又下不了手。但是,失去这天赐良机,自己可能一辈子做个昭仪,甚至失宠后连昭仪也保不住。想到这里,她牙一咬,心一狠,双手向女儿脖子扼去。小孩子哭都没能哭出来,蹬了几下小腿,就不在动了。武昭仪忙把小孩儿放好,盖上被子,像睡熟了一般。自己急速脱身,到花园中去了……”
那拉氏看着李氏,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却苦想不出到底不对在什么地方,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听李氏接着继续说:“高宗一回昭仪宫,按往日的习惯,先到小女床边去逗爱女玩。武则天也摸准了这点儿,所以估摸高宗快回来了,就早把小孩逗醒,以讨高宗欢心。这次高宗回宫,既不见武则天来迎,又见小女正睡着,心中生疑,环视四周一圈,便到小女床边坐下。仔细一瞧,却见女儿脸色发青,伸手掀开被子一看,女儿脖子上还有掐过的手印。又搭手一摸,尸体却是早已僵硬了。”
李氏说完这段,又顿了会儿。
那拉氏心口像是绷了个大石头,沉甸甸的。
“武昭仪装作惊慌赶来,抱着女儿大哭,呼天抢地地骂“不知谁这般没良心”,一句话提醒了高宗,忙问下午有谁来过。宫女如实禀报说王皇后来过。高宗把桌子一拍,忙叫人去传。王皇后到来,又惊又怕,有口难辩。高宗盛怒之下,废了王皇后,立了武昭仪为后。”李氏讲完,轻笑了声,她问那拉氏:“姐姐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
那拉氏手心全是汗,她猜不透李氏想表达什么,“武昭仪杀没杀公主,大概仅有她自己知道而已,史官不知道如何据而书?再说这武昭仪最后那般身份,肯定不可能自己爆出这事,我觉得这说法不甚真实。”
李氏又笑了,那笑极其诡异,“这是真的。”
第12章012
“这是真的,因为我便是那武昭仪!”李氏看着那拉氏惊恐的面孔,笑着不紧不慢地又道:“你说,若我再次故技重施,姐姐会当如何?”
“李媚己!你疯了!”那拉氏猛地站起身,她攥紧十指,身上止不住颤抖。
“她已经死了!”李氏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她死死看着那拉氏,一字一句地说:“李媚己死了,死在她有孕不足两个月的那个冬日!应该不用我来说她是怎么死的吧?你最清楚不是么!”
那拉氏的脚步止不住倒退,只到撞到李怀的小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段她极力想要遗忘的记忆……她这辈子就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在生冷的冬日推了一个怀孕的女人下水,虽然最后她还是于心不忍,下水把人救了上来,却依然改变不了她想害人的事实。
那个时候她心里极害怕,害怕李氏把那件事告诉四爷,可李氏没有,她失忆了。李氏忘记怎么落水的,也忘记她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往后的日子,她极力对李氏好,无论李氏做什么她都点头,府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也都会先李氏挑选,甚至有时候四爷几天不去李氏房里,她也会劝四爷去……为了弥补,为了减轻罪孽,她就差没把李氏捧在手上对待。
可如今这个女人却说,李氏死了,还是她害死的。
是谁疯了?
是自己,还是她?
李怀也直挺挺僵在小床上,她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种事。看着那拉氏紧绷的后背,突然觉得这世间的人远比她想象的难懂。
就在两人还处在震惊,不可置信的时候,李氏突然跑过来,她一把抓住那拉氏的双手往李怀的脖子上伸去,嘴里却哭着喊着:“姐姐不要,不要伤害怀儿!”
李怀缩了缩脖子,脸上满是惊恐。
那拉氏拼命想收回手,却被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