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面色不虞,“应该是在李家的时候安排的大夫。”
怎么就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成这样的事,“老六媳妇每日都做些什么?”老太爷阴沉着脸。
连个家都管不好,闹出这种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多亏只是个十二岁的丫头,要是换成一个男子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姚老太爷看向桌子上的药瓶。
老太太低声道:“那这药我还送不送去?”
当年他变卖田产送老三去科举,二哥看着不忍心将二房分来祖产也买了一些给老三做盘缠,他怕老三路上生病,就从一个名医那里买了张救命的秘方,不管病大病小都能有些效用,将死之人还可以用来续气,延个几日性命。
今年就做了这样一瓶,本来想着去二房给二嫂用上,二房宜州来求一回,他也不能让宜州空手而归,不过……姚老太爷微微翘起眼角,既然宜州求的是婉宁,他这药不给也罢。
二嫂病入膏肓,七丫头早晚要回来,一切还是要回到他手里。
老太爷眼睛微闪,义正言辞,“七丫头跟着宜州去了二房,我们就在家里听听消息再说,我就是怕没有教养好七丫头,让七丫头惹出祸事来。”
万一惹出事,婉宁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
沈家,沈四太太急的团团转,“婉宁怎么敢请大夫给姚家二房老太太,给长辈治病那不是小事,万一没有治好,姚家指不定要给婉宁安个什么罪名。”
沈敬元将手里的账本放下,神情也有些复杂,半晌叹口气,“二房老太太对辰娘不错,婉宁来到族里又让人多有照应,要不是不能插手三房的事,婉宁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婉宁也是想报这份恩情……”
“报恩是报恩,婉宁现在处境不好,自身难保,”沈四太太紧张地攥着帕子,“眼见这才好一点,要是姚家真的要置办婉宁,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将来还是想个办法让婉宁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本来是负气,忽然觉得这个法子很好。
对了,让婉宁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眼睛一亮,抬起头来,“老爷,你说这样行不行?”
“什么?”沈敬元没弄清楚沈四太太的意思。
“妾身说,让婉宁搬到沈家来住,将来再……”
不等沈四太太说完,沈敬元已经皱起眉头,“胡说,从姚家出来算什么?逐出家门?将来婉宁的名声还要不要?我能护着她,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有什么用?万一沈家将来不在我手上,谁又照应她们母女?”
“还有昆哥,”沈四太太道,“老爷忘了,还有昆哥啊。”
“昆哥年纪还小,还有那么多年……”沈敬元喃喃地道。
“等老爷老了,昆哥早就长大了,”沈四太太不在意,“再说名声,姚家会给婉宁个好名声?将来会为她谋划一门亲事?”
沈敬元站起身,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枝,以后的事谁知道?
“这样的话不要再提,别因此误了婉宁。”
沈敬元话音刚落,外面的妈妈进来道:“老爷,族里的大爷来了。”
沈敬元紧张地看了沈四太太一眼。
沈四太太的心也提起来,难道是扬州出了什么事?
沈四太太带着下人去张罗茶水,在门口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沈敬贺。
“大哥,”沈敬元上前去迎沈敬贺,“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就过来了,家里可都好?”
“老太太惦念着你,别的都还好,”说着向屋子里看了看,没有旁人就低声道,“老太太看到你捎的信,婉宁的病好了?”
沈敬元忙点头,“好了。”就要说婉宁的事。
沈敬贺却一把拉住沈敬元,两个人到椅子上坐下,沈敬贺道:“一会儿我们再说家里的事,你可将盐课凑齐了?这期限眼见就到了,两个月内部起运粮食,就拿不到盐引。”
沈敬元摇摇头,“还在收粮,今年和往年不一样,盐课突然多了不少,我们家哪里有准备。”
他最近愁的就是这个,不止是今年运去边疆的粮食不够,很多地方他都觉得捉襟见肘。
沈敬贺压低声音,“我听说泰州有批粮食,这才赶过来。”
泰州的粮食在哪里?他怎么没见到?除了姚家想要高价卖给他的粮,他能收到的都是农户那里收来的散粮。
沈敬元道:“大哥怎么会知道?”
沈敬贺笑道:“我是认识了泰兴父母官朱大人身边的师爷,听那师爷说泰兴有大户人家屯粮……”
大户人家……
泰兴的大户人家,屈指可数。
姚家就是其中之一。
沈敬元面色微紧,“是哪家?总不能就是姚家。”
沈敬贺端起茶来喝,“那倒不知晓,不如明日去拜访那位朱大人,也听听朱大人的口风。”
跟地方父母官问粮,那朱大人仿佛和姚家关系很好。
沈敬元有些迟疑,半晌目光重新稳定下来,“大哥是说,要跟官府买粮食?父亲从前可是有规矩,无论到什么时候,一不能强人卖粮,二不能低价掺劣米,三决不碰漕粮。”
沈敬贺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敬元,“你知不知道讨债的已经上门,多少人用条子换盐引,你连试也不试,难不成要看着沈氏一族败落?你来泰兴有些日子,可想到了法子?”
沈敬元摇摇头,“这两日我准备亲自下去看看,到底能收来多少米。”
“连着几日下雨,路难走,别出什么差错,”沈敬贺叹了口气,“若不然我陪着你下去看看。”
沈敬贺说完话,随意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盒子,里面放着几块奇怪的点心,“这是什么?”
紧接着门口就有人咳嗽了一声,沈敬贺抬起头,看到了笑脸相迎的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上前行了礼才道:“这是从新开的茶楼里买来的点心,大哥尝一尝。”
*****
第三十三章 治病还是治丧
沈敬贺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不禁愕然,这是什么?他真没吃过。
沈四太太笑道:“新开的茶楼,从行船的人听说我们家,就来拜会,送来一盒点心。”说着看了沈敬贺一眼。
沈敬元不由地心生感激,若是妻子不说,他就要向大哥撒谎,婉宁说过开茶楼的事除了他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四太太十分理解地露出笑容。
精致的茶点放在描金的漆盒里让人看着就想尝一尝,沈敬贺摇了摇头,“现在的商贾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不止是东边买西边卖,连个茶点也做的这样精细,也不知是哪家来开的茶楼,将来定会生意兴隆。”
沈四太太高兴地笑了,她就说婉宁的茶楼一定能开起来。
这样新奇的东西,谁见了不想尝一尝。
东西好吃,很快就会传开。
现在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从山西来的商贾,在泰兴城里开茶楼,买茶叶和茶点。
沈敬贺还在端详,茶点做成猫爪子样,怎么想的,泰州又来了什么样的商贾,“既然人家来拜会,我们家没还礼过去见见东家?”
撒个谎就不知道要用多少话去圆谎,沈敬贺不精通此道,只是咳嗽一声,“还没来得及。”
沈四太太见到丈夫的黑脸,忍不住想笑起来。
如果不是要瞒着。
她真想告诉大伯。
这哪里是什么新商贾,这是婉宁做的,辰娘的小婉宁。
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想不出婉宁出落成这样。
沈四太太才想到这里,就有管事进来禀告,“姚家二房的老太太不好了,姚家正准备操办丧事呢。”
沈四太太不禁“啊”了一声,婉宁才去二房,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敬元也是一惊,立即站起身,“快准备准备,我们去二房看看老太太。”
沈四太太应一声就要去安排。
沈敬贺目光从沈敬元脸上扫过,然后惊奇的开口,“咱们家不是不和姚家二房来往吗?姚家二房向来看不起商贾,当年的事你忘了?被兴冲冲地上门却讨个没趣儿。”
沈敬元还没说话,沈四太太已经道:“这个节骨眼上,姚家二房该是不会。”
沈敬贺将视线挪到沈敬元脸上。
四弟仿佛对弟妹的话颇为赞同。
哪里不对劲,沈敬贺看向走出门的弟妹。
这次他过来明显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姚家、米粮、还有四弟夫妻俩的神情,都有了些变化。
四弟对米粮上的事少了些急躁,四弟妹脸上有了欢喜的神情,就连一直不来往的姚家二房也顺理成章地走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四弟寄回家的家书只是提了婉宁啊。
……
婉宁坐锦杌上看二祖母。
旁边是诊完脉的秦伍。
婉宁还记得二祖父在世时,二祖母脸挂着的笑容,别人家的老太太见到晚辈都是坐在椅子上说话,二祖母却下地忙活着给她们做好吃的。
大伯没能考上功名,二房的家境也不如祖父母那里,母亲却很羡慕二祖母,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二祖母都生了白发,母亲到底羡慕什么?现在她知道,人不管活到多大只要身边有相伴相依的人,就会觉得幸福。
二祖父死了之后二祖母家里就不太宴客,一年前大伯母带着二房的弟弟回娘家,坐船遇到了水匪,一船的人都被水匪杀了。
婉宁听下人说过,水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大伯母带了许多金银细软,才动了要打劫的心思,其实大伯母只是带了些土仪,水匪杀了人,将东西翻的到处都是,然后放火烧了船,那个情景想想就可怕。
二祖母和大伯一起办了大伯母的丧事,协同官府一起抓到了水匪,将所有的事都打理好二祖母就病了,大伯也是闭门不出,整个二房好像一下子被打垮了。
床上的二祖母很瘦,已经没有了婉宁记忆中的模样。
看到她微微睁开眼睛,想露出些笑容却只能点点头,“这是婉宁?”
婉宁点头,“二祖母,我是婉宁。”
二老太太眼睛里露出赞赏的目光,“好孩子……还请……大夫……来给……二祖母看病……”
“二祖母可好些了?”婉宁轻声问。
二老太太点头,“好些了。”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好像这句话跟她无关。
婉宁看向秦大夫,秦大夫摇摇头。
姚宜州轻声道:“母亲,您可知道李御史的妻室?在云南生了重病,四处访医,是婉宁将她治好了。”
二老太太点点头,“婉宁出息了,”说着将视线落在婉宁脸上,“你自己在族里,要照应好自己。”
二祖母这样不加遮掩,说出了她的处境。
姚家还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
二老太太喘口气,“你们……都不用为我奔波了,生死有命,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也够了……”
“母亲……”姚宜州不禁眼睛发红,“您听秦大夫和婉宁的,好好吃药,就算不能旧病取根,也能好转。”
二老太太坚定地摇头,“那些苦的我都吃够了……你媳妇要不是为了给我求药……也不会回娘家……”媳妇和孙儿就这样死了,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早早跟着老太爷去了,这样在路上还有个照应,如今剩下宜州自己,到了九泉之下她不知道怎么向老太爷交代。
她没照应好这个家,老大媳妇太年轻了,若是活着该多好。
“母亲别说了,都是水匪做的,关母亲什么事,如今儿子就盼着母亲能康健,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
二老太太闭紧了眼睛不再说话。
姚宜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求助地看向秦伍,秦伍想了想长出一口气,“我再开张方子给老太太。”然后在姚宜州注视下轻轻摇头。
姚宜州脸色煞白,忙看向婉宁。
“婉宁,你还有没有法子?”
婉宁治好了李大太太的病。
说不定会有法子将母亲的病也治好,这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婉宁在姚宜州注视下摇头,“我不会治二祖母的病。”
秦伍不禁惊讶,这怎么可能。
李大太太的病分明就是姚七小姐治好的。
为什么姚七小姐说她不会治病。
这是为什么?
秦伍忍不住想要询问,张开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连姚七小姐自己都说不会治病,难道他还能反驳不成?
姚七小姐将治心病的法子都教给了他,却在姚大老爷面前这样说。
姚宜州也惊讶地僵在那里。
秦伍大夫跟他说婉宁有法子治病,将婉宁请来说不定母亲的病会有转机,他原本还觉得奇怪,婉宁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比得上秦伍这样有名的大夫,怎么能让秦大夫这样交口称赞,秦大夫将李大太太的病说了,他又让人去打听,才知道这件事都已经传遍了泰兴。
“婉宁……”姚宜州只喊了婉宁的名字,就难以继续。是他昏了头,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婉宁身上,婉宁才多大的孩子,就要担着这样的担子,他实在不该如此。
“我母亲被休的时候,二祖母替母亲说了话,说母亲是个贤淑的妻子,再说先贫贱后富贵者不去……孙女被送到族里,二祖母也时常让人来送东西,这些孙女都记在心里。”
“听说二祖母病了,我托秦大夫上门诊治,若是大伯不来家里接我,我也会过来,”婉宁说完顿了顿,注视着二老太太,“二祖母,我知道我治不好您的病,这次我来是想请二祖母将治丧的事交给我,由我操办。”
秦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
姚宜州惊讶地张开嘴。
床上的二老太太也睁开了眼睛。
婉宁竟然是想要操办她的丧事才会来二房,不是给她治病。
“婉宁……”姚宜州打断婉宁的话,“这是什么话,老太太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提治丧。”
婉宁静静地和二老太太对视,“二祖母辛苦了一辈子,后事草草办了未免脸上不好看,就算大伯想要孝顺,到时候也没有说话的分,孙女虽然年纪小,留在二房,还能保住二祖母一份颜面,不至于大伯被人笑话,这是孙女唯一能做的。”
旁边的妈妈不禁变了脸色。
七小姐这是什么话啊。
当着老太太说丧事。
还一连串说出这些,好像二房连个丧事都办不了了,这是要二老太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