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去隔扇里换衣服,刚脱下褙子,就被人伸手接过去,转过头看到了崔奕廷,婉宁脸顿时红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崔奕廷笑着道:“帮你换衣服。”
哪有这种事,婉宁将崔奕廷推了出去。
天已经黑下来,两个人靠在床头说话,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婉宁就将素云那边的事说了。“孝哥说,他有个爷爷。”
崔奕廷眉头微蹙。
婉宁道:“孝哥说的定然不是父亲。”在堂屋里孝哥见过崔实图,却满脸怯意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模样。可是提起这个爷爷,却说得顺理成章。
孝哥嘴里的“爷爷”到底是谁?
所以这件事跟他们想的一样,绝不是一个庶长子来认亲。
崔奕廷忽然拉起婉宁的手,“我说句话你别害怕。”
灯光映着崔奕廷的眼睛,婉宁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并不紧张,就点了点头,“你说。”
崔奕廷道:“我二婶在族里走动。仿佛要促成父亲认下这个庶子。”前世,父亲处处都听二叔的。那时候他就觉得父亲忌惮二叔,他们两父子吵架的时候。他就质问过父亲,是不是二叔手里有父亲的把柄。
婉宁道:“你觉得你二叔手里握着父亲的把柄?”
崔奕廷心中豁然一亮,终于有人能跟他想到一处。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种种原因表明,父亲被二叔牵制着,以至于他将二叔送进了大牢,父亲依旧要小心翼翼。
崔奕廷道:“我觉得是因为陆子明,陆子明死了之后,父亲才远离京城,开始我就怀疑,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就愈发觉得是我想的那般,只怕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家是被谋反的端王所杀,崔家和陆子明交好不会有什么祸事临头,可是只要涉及到争储,有些事未必就能说得清楚。
婉宁从崔奕廷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云层翻涌,她心里忽然一沉,“如果陆子明不是被端王杀的,而是死在皇上手中……”
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无论是谁藏起了陆子明,都罪不可赦。
……
崔实荣家中,段氏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通政使司的高誊明面上跟崔实荣没有来往,其实两个人私交甚厚,崔实荣进了大牢之后,高誊明里暗里都让人照应着段氏和崔奕诚。
段氏等了好久,管事才将高誊带进堂屋。
见到高誊,段氏立即跪下去,“高大人,我们家老爷能不能活着出来,全靠您了。”
高誊连忙道:“嫂夫人快快请起。”
段氏这才擦着眼泪起身,下人立即端茶给高誊,高誊咳嗽一声,“外面查得紧,我不便久留,我们就长话短说……”
段氏颌首。
高誊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这是崔世兄的亲笔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嫂夫人看一看。”
段氏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将信打开,熟悉的字立即映入眼帘,段氏的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下。
这是老爷的字,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见到老爷的字。
信写得很潦草,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牢中还好,多亏了高誊上下活动,才能保住性命,想要救他出大牢,一切都要听高誊的安排。
段氏几天来一直提在喉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爷这样说,证明她做的没错。
这些日子她接二连三地做噩梦,生怕不该利用陆子明来牵扯崔实图。
现在好了,只要老爷也这样说,她就什么都不怕,“明日我就去族里,让族里长辈出面,可是现在就怕姚氏会坏事,病了的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让崔奕廷知晓,恐怕就会有变,崔奕廷会不会提前着手安排。”
高誊道:“这个嫂夫人放心,我也是听到消息,那姚氏不过是虚张声势,那病根本就治不好,贺家也不过跟着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说,如今崔奕廷和姚氏还都是灯下黑,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还尚不自知。
段氏嘴角浮起笑容来。
……
皇帝做了个噩梦,先皇坐在龙椅上写字,他走过去低头看,却不料先皇抽出身边的宝剑,将尖剑送进了他的心脏,大声呵斥他,“大逆不道,图谋反叛……”
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大殿里静悄悄的,床上只有安睡的丽嫔。
皇帝想要再躺下去,却嗓子一痒使劲地咳嗽起来。
丽嫔被咳嗽声吵醒,忙起身来拍抚皇帝的后背。
“没事,没事,”皇帝摇着手,“将曹安给朕叫过来。”
宫人忙着收拾,不一会儿功夫,大殿被清理干净,丽嫔也被抬回去,曹安就跪在大殿上。
皇帝抬抬手,曹安起身上前。
皇帝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曹安摇了摇头,“都这么多年了,那陆子明就算当年侥幸活下来,如今也早该死了,天家早就坐稳了江山,那些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天家就放心吧!”
这么多年了,他却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先皇让通政司使陆子明写的继位诏书。
只要那诏书一日找不到,他就不能安心。
皇帝仰起头,闭上眼睛,“有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曹安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了下去。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布置
京城也是个小地方,谁家内宅里有个风吹草动,一眨眼就传得人尽皆知。
崔实图大人多了一位庶长子,就连沈氏都愁起来,婉宁过去说话,沈氏拉着她的手,“你也不要太出头,新媳妇不好做。”
这是沈氏的经验。
婉宁笑着喝茶,“母亲放心吧!”反正早晚要让人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何必开始就装得那般辛苦,再说,她恭顺又有什么用,她家二爷抿着嘴就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沈氏叹口气,“不知道父子俩哪来的这么大心结。”
婉宁想起崔奕廷和她说的那些话,眼睛中闪闪烁烁还隐藏了一股不为人知的情绪,明明父子两个还没有决裂到那般地步,崔奕廷却好像早已经略过这些过程,看到了结果。
大约这不是她的事,她总觉得公公还不至于像崔奕廷想的那般坏。
说了几句话,婉宁坐车回到了崔家。
换了衣服,婉宁去崔夫人屋子里说话,崔夫人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宋妈妈道:“老爷来了。”
婉宁站起身,看到崔实图进屋来。
崔夫人垂下眼睛装作没有看到,婉宁上前行礼,崔实图将目光落在崔夫人身上,想要说话却没能开口,又看向婉宁,“从娘家回来了?”
婉宁道:“媳妇去铺子里看了看,顺便拿回来些新茶。”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只镂空雕花的茶盒子,红色的纸笺封着口,上面写着出茶的日期,看起来很精致,所以他经常会听到人说。姚氏开的茶铺将京里那些老铺子都挤的无处容身。
崔实图点了点头,“大爷的病怎么样了?”他去探看,下人一个个都像是锯嘴的葫芦,事事都说要听二奶奶的,只有二奶奶知晓,他就不得不开口问姚氏。
婉宁道:“已经好多了。”
崔实图不禁挑起了眉毛,说是好多了。可是看起来却和抬进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崔实图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不是说治好了就可以说话?”
婉宁道:“就这两日。这两日内就能说话了。”
崔实图抬起头来,穿着粉色褙子的媳妇面目舒展,仿佛很有把握。让人无法质疑。
如果是奕征,他就多问两句,奕征那孩子不会撒谎,就算有什么隐瞒的。几句话也会露底,换成奕廷。他也可以动气,再不就是让手下人去查。
姚氏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刚刚嫁进门,生得又柔弱。作为媳妇帮忙管理内宅也没多少差错,所以他是没法试探更不能训斥。
不过有些事,崔实图还是要问清楚。“孝哥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清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婉宁道:“凡是厨房送去的东西都很干净,去伺候孝哥的下人都在葛家胡同里住。今天一早我也让去查了个遍,只有素云的几个贴身的箱笼不让开,既然查不彻底,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就不能说个清楚。”
崔夫人不禁在心中赞许,婉宁一句话就说个清清楚楚,这下老爷也没法再说什么。
果然崔实图什么也没说,嘱咐下人要多照应崔夫人,转身走了出去。
……
崔实图回到屋子里,将江赟叫过来,“去通州的人回来了没有?”
江赟摇摇头,“还没有,算一算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说着顿了顿,“您放心,通州的地界儿,我们都熟悉,就算找不到陆老爷也可以上下打点,那边的宅子有好几处,平日里都是您安排的人住着,只要有人打听,他们就会警觉,我分别写了书信过去,让他们闭严了嘴,什么话也不要说。”
崔实图点点头。
江赟道:“就算真的查问起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就怕时间不够。”所以在这时候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崔实图抿着嘴不说话,想到那件往事,他突然收到陆家被端王斩杀满门的消息,他刚要去打听个究竟,就收到一封信,让他去郊外的一处庄子里,他就在那里看到了被砍掉一只胳膊的陆子明。
陆子明是先皇身边的重臣,管着通政司,但凡有圣旨必然过他的手,先皇在陪都病倒,立即就传召了陆子明。
他崔实图何尝不是受了先皇知遇之恩,即便是知道姐姐和当今圣上有私,也选择了规避储位之争,他以为袖手旁观就是向朝廷尽忠,却看到伤重欲死的陆子明,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愧疚。
陆家人并非死在端王之手,而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陆家上下近百条人命,一夜之间被杀了干净,整个陆家血流成河,陆子明被身边的下人护着逃出来。
陆子明无处可去,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只好让人送信给他。
圣旨摆在他面前,他这次才看清楚,先皇传位给了端王,他顿时热血冲头,想到先皇和陆家死去的人,立即让人将陆子明连夜送走藏了起来。
这个秘密,只有帮他送陆子明的族弟崔实荣知晓,崔实荣为人聪明能干,无声无息地帮他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所以后来他致仕,却将手里所有的关系都给了崔实荣。
他也知道这些年崔实荣愈发不像话,但是户部贪墨,整个南直隶何曾不是贪墨,开始他写信询问崔实荣,崔实荣都还要摆摆难处,再后来崔实荣就避而不提……
谁知道奕廷会突然离家到了京城,查了崔实荣。
崔实图皱起眉头,“让人好好地盯着,家里家外不要出什么乱子,不管是奕廷也好,姚氏那边也罢,总要多双眼睛。”
江赟应了一声,躬身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崔实图问过去。
江赟轻声道:“老爷。这件事非同小可,老爷早就致仕了,可二爷是锦衣卫佥事,无论做什么都更加方便,您不如和二爷说了……”
崔实图冷哼一声,“跟他说?他会将他老子也送去邀功,那竖子何曾听过我的话?我不指望着他帮忙。他只要能别闹出乱子。就算老天待我不薄。”
……
嘉宁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去姚家,见到张氏,嘉宁长公主心里那些不快顿时去得干干净净。坐在椅子上的张氏就如同一朵已经凋零的花,脸色蜡黄,眼窝铁青,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从前她也过过这样的日子。嫁到刘家不久就守了寡,不敢踏出房门。就怕被人指指点点,而今她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她也尝到了怜悯旁人是什么感觉,嘉宁长公主拉起张氏的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张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嘉宁长公主还能这样亲切地对她,顿时像是受了委屈般。眼泪夺眶而出,“姚宜闻要休了我。休书已经写好了。”
已经写好了休书……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那你……”
张氏眼睛无神,“休书被我父亲撕了,姚宜闻却已经铁了心,想要将我送回张家之后,将那沈氏迎进门。”
张氏说到这里豁然笑起来,“咯咯”的笑声让她忍不住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要休了我,那般将我抬进门,如今却要休了我,就因为姚婉宁那贱人,就因为她……”
张氏攥紧了帕子,仿佛是将姚婉宁攥在手心里,“那个贱人,我从前怎么没有杀了她,怎么让她活到现在。”
张氏显得十分癫狂。
嘉宁长公主沉下眼睛,轻轻地安慰着张氏,“姚三老爷也只是一时之气,说不得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你总是生下子嗣的人。”
张氏想到欢哥,眼泪又掉下来,哭了半晌,情绪才平稳了些,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听说皇上已经赐婚了。”
昨日姚宜之尚主的消息已经传进门。
嘉宁长公主道:“已经开始修葺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说起这个,眉眼中都藏不住喜气,张氏的心慢慢沉下去,她想要的都慢慢地离她远去,都属于了旁人,就连那个她厌恶的姚宜闻也要休了她。
张氏翻手紧紧地攥住嘉宁长公主,“长公主以后定然会夫妻和顺,平安康泰,”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就是不要放过那个贱人,要防着那个贱人,如今皇后娘娘这般喜欢她,难保将来她不会压长公主一头。”
这些话如果在几天前说,她大概还会仔细思量一番,可是如今不同了,嘉宁长公主抽出手来拍拍张氏瘦骨嶙峋的手背,“我总是长公主,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不管是崔奕廷还是姚婉宁,这些日子就会尝到胆战心惊的滋味。
坐了一会儿,嘉宁长公主忽然觉得腰酸,就站起身来,这样俯看张氏,张氏看起来更加的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氏就不该再嫁人而是一心一意抚养六皇兄的子嗣,说到底还是张戚程太过精明,听说六皇兄死在宫里的传言,就找到了姚宜闻,而后听说六皇兄大约是被囚禁在西门,就动了心思要张氏将孩子生下来,这样一来,不管六皇兄能不能再图大业,对张家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损失。
最差的情形,欢哥不过是做姚宜闻的儿子,张氏做她正经的姚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