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那么近。
他从没想过,他们还能离得这样近。
没有任何打扰,没有战事纷争,他可以这样静静地瞧着她,看她脸上每一丝的神情,细细密密的在他眼前。
她一定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们之前有那么多的事发生。
马儿轻踢蹄子,风轻轻地吹过他的衣袍。
她轻仰着头静静地和他对视,仿佛想要看出他眼睛中透出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仰着头看他,崔奕廷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下子她可以直视他。
他一直想着有一天,她这样看着他。
离他这样近,让他一步步慢慢地走过去。
或许他不想再看着旁人随便许她一桩婚事,又或许他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任何事都可以小心翼翼的算计、博弈,唯有这件事不可以,经过了一辈子的等待,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好遮掩,没什么好顾及。
他要做的只是倾尽全力。
他只需让她知道,从此之后他会倾尽全力。
崔奕廷解下身上的斗篷,将佩剑扔给陈宝,一步步走过去。
脱下斗篷的崔奕廷,身上只简简单单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腰间甚至只系了一根青色的衣带,加上头上没有戴玉冠,一下子仿佛脱掉了所有的锐气,变成了个英俊单纯的少年郎。
婉宁一时看不清楚,崔奕廷这是要做什么?
站在马车前,崔奕廷脸上浮起了笑容,温和中甚至带了些许傻气,不似往常那般应酬般的微笑。
他早就想这样走过来。
看着她,就这样脱掉所有的负重,走过来。
在战场上他无数次想过,等到打了胜仗,他就这样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也许不够从容不迫,不够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些傻气,也许太过的唐突,没有精心算计,但是就这样,纯粹地,用尽他所有的力气,轻轻地说一句,“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深
婉宁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听清楚,怔愣在那里,他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神情,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专注,就好像变成了她头顶的那抹阳光,照得整片天都亮起来。
“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他执拗地说着,一丝不苟,用尽所有的力气,让她一时恍惚。
每个字说得都那么的沉,那么认真,目光清亮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微风吹过她的脸颊,那么的温和,一瞬间让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差点就顺着他的目光点头。
“我没想过。”
她从来没想过,崔奕廷会站在这里和她说这些话,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看到他那么纯粹的神情。
从来都没想过。
她没有恼意,而是一瞬间的迷惘,然后清晰地说出几个字,“我没想过。”
没有答应而是清楚的拒绝。
让他将表情僵在脸上,可是一瞬间却因为她眼角的歉意化开来,变成了欢快的笑意。
没有答应,至少没有厌恶。
被喜欢的人拒绝,被一下子推开,很少有人还能就这般笑起来。
他的笑容里执拗,几分的思念,几分的倾慕,没有因为她的话受挫,依旧温和地看着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还有的是时间,前世走的太匆匆,这辈子可以慢慢来,慢慢的慢慢的,直到她喜欢,直到她点头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婉宁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没想过要嫁给崔奕廷。至少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冒出这样的想法,开始是对抗他的傲气。后来是互相利用,心里没有动过别的心思。
他让她觉得熟悉。几次相处下来难得的自在,每次见到崔奕廷就好像早就相识般,照她多年的心理学经验,这应该是对朋友的感觉。
所以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怔愣。
崔奕廷仍旧笑着,“我知道。”
以崔奕廷倨傲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被拒绝应该会转头离开,再也不提。他却依然站在那里。笑着看她,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放手。
婉宁松开帘子,重新坐好。
崔奕廷牵开马,笑着看听她吩咐童妈妈让马车前行,看着她的车越走越远。
陈宝低着头不敢去看二爷,他怎么也没想到二爷一张嘴就被姚七小姐回绝,二爷和姚七小姐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按照戏台上演得那样,二爷提亲,姚七小姐欢欢喜喜地嫁过来。成了他的主母,却没想到……二爷这可是丢尽了脸面。
以二爷的性子,以后他可不能再在二爷面前提起姚七小姐。
“跟吴照几个说一声。让他们不用再去庄子上,在扬州的人手也都调回来。”
吴照和扬州的人是在找二爷说的蒋小姐,二爷的意思是……
“让吴照带着人,照应着姚七小姐,只是暗中护卫不要打听她的私事。”
陈宝愣在那里,二爷怎么还要照应姚七小姐啊。
……
婉宁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眨眼之间就到了姚家。
童妈妈将婉宁从马车上扶下来。
“小姐,”落英已经等在垂花门,迎着婉宁走了几步才低声道。“家里出事了,太太病了。正让郎中过来看呢。”
落英说完话看向七小姐,七小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是在小书房?”
落英点点头。
不用问婉宁也知道了,父亲定然是将五叔和张氏堵在了小书房,否则不可能闹出这样的动静,张氏也不会一下子“病倒”了。
“父亲呢?”婉宁问过去。
落英道:“老爷和五老爷在前面书房说话呢,小姐交代了不让奴婢刻意去打听,奴婢也就没问。”
落英做事稳重,所以她才会经常将落英留在家中照应。
婉宁道:“将账房叫过来。”趁着张氏病了,她正好接着立她的账房。
……
姚宜闻看着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姚宜之道:“有一次嘉宁长公主过来和三嫂说话,三嫂将欢哥叫去背书,欢哥就说起来课业都是我教的,嘉宁长公主就托三嫂,让我帮忙给嘉宁长公主的侄儿找几本启蒙的书,我就将我小时候的书送了过去。”
姚宜闻的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嘉宁长公主孀居在家?”
姚宜之点头,“知道。”
“知道你还做出这种事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姚宜闻额头两侧青筋浮动,“你要让姚家丢尽脸面不成?”
姚宜之目光惨淡,“三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就算是弟弟后悔也来不及。”
不等姚宜之说完话,姚宜闻道:“趁着还没嚷嚷出去,以后就不要再登门……”
姚宜之摇摇头,“三哥,那是长公主。”
长公主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姚宜闻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变成两个大,这是要闹出笑话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让宗室知道怎么办?皇上知晓怎么办?
姚宜闻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父亲知不知道?”姚宜闻声音沙哑。
“我已经跟姨娘说了,让姨娘告诉父亲,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不能再瞒着父亲和哥哥。”姚宜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收。
姚宜之话音刚落,下人过来道:“三老爷、五老爷,老太爷请你们过去。”
姚宜之先站起身,“三哥,我们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姚老太爷屋里,姚老太爷坐在炕上,看起来仿佛很有精神。
“父亲,”姚宜之跪在地上。“都是儿子不孝惹下了祸事。”
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你……准备……要怎么办……”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姚宜之。
姚宜之想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父亲、三哥,我想好了。既然已经出了事,就不能不了了之,我想要尚主。”
姚宜闻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冲开了天灵盖,“你说什么?”
姚宜之抬起头,“我说,我想要尚主。”
姚老太爷也愣在那里,半晌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儿……有志气……老三,你不能不帮你弟弟……不能眼看着你弟弟不帮忙。”
……
张氏坐在炕上,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如妈妈拿了手炉上前伺候张氏,“太太,太太,您可别着急,”说着话去摸张氏的手,“太太,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张氏任由如妈妈张罗着用巾子擦脸、换衣服、盖被子。她却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姚宜之会说嘉宁长公主。
是真的和长公主有什么,还是为了救她。
一定是为了救她,怕她名声不保。怕她被休回张家,张氏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他可真傻,真傻。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氏抬起眼睛,哆嗦着道:“外面……怎么……样了?”
如妈妈低声道:“老爷和五老爷去了老太爷那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外面也听得不是那么清楚,奴婢就去找了蒋姨奶奶。蒋姨奶奶说,五老爷还在老太爷屋子里跪着呢。”
姚宜闻不可能放过姚宜之。
都怪她。
都怪她。
张氏的嘴唇颤抖着。都是她因为心里委屈才会让人去叫姚宜之,才会安排和姚宜之见面。如果不是她,根本不可能会被老爷撞见。
“太太,”如妈妈不知道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听蒋姨奶奶说,三老爷逼着五老爷将和嘉宁长公主的事说清楚,几个人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结果五老爷说要尚主。”
张氏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眼角几乎眦裂,要尚主,姚宜之想要尚嘉宁长公主。
张氏耳边响起姚宜之的温声软语,为什么会这样。
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为了骗姚宜闻,姚宜之说出嘉宁长公主,谎话一直说下去,会不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姚宜之和嘉宁长公主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嘉宁长公主从来没跟她提起过姚宜之。
如果是真的,姚宜之真的会尚主?
如果是假的,姚宜之要怎么办才好?
张氏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身子抬起一半,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同棉絮一样豁然倒下去。
“太太,太太。”如妈妈顿时慌张地呼喊起来。
……
“太太急病了。”如妈妈擦了擦眼角向姚宜闻禀告。
姚宜闻沉着脸,想起穿着桃红色褙子的张氏。
屋子里只有张氏和五弟两个人,不管出什么事,张氏都不应该这样安排,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是他平日里太纵容张氏,才让张氏这样不顾礼数。
“找个郎中来看病,”姚宜闻沉着脸道,“这些日子不要让太太见客,公爵府过来问就说太太伤风不能见人。”
如妈妈登时愣住,老爷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否则不会将太太禁足在屋里,连娘家人都不准见。
“听到了没有?”姚宜闻皱起眉头。
如妈妈连忙道:“老爷,您去看看太太吧,太太也是一时急昏了头,家里从上到下还要太太操持才行啊……”
“将七小姐叫过来,”姚宜闻吩咐旁边的管事,“太太病了,让七小姐帮衬打理内宅。”
第一百七十章 管家
“让谁帮着管家?”姚老太爷眼睛要瞪出来。
“是七小姐。”管事妈妈低声道。
蒋姨娘不禁埋怨地看了一眼管事,然后立即去扶姚老太爷,“老太爷就别管了,婉宁也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帮衬两日,等三太太好了,自然就……”
“你懂……什么……”姚老太爷瞪眼过去,蒋姨娘吓了一跳。
“将老三给我叫过来……”姚老太爷手哆嗦着,“喊他过来……我看他敢让七丫头管家。”
……
姚宜闻皱着眉头坐在屋里,“老爷,老太爷那边怎么回。”
“父亲,”婉宁站起身,“要不然这账目我就不管了,照祖父的意思交给别人,父亲后院不是还有几个姨娘在吗?”
不等姚宜闻说话旁边的姚六太太寿氏忙道:“那怎么行,家里有嫡女怎么好用姨娘,再说婉宁院子里还有小厨房,现在又立了账房,管起内宅来也是得心应手,”说着顿了顿,“眼下到了年根,三嫂又病了,家里这时候不能乱起来,还是交给婉宁放心。”
寿氏说完低下头,老太爷让她来探风,经过了寿家的事她若是还不帮着婉宁说话就是个傻子。
姚宜闻看向婉宁,“你就管着,你祖父那边自有我去说话。”
婉宁也就不再推辞,转头利落地吩咐童妈妈,“将家里的管事都叫去鹿顶的房子。”
……
从婉宁屋里出来,段妈妈跟着寿氏到了僻静处才低声道:“太太怎么帮着七小姐说话,这若是传出去了……”
寿氏晒然一笑,“传出去怎么样?谁还能管我们不成?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了谁问过我们生死,从前我都是听张氏的,落得这样的下场。张氏不但不管还将害婉宁的事算在我头上,路走到现在我若是再不换条路,将来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段妈妈忙道:“太太。您这是说什么啊。”
寿氏摸着手里的佛珠,“如今寿家这样。老爷又被流放,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也信了。”
“再说,”寿氏道,“这件事,也算不得我帮忙,婉宁这才几天啊就立了自己的账房,底下有了给自己办事的下人。就算是从前的沈氏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她若是不能帮着管内宅,谁还能插手?”
段妈妈点点头,“太太说的是,从前咱们怎么没看出来七小姐这样厉害。”
是啊,她真没想过婉宁会有今天。
……
“长公主已经病了有些日子,”蒋姨娘道,“我也是听我娘家人说的,长公主将静瑜叫过去看脉。”
姚老太爷一下子来了精神,“长公主……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想要……召宜之做驸马?”
要不然怎么会叫蒋家人过去,分明是知道了宜之是蒋氏所出。
“老爷,这到底能行吗?”蒋姨娘有些担心。“长公主能再嫁吗?宜之毕竟是庶子,从前又丧过正妻。”